🥃
-----正文-----
第二天一大早郑淳溪就从公司出发赶去了新综艺召开记者发布会的地点。坐在休息室等待化妆时一直沉着脸色没有说话,准备好了另一位艺人妆发的造型师姐姐走过来,看到他时愣了愣:“淳溪?”像是觉得他罕见的寡言少语有些不同寻常,于是关心地问了句:“还好吧?”
他于沉思中回过神来,俊朗五官上仍是一片平静:“嗯。没事。”
已经很熟悉他的面部特征和化妆重点的造型师干练地拿起粉刷先给他上了底妆,看了会儿他仍不明朗的神色,最终还是同他攀谈起来:“淳溪,知道吗?”她拿着粉扑擦过他瘦削薄薄的颧骨,“心情不好也会影响上镜效果的。”
因为正在被描眉毛,郑淳溪闭上了眼睛。面容整体上看上去更显英气,线条锋利,轮廓分明,只有那双圆润灵动的清澈眼睛能中和一下他异域深邃五官里的冷冽成分,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会意外地让整张脸都变得阳光活泼。
换言之,他不笑的时候,那张精致的脸看上去就会显得十分冷峻,呈现在镜头里,就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媒体和观众都会认为这很不礼貌,尤其是对一个艺人来说。所以造型师今天把他的妆容化得比往常要更柔和一些,但如果他一直是这样心事重重的状态,再浓再柔和的妆也遮不住他眼里的情绪。
“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她尽量避免让自己卷入艺人的私事,但现在她的询问处于这个的边缘,所以她的语气也十分小心,“愿意和姐姐谈谈?”
郑淳溪沉默了一会儿。对身边的工作人员他从来都是亲切礼貌但点到为止的态度,在这个行业里轻易对人交心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会暴露出自身的弱点。虽然有人会认为他像现在这样显露出内心真实的情绪也算是暴露了自己的弱点,但他还没有开口。很多事情,只要他想,他可以一辈子都不对任何人说出一个字。这是他这些年练就的能力。
但他说了出来,并且没有撒谎:“是…和认识的人的一些事。”他这样低沉平静的嗓音旁人几乎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听过,“朋友。”
造型师在他肩膀上搭了一片毛巾,拿起吹风机准备给他做头发:“是闹矛盾了?”
他深色眼瞳聚焦在镜子前浅红色的香水瓶上,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回:“只是没有沟通好。”
站在他身后的造型师把他额头两边的头发梳向脑后,同时语气轻松地说到:“那没事儿的啊。”她看了看镜子里他的发型,“如果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不会因为这样的事就对你生气的。”停顿一秒又补充:“气也不会气很久。”
“如果是关系不好的朋友,”她抬起头,和他在镜子里对视一眼,耸了耸肩,“吵架也很正常不是吗?”
然后她又拿起卷发梳压在他蓬松的头发里打开吹风机:“是在乎的人吗?”她问。
郑淳溪看着面前的镜面上那个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太好的年轻男人,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是。”他本来还想说“是特别在乎的人”,但最终克制住了抿着嘴唇咽了下去。
“Well,”造型师走到他右边又对发型做了相同的处理,“那就找机会和朋友好好沟通一次吧。”在完成后她关掉了吹风机,休息室里又回到了一片安静,“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不要留下误会。”然后她拿掉他平整肩膀上披着的毛巾,把桌上的化妆物品也都收拾干净。
“现在,亲爱的,是要好好工作的时候,知道了吗?”姐姐笑眯眯地对她说完,手里提着小收纳包又急匆匆地走了出去,离开前最后对他说了一句:“我叫经纪人哥哥进来了。”
郑淳溪靠着椅背坐在镜子前,仍是英眉微皱地思索着,良久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经纪人走进来问他准备得怎么样,郑淳溪声线低微,答非所问:“哥……”
他抬起头看着站在门口一脸迷茫的经纪人,英俊五官上的神情郑重而深沉。
“如果我现在向公司提出解约,需要赔多少钱?”
受到惊吓的经纪人握着正在发消息的手机失神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还好。郑淳溪本来以为自己会被训,但他哥放了手机关上休息室的门,什么都没说先抬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然后就问:“小溪,”语气恳切关怀,“最近是怎么了呢?”态度温和真诚,“对工作还是对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都可以提出来,我们好好商量。”
郑淳溪看上去没什么不满,但又像对什么都不满,声音沉闷得几乎都要不像他:“没有。我不是因为这些事。”
“那是因为什么呢?”经纪人只比他年长几岁,但论身处娱乐业的经验,还是比他老道不少,“小溪,你选择了这份职业,是你决定要好好把它完成下去的。”或许每个艺人在出道后都会面临这样一个倦怠期,经纪人看上去似乎已经见惯不惊,“在接受公司培训的时候,老师和前辈们应该都给你说过很多这样的话吧?‘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他看着郑淳溪年轻锐利的脸庞,温和平静地劝导到:“但只要走到了上面,就不要轻易停止。”
“因为对于艺人来说,跌下去是最容易的事。但往上走则很难很难。”经纪人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盘,“淳溪,不用我说你应该都知道,你现在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年龄、身体、领悟力,人气,这些都是你现在独有的资本,如果现在错过了,以后不知道要等多久才会有这样的机会。”
他转头看着身边这个一向朝气蓬勃的小伙子,确定这孩子只是一时糊涂:“既然最初选择成为艺人,不是奔着成名去的又是为了什么呢?你的进取心哥是一直都看在眼里的。如果是因为这段时间太忙有些累,跟公司提出来,眼下的行程结束了自然会给你放假的。”说完话,他拍了拍郑淳溪的肩,“小溪,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这样累的,你明白吗?”
然后他站起身准备离开休息室:“今天的发布会已经到了现场,没理由不继续参加。结束之后,咱们回公司,再好好谈一下这件事,好吗淳溪?决定权在你的手里。”
这次郑淳溪没有沉默太久,只平静地低声回复道:“……我知道了。”然后又转头看了他一眼,情绪听不出和刚才有什么区别,只一向的温和礼貌。
“谢谢哥。”
余嫣回国之后第一件事,不是睡觉,是约她闺蜜出来喝酒。
杨闵在俱乐部见到她时她已经喝了有三四杯龙舌兰,离醉大概只差一点点,于是开口问话都有些小心翼翼:“这是、出什么事了……?”
余嫣爽快地干了手里烈酒把第五只空杯架到旁边她用喝完的酒杯搭起来的三角形上,看得杨闵心惊胆战,给调酒师使了个眼色让他别上酒了。余嫣声音轻飘飘地回:“我失恋了。”
“哈,不至于,绝对不至于…”杨闵边笑着回她边心虚地看了看周遭人群,蓦地在她身边又小声提醒道:“我的大小姐你别说那么大声成吗?”
“哼。”余嫣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眼睛迷离潋滟地看着面前酒杯,酒的颜色映在她眼瞳里,她的眸子里映着酒的质地。
杨闵不能不注意到她的失落:“小溪怎么了…?”
一听到那名字余嫣倒是又有了兴致端起面前还剩的几杯酒又干了一杯,回答得也简洁:“翅膀硬了。”
“不可能吧?”杨闵忍不住笑了笑,是不相信。“他没见你?”
“别说了。”余嫣端着酒杯,声音委屈:“我辛辛苦苦跑到济州岛,结果人已经回公司了。”
杨闵一听就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又不敢马上提出来,只得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问:“嫣儿你……”抱着一种忠言逆耳的心态,“是不是没给他打电话告知一声?”
余嫣心有不甘,但还是得承认:“没有。”语调闷闷地,显然自己也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杨闵直来直去:“那你不能怪他。”顺带给自己点了杯螺丝刀。
“不光是这个。”余嫣又补充道,说着话又疲惫似的叹了口气,“我是觉得,他现在可能不需要我了。”
杨闵接过自己的酒抿了一口,放下杯子后才回:“他开始敷衍你了?”
“可能吧。”余嫣低着目光又无奈地笑了一声,“他忙成这样,我也不知道他的敷衍是真的还是装的。”她看着手里的酒杯又送到唇边,“毕竟这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钱,他现在不缺了,自然就……”
剩下的话她用酒灌进了肚子里。但杨闵明白她的意思。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杨闵低声劝说着,伸手握住她有些发冷的手指,“小溪是你包养的一个艺人,迟早会远走高飞的。”
余嫣眼神寂寥:“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才一年。
杨闵揽着她的肩膀把头靠在她鬓角旁,轻声安慰道:“能怎么办。人是你自己捧红的。”
余嫣纤细手指搭在秀气的眉毛旁轻声叹气,蓦地又摊开掌心问身边人:“……当金主都这么难过吗?我花这么多钱最终都是竹篮打水…?”
杨闵立场有些为难地回她:“这是只有你能体会到的烦恼……”
余嫣无话,抬手又干了杯酒。
杨闵有些看不下去,把她面前剩下的两杯酒移到了自己那边:“小嫣,你听我说…”她开始正儿八经地劝解道:“我把他介绍给你从一开始可就不是为了谈恋爱。”
余嫣静静听着,杨闵问她:“你忘了?你俩的关系是基于什么还记得吗?”不用余嫣回答,她接着就说了出来,“合同,协议。”她端过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这其实是属于私人的公事。但好多人最终就是把它当成了私事,所以分手时弄得很难看。”
“如果你不满意他现在这样,行,就用协议里的条款压他。”杨闵客观理性地为她出谋划策到,像是对她俩和郑淳溪之间的交情都没什么所谓,“虽然没有要求他针对这种情况做出赔偿,但你能给的可以少很多。他会在意的,你现在背后站的是三合,他得罪不起。”又喝了口酒后杨闵又补充:“只要他还想在国内的演艺圈里混。”
余嫣心烦意乱地想了会儿,抬手扶着太阳穴皱着眉头低声回到:“——我不想那样。”
“……”杨闵端着酒杯用底座轻轻磕着吧台大理石的桌面,“舍不得?”
“我喜欢他,闵子。”余嫣突然把手放下来眼里秋水碧波地看着她,“我喜欢那孩子。”
这会儿杨闵倒是惊讶得说不出话了,愣愣地看了会儿她柔和秀丽的五官,然后才低声回了句:“Okay……”
她想了半天才对余嫣说出一句:“你这样很危险——”她本来想说辛苦,但出口就变了个词。怪那杯螺丝刀,让她舌头打结。不过说得也不算错,“……他知道吗?”
“不知道。应该?”余嫣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手边把那两杯龙舌兰又顺了过来,端着一杯慢慢喝了一口,“可能也是知道了所以才躲着我。”
杨闵问:“你告诉他了?”
她回得很快:“没有,怎么可能——”
然后杨闵松了口气:“好,好。”想了会儿又更紧张地,“所以你跟陆允提离婚也是因为他吗…?”
“不,不全是因为他。”余嫣把含过的柠檬片放到盘子里,“你觉得我做得不对?”
杨闵谨慎地回:“……这我不好说。”
“别。趁我没下定决心前赶紧劝劝我。我需要你劝我,”她扶着杨闵的手臂鼓励到,“快。”
“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宝贝儿,日子是你自己过的。这过后几十年我当然都希望你开心幸福,但你一定、一定要考虑清楚,”杨闵看着她语重心长地强调,“不要再像最初对陆允那样栽了跟头。”
余嫣把手放在腿上用另一只手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你知道我也不是离了婚就要和他在一起。”她抬头看着杨闵,“我还没想到那步。他是他,陆允是陆允,我只是想先和陆允了断了,再去理和他的关系。”
杨闵沉默了会儿,又轻声回她到:“可你跟他,不就是交易的关系吗?”
余嫣看着盘里咬过的青柠片,低声喃喃地回“……对啊。”她把最后一杯龙舌兰握在手里,喝下前又自言自语了一句:“这该怎么办呢。”
最后一只空空的玻璃杯被她轻巧地放在了吧台上。头顶霓虹闪烁,她们两人都一时无话。
在家醒来时,已经是快到中午的时间。余嫣听到床头柜上手机的震动,以为是工作上的事伸手就接了起来:“喂……?”刚睡醒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那边停顿两秒,试探犹豫地:“姐姐…?”
余嫣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同时应了一声:“嗯?”
郑淳溪仍是沉默很久,声线低沉地平缓说话:“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余嫣抬手从额头前把长发捋到脑后,靠在背后枕头上轻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她的语气比那时要平和很多,“可能还有点儿。”
郑淳溪的语气更失落了一些:“那姐姐要怎么样才能不生气呢?”问话声却极轻,“我什么都愿意为姐姐做。”
“唉没事啦,”余嫣这时有了姐姐的风度,“又不是小孩子。”她说话时能感觉到喉咙有些涩痛,“…这次是我做得不对,去之前该和你说一声的。”
“姐姐不要道歉…”郑淳溪仍然嗓音低哑,仿佛也刚经历了一场宿醉或者失眠。
余嫣没能听出他的心事,只是凭脑子里随机想到的事情又问:“今天没有工作吗?”
“…有。”像是没料到话题转得这样快,郑淳溪反应了几秒才回到:“在上午。已经结束了。”
“嗯。”余嫣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了句:“我也得起床准备下午去公司了。”
“姐姐睡到了现在吗?”
“对啊。”
“为什么?昨晚没有睡好?”
“昨晚去喝酒了。”
郑淳溪思考了一会儿:“……是因为什么呢?姐姐?”
余嫣觉得他是在明知故问:“当然是因为你啊臭小子。”
郑淳溪如释重负地笑了一声,低沉短促的磁性嗓音。末了声线温和地开口:“都怪我,姐姐。”在手机里听来仿佛带电,“您别生气了。”
余嫣握着手机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知道了。”
然后郑淳溪又提了一句:“之前姐姐说让我辞职的事……”
余嫣忙解释道:“啊那个、你不用放在心上。”她想了想该怎么表达,“只是放在当时的语境才能作数。只是一道临时的选择题。”短暂停顿后又补充,“我并不想让你放弃工作。”
郑淳溪低声回到:“是这样。”了然后又向她保证:“姐姐,我想说…”
“——如果没有你的支持,我的工作也不会继续下去。”
是在肯定,她对他事业的认同对他而言至关重要。
但余嫣听来,他是在指出他的事业需要她的资助。
所以她回答得很平静:“我知道。”
郑淳溪未做他想,只放下心来又叮嘱了姐姐几句注意身体放松心情之类的话,然后声线低柔地同她道了别。
余嫣也不动声色地应了他,放下手机后才感觉昨晚喝的酒太多,不仅嗓子涩得疼,连头都有些痛。
然后她转手给陆允打了个电话。那边接起来,显然是处在工作中的声音,志得意满的:“喂?小嫣。”
她开门见山了:“我下午不去公司行不行?”
陆允难得对她的要求犹豫了一会儿:“……但下午有总结会。”
“我头疼,”说完觉得不够又加了句,“肚子也疼。”
“你又乱吃什么了?”陆允的语气有些埋怨。
“不知道。酒。”余嫣懒得跟他多费口舌,说完就算得了他的同意,“你帮我和其他经理们说一声。要么你替我也成。”
“……”名义上,陆允还是董事。余嫣是让他降级出席。“你疼得厉害吗?”
“厉害。”余嫣信口胡诌,“我马上就要去吃药了,拜拜。”
然后不等陆允回话,眼疾手快地就摁了下屏幕中央红红的挂断键。
半个小时后,陆允回了家来见她。
“走吧。”他仍握着车钥匙,语气理所应当。
余嫣疑惑:“走什么,我说了我不想去。”
陆允面不改色:“不是说疼得厉害吗?带你去医院。”
“……”余嫣握着水杯斟酌地回:“我吃过药,好多了。”
“真的?”陆允俊朗面容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余嫣故作镇定地:“嗯……”
两个人在沉默里对视对峙了一会儿,陆允先妥协下来。
“好吧。”他罕见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同她过多纠缠,两手揣在西裤口袋里又准备走出去,离开前又回头看了妻子一眼:“晚上回来给你熬粥?”
余嫣只能回:“…行。”
陆允点点头,转过身继续气宇轩昂地走了。
直到关门声响过了好一会儿,余嫣都还没想明白,陆允刚才为什么要跑回来。
令人匪夷所思。奇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