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陌目眦欲裂:“郭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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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郭醒的突然返回,花陌索性连门都不出了。惹不起却总还躲得起,一连几日,都没有再听到他的消息,仿佛那一场荒唐只是个噩梦。
龙门荒漠没有四季,除了倏然降临的夜晚,几乎让人忘记此时正是中原的深秋。眼见屋中光线渐暗,花陌阖上手中的卷宗,准备洗漱就寝,走到窗边的时候,却忽然瞥见街角箭塔上,有一枚蓝色的令旗翻卷了一下。
花陌心中一动,方才仓促之间,他虽然没看清这是哪支队伍的旗号,但那一闪而过的旗语分明就是暗中集结的命令。但如今陆业正领着大军在前线与浩气盟酣战,守关人马理应不宜妄动,今夜也没有敌人偷袭的迹象,为何会在这个时间下令集合?
他心中沉吟,却不动声色,只从细细一线的窗缝中往外看去。只见十几名士兵无声列队,往城东疾行;旁边的街道之上,也似乎正有数人匆匆跑过。这些临时集结的恶人谷弟子没打旗号、甚至没有举火,只沉默地往同一个方向奔去,如同暗中汇聚的水流。
花陌不由眼神微凝。那天他在问起郭醒为何折返的时候,对方一瞬间的反应始终让他有些在意,也不知是否与今晚雪魔卫的秘密行动有关。思及此处,花陌一脚踏上窗台,正欲闪身出去看个究竟,动作却忽然一顿。
夜晚的龙门荒漠十分寒冷,自昆仑冰原吹来的寒风卷起沙砾,打在墙上啪啪作响。花陌眼见着那一队人马消失在黑暗之中,深吸一口气,默默地退了回来。
他如今在浩气盟的记录中已是一个死人,陆业与郭醒所派的监视者也始终在暗处窥视他的一举一动。自身难保之下,再去贸然探查,于自身有害无益。于是花陌轻轻关闭窗扇,走到桌旁点燃灯火,将方才那些念头赶出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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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件事,花陌一整晚都睡得不太踏实。第二天一早,据点之内果然平静如常,其他人似乎根本没发现前一夜的军力集结。想来郭醒只调动了少数亲近人马,将此事压得密不透风。
力所不及之事,不想也罢。花陌压下心中疑虑,照常起床洗漱、处理文书,直到有侍卫通报郭醒有要事来访。
那日议事厅之中所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但此时郭醒既然是为公事前来,他也没什么理由拒绝。更何况,郭醒虽然一贯无法无天,花陌却不觉得他有胆子在陆业落脚的宅子里强迫自己,便向门外道了声“请进”。
郭醒推门而入,同往常一样,赤裸着上身,肩扛一根竹棒,腰间挂着酒壶。花陌坐着没起,假惺惺地朝他做了个揖,道:“见过郭大少。”
郭醒挥了挥手,大喇喇地在他对面盘膝坐下,问道:“昨夜雪魔卫的秘密行动,你注意到了?”
他上来就开门见山,花陌不由暗自庆幸昨晚没有一时冲动。然而自己不过在窗前多站了一会,就被监视的人汇报到了郭醒那里,倒是盯得够紧。花陌不知对方此番前来有何目的,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答话。
“我可以实话告诉你——”出乎花陌的预料,郭醒好似根本没在等他的回答,“这些天里关中异动,是为了挖一只耗子。”
花陌执笔的手停住了。双方阵营对立许久,无论阵前喊话还是私下互掐都能翻出百般花样,“恶狗”“耗子”之类的,大家听得耳朵生茧,早就连辱骂都算不上了。但郭醒这话仿佛别有所指,花陌抬起眼来看他:“挖?”
“抓奸细,捉耗子,这不是你的老本行么,应该很熟悉才对。”郭醒抽了抽鼻子,仿佛想到了什么让人不快的东西。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丢在花陌面前,道,“前段日子准备打仗,上上下下都乱得很,就有些浑水摸鱼的搭上了关中商队。弟兄们里有机灵的,盯了个把个月,总算抓了个正着,果然是给耗子传信的。”
他未曾细表,花陌也没有追问,只接过信纸来打开。只见娟秀的蝇头小楷书得密密麻麻,虽然不过是些毫无意义的单字组合,一眼望上去的编码规则却十分熟悉,正是浩气盟的密信无误。花陌心中一沉,语调倒还稳着:“人抓到了么?”
“哪有这么快?”郭醒嗤了一声,“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么,棠九公子。”
花陌沉默不语。商队是最常用的通讯路线之一,成员鱼龙混杂,却又可以光明正大地穿行在阵营防线之间。在战时查出这样一桩事来,为了防止后方被乘虚而入,郭醒才会连日返回坐镇;至于昨夜据点里人马秘密集结,想必就是最终收网的一击了。
见他出神,郭醒伸出手来在他面前晃了两晃:“我说了这么多,棠九公子就一点表示都没有?”
花陌拍落他的手,重新将密信折起递还给他,“我可看不懂,郭大少找错人了。”
郭醒接回看了一眼,笑道:“你不也是耗子出身,怎么会看不懂这耗子话?”
“除了一套通用的简单暗语之外,正隐堂的传讯普遍使用的是更为复杂的加密方式,不同的替换顺序,就有千变万化的组合。因此虽然大家用的是同一套规则,不属于同一支小队,我也看不懂这封密信。”花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否则一旦有人变节,浩气盟所有暗桩的传讯皆无所遁形,那岂不是太愚蠢了。”
郭醒咋了咂嘴,似乎在体味对方刚刚这段话的真实程度。片刻之后才道:“既然是同样的规则,凭棠九公子的聪明才智,想要破译出来,应该也不会太难。”
花陌的唇角勾起一丝讥诮的笑:“我是杀手,不善这些,郭大少既然要译,为何不直接去找情报司?”
“棠九公子不用在我面前装傻,雪魔卫费劲截下来的密信,当然不能白白便宜了情报司那老妖怪。”郭醒的目光在花陌脸上玩味地逡巡着,“真的译不出来?”
“恕在下才疏学浅。”
花陌起身欲走,似乎连多看对方一眼都不愿意。然而郭醒却也迅速抢到他身前,抬手按在墙上,挡住了花陌的去路:“是译不出来,还是惦念着那些个丝毫没考虑过你死活的好同袍?”
花陌微微一颤,声音却还是稳的:“请郭大少另请高明。”
“哈。”郭醒冷冷一笑,微微向前倾身,另一只手顺势抚上花陌的面颊,捞起他的下颌。
花陌被迫抬头,丐帮带着酒气的呼吸近在咫尺,而自己却被困在对方身体与墙壁的狭窄空间。不得逃脱的强大压迫令他下意识地伸手推拒,反而被郭醒一把握住。
“不如这样。”郭醒慢慢揉搓着掌中修长的手指,用商量的口气说道,“你一个时辰译不出来,我就让人砍下燕将军一根指头送过来,如何?”
“你——”花陌的呼吸霎时窒住,目光中的杀气如同实物凝聚。
而郭醒丝毫不惧,笑容愈发恶毒:“猜猜看,等我看懂这封信的时候,他还能不能拿得起陌刀?”他观察着花陌逐渐龟裂的镇静表情,“就算他拿不起刀了也没关系,反正还剩下另外两个,棠九公子不妨算算,你有多久的时间?”
花陌目眦欲裂:“郭醒!!”
“棠九公子总是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郭醒捏着花陌的指尖凑到嘴边亲了亲,眼神却也冷了下来,“你的人我可是都好好养着,但陆业到现在还活蹦乱跳,也总得给我些彩头罢?”
花陌急促地呼吸着,他知道此时应当拒绝。哪怕身在人手、就算千般不忍,也当有不可碰触的红线。
只有绝不妥协的姿态,才是平等交易的前提,说到底郭醒当作筹码的三条人命,只要他狠心舍弃,便是一文不值。相反,如果他退让出第一步,接下来就会是无穷无尽的要挟。
然而那个“不”字即将出口的一瞬间,花陌却忽然想起了燕凌握刀的手——指骨粗大有力,掌心一层厚茧,手背上尽是在寒风中冻出的细小裂口。这只手曾经掷下令牌指挥三军,也曾仔细地写下雪魔卫中人员调动与兵力排布的消息,经由复杂的暗线传给他们为之效忠多年的浩气盟。
虚幻的影像充斥着他的脑海,所有权衡利弊算计得失的思绪都如同指间流沙般悄然泄去。花陌以为自己是在拒绝,然而嘴唇翕动之间,他却听到自己艰难而清晰的嗓音:“一天时间,给我……算筹和纸笔……”
“这都是小事,棠九公子尽管吩咐。”郭醒松开对他的钳制,忽的粲然一笑,“放心,他们三个还都好好地待在凛风堡呢,我可没这么多的闲心,把人拉来龙门溜一圈。”
花陌近乎茫然地望着他,无力去辨别对方话中的真假。郭醒拍拍他的脸,将密信塞进他的领口:“上次你不是说,想要见他们一面?只要你乖乖听话,回军昆仑之后,我就让你跟燕将军团聚。”
“……好。”
“那就,静候佳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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