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海，就得出李府，想出李府，就得过结界兽那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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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对痛觉变得迟钝是一个悄无声息却又迅猛的过程，最先发现的就是目前和他朝夕相处的敖丙。

失去肉身的哪吒被安置在了一具莲藕拼接幻化成的躯体上。神奇又有神力加持的藕也是藕，哪吒又是个停不下来的性子，拿到身体的第一天代替脚趾部位的藕节就让他踢掉三根，脱离主体的藕节一落地就现了原形，哪吒看着地上的藕节，那惊天动地的一声嚎叫就卡了半截在嗓子眼。

自那以后哪吒就陷入了暴躁、发泄、掉藕节、被师父哭唧唧修好、被娘唠叨、更加暴躁的死循环。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太短，有很多情绪还不能清晰地自知，更别提表达，最后也只能把所有情感外放成焦躁和暴力，每天在山河社稷图里横行霸道踢石劈山，让想要专心修练的敖丙也跟着不得安生。

很快，敖丙就发现哪吒虽然藕节照掉，但已经不会再发出痛呼了。

敖丙真正意识到问题的时候正在一片荷叶上打坐，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对面那片荷叶上的山丘被削平了山头。这个动静太大，怕是掉的藕节会有点多，敖丙睁开眼疾速跃身而至，到了山脚却见红衣少年背对着他盘腿坐在地上，听见声音回了个头，惯常不高兴还有点厌世意思的一张脸，嘴里还嚼着什么。

少年右边的小臂没了，地上掉了一截藕，少的那几截被少年拿在左手里，还有嚼在嘴里。

“哪吒，你……”敖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自己其实想说什么，但心里却有一股寒气漫上来，冻得他五脏六腑都不舒服。

哪吒看着他的脸愣了一下，把嘴里甜脆的藕连汁带渣地咽了，有点不自在地重新转过身，却不敢再把“义肢”往嘴里塞。

他唯一的朋友好像有点伤心，跟他娘每次看见他的断藕时一样，有时候他娘还会背着他哭，他不想娘哭，也不想敖丙跟着哭。

“嗨，不就是一截藕吗。”哪吒声音听着烦，音量上听却不大有底气：“小爷我就是刚才突然想试试这藕掉下来还能吃不。”

这句话是真的。他藕节都掉习惯了，但今天突然掉下来这么一大节还是第一次，雪白的藕躺在地上倒不像在他身上时显得细胳膊细腿，肥肥的还有股清香，那一瞬间他就产生了强烈的试吃欲望，好奇驱动之下塞进嘴里，别说，还挺好吃。

但敖丙那瞬间的表情却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敖丙走到哪吒身边，弯腰将地上的藕节拾起来抱在怀里，一贯的少年老成裂了个缝，他皱着眉问：“哪吒，疼吗。”

哪吒不喜欢仰视他，于是拍了拍裤子站起来，左手插在腰带里挺认真地望天琢磨了一会儿才道：“小爷还真没觉怎么疼嘿。”

敖丙在太乙真人惯例苦口婆心给哪吒修胳膊的时候将事情说了，太乙真人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很快就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一边转圈一边慌慌叨叨，李靖和殷夫人闻讯焦急回府，又是老规矩，大人们进了屋里门一关想办法，哪吒叼着草躺在墙头心里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一样的是这次有敖丙静静立在旁边陪着他。

俩人都不说话，哪吒看月亮看腻了，扭了个头去看敖丙，看他鞋面的花纹，衣摆的金线，再想往上看却发现脖子不太允许，反倒是让敖丙察觉了他的动作，以为哪吒是想和他说话又懒得站起来，于是便坐下来。哪吒艰难地仰头看敖丙的脸，敖丙眉心微蹙，很认真又很温和道：“哪吒你别担心，你师父他们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哪吒想说不会痛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一个个的至于这么如临大敌的吗。但话在嘴边溜了一圈也没说出口，最后就是不怎么走心地点头哼哈过了，继续看敖丙。

敖丙是龙，哪吒想，他只见过敖丙一条龙。

那龙的眼睛都长这样吗？敖丙明明是很严肃还爱耍帅的一个人，眼睛里却多情得好像含了一方投射有整片星空的海面，海风一来，星光波光都碎成梦境。哪吒不知道仙境是什么样，也不知道所谓仙境有没有敖丙眼中的海面美。

这么想着，哪吒就突然特别想去海边看看海。

想看海，就得出李府，想出李府，就得过结界兽那一关。

哪吒失去肉身后就又被下了禁出令，掉了藕节以后被看顾得更紧，但敖丙是客人，没人对他下禁出令。

哪吒摇身一变变作了敖丙的样子，把一向心软好说话的敖丙藏进袖子，让结界兽开了结界大摇大摆出了李府，出门变了脸骑上风火轮便飞去海边。

正涨潮，沙滩漫上海水变作浅滩，圆月荧光之下浅滩里的小鱼群游动间泛出细碎的鳞光，海浪随微风扑伏，打在礁石迸出水珠带出响，刚刚学会过脑子的哪吒在海浪声中也难得觉得平静。

敖丙早从哪吒的袖子里出来了，此时悬在哪吒边负手而立，神魂无法感受海风使得他整个人有种格格不入的寂静感，哪吒扭头看他，总觉得心里面又有哪里开始变得别扭。

但敖丙此时的心情其实不错，失去肉体后他基本不曾出过山河社稷图，唯一一次来到海边还是天劫后匆忙一趟托海妖向族中递话报平安。此时他虽为保神魂安稳不得返回龙宫，但他离海这样近，能听到海浪扑石看到鱼游浅水已足够他双眼带上一点笑意。

他回头看了眼哪吒，藕节幻化成的少年身形劲瘦，海风一吹红衣向后撩去，露出与莲藕颜色无二致的雪白腰腹，在月光映射下皮肤边缘显得有些透明，使他带了些伶仃的意味。只是哪吒的眼神太坚定，像燃着一团火，这少年纤长便更似孤峰入云，自有棱角。

两人对视一会儿，哪吒丝毫不觉，敖丙却好像察觉到什么不妥，他收敛了目光微微低头，一开口全是正事：“你现在可能觉得不会痛不是什么大事，但这有可能是你与藕身磨合不当的表现，你我肉身寂灭，能得合适肉身是大机缘，你父母师父也是实在担心。这段时日不若静思养身吧，别再……”敖丙顿了一下，想着该怎么把胡闹掉了藕节这事说得委婉一点，却被哪吒哪吒不耐烦地截断了话头。

“小爷知道。”哪吒撇撇嘴。知道，但是压不住暴躁，也静不下心修练，每日里总想舒展舒展筋骨才好将心口那道郁气喷出去，一不小心就得重蹈覆辙。

哪吒自己对现状也不甚满意。

“我说，你的肉身得怎么办呢？”哪吒不想再说自己的事，也不太喜欢看敖丙衣角都不能被风带起的样子，游魂一样，突然就和这尘世莫名其妙隔了一层，明明前段日子两人还能在沙滩上踢毽子，他还能抱着小孩耍帅，结果现在出了李府普通人看都看不见他了。

不能被看见，也不能和他分苹果，且最近他两个一个沉迷拆山一个沉迷修练，毽子也几乎不曾踢了。

敖丙有一瞬间的愣神，但很快便笑着道：“龙宫里……父亲和师父应当在想办法了，且真人不也在找吗？此次神魂不灭已是真人舍了道行搏来的一场大幸，至于肉身，总会有办法的。”

哪吒叹了口气，敖丙这么贴心，他连安慰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欸，这个给你。”哪吒突然想起个东西，想到就直接拿出来了：“小爷下午无聊时刻的，不说这藕是好东西吗，撑你个一盏茶应该没问题，咱俩下海游一圈去。”他手里是个不丁点的小人，拿藕雕的，手法粗糙面目模糊，只是小人脸上留了两个小突起才能辩出这雕的原来是敖丙。

哪吒性子急，话音刚落便施术将小藕像变作了敖丙的样子悬停在敖丙身边，两个敖丙站在一起，一个表情木然一个神情复杂，都有点愣愣的，摆在一起还挺好看。

敖丙的复杂里其实有挺多话，只是想想怕是问了连哪吒自己都答不出，便算了。

而且他的确很怀念海，哪怕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他也想和哪吒下去游一圈。

“你哪来的藕？”附身前敖丙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得到哪吒大大咧咧回的一句“身上掉的啊”，敖丙附身得急，哪吒也不太在意，没人知道敖丙的脸是红还是没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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