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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菲尔知道,他需要和圣德芬好好谈谈。
他的确没想到会在这场陷阱里看到圣德芬出现。圣德芬被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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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菲尔知道,他需要和圣德芬好好谈谈。
他的确没想到会在这场陷阱里看到圣德芬出现。圣德芬被煽动了,而且能看出来,他动摇了。这本身没错,但这份动摇可能会让圣德芬的处境变得艰难起来,路西菲尔想要避免这一点。所以以往搁置的谈话不能再拖延了。
但老实说,他自己在这方面有些经验不足。这是他的缺陷。尽管路西法一直声称他是完美的,但路西菲尔并没有这么认为。如果是完美的话,事情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他应该更早、更快的拿出有效缓解圣德芬压力的方法。可是他一无所知,只是渐渐地发现事情超出了控制,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真的能理解人类的想法吗?尽管设定如此,但他似乎完全不懂圣德芬在想什么。
不、也不能说是“完全不懂”。准确来说,他是不知道如何处理才能让圣德芬恢复稳定。对失落的人给予安慰,与欢笑的人一同欢笑,对一般人这些都是行得通的,但在圣德芬这里不行。如果是普通的人类的话,路西菲尔还能追溯到负面情绪产生的根源,从源头解决。人的行为和他们的经历密不可分,一个杀人犯举起刀很有可能是因为在过去曾经产生过仇恨。但是圣德芬没有留下这样的线索。这是由他人工制造的强化人,被精心保护在他的庭院里、被他所疼爱着的人。尽管这些生活里稍微出过一些意外,但这些意外应当还没有累积到足以让圣德芬产生动摇的地步。也就是说……
路西菲尔无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圣德芬唯一有可能的压力来源就是自己。
但是,是从什么时候?是从哪件事开始的?自己未曾要求圣德芬做任何事,也不希望对圣德芬添加什么限制。他能想到的和圣德芬相处的过去充满了安宁和快乐,也不觉得圣德芬对自己露出的笑容是虚假的。可如果真的一切都是正确的话,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在他还没整理好心情的时候,中庭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圣德芬低着头,隔着铁门站着,像是忐忑的等待责备的犯错孩子。路西菲尔出声呼喊他:“圣德芬……!”
听到路西菲尔的声音,圣德芬就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一震,然后回过头来。他那处于混乱和无助中的神情反而让路西菲尔刚才纷杂的思绪全都抛到了脑后。路西菲尔不希望圣德芬露出这样的表情,因此在询问刚才的事件之前,路西菲尔快步走到门口伸手要去拉门:“抱歉,我回来晚了,圣德芬,我想我们应当谈一谈。”
“您……您果然都看见了对吗?”
他在害怕。路西菲尔错愕的意识到了这一点。圣德芬压抑着他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稳的道:“对不起,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该……可是……不、对不起……”
“冷静一点,圣德芬。那不是你的错。”路西菲尔安慰道,然后他打开了门,向圣德芬伸出了手:“不用担心,没有人会责怪你。交给我就好。”
现在实际上并不是合适谈话的时机。凶手还没抓到,布下的陷阱也没回收完全。不过好在米迦勒等人是可靠的助手,尽管自己暂时抽身,但他们应该已经开始了对嫌疑人的审问和刺激。在这样的重压下,凶手很快就会被排查出来。有他们的帮助,路西菲尔就将与圣德芬的谈话优先度提前了。如果没有别的什么突发情况,他就一定要先解决这事。否则他预料到自己也会心神不宁。因此他对着看上去怯生生的圣德芬鼓励道:“过来,圣德芬。”
“路西菲尔大人,我……”
他慢慢的伸出手,但不知道要不要握住路西菲尔的手。路西菲尔耐心的等待着。圣德芬低声道:“我知道不应该听他们的话,可是路西菲尔大人,我可以问您有关这场骚动的事吗?哪怕一点儿也好,我实在有些……想确认的事。”
路西菲尔犹豫了一下。圣德芬不应当知道这些,这是他最初就这么认为的事。可是过度的隐瞒不利于交流,他也是明白的。圣德芬也像是明白他的顾虑,立刻补充道:“我不会问那些有关机密的事的!我只是想问两件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露出带着期待的眼神。路西菲尔心软了。只要是不触及核心的事,圣德芬知道了应该也无妨:“问吧。”
圣德芬扯出一个笑容:“您不会有危险的——”
“砰”
“——对吗?”
圣德芬的话甚至还没有说完。
路西菲尔听见了在圣德芬讲话的时候子弹飞过来的声音。但他实在是没有在咫尺距离完全躲开子弹的速度,更何况他躲开了,被击中的就是圣德芬了。而这种普通的枪击对他来说连小伤都算不上。冲击力让他歪了身体,圣德芬还没握住他的手就错开了。
些微的疼痛在身体里扩散开来。但自愈几乎是同时启动。路西菲尔摇晃了一下然后扶住了铁门,恢复了常态。他对圣德芬短促的道:“对不起,稍等我一下。”随后他暂时退出了庭院,扶着外墙将手指插入伤口摸索着子弹的位置的同时寻找着出手的人。在道路的末端他看到了原本隶属于贝利尔的强化人。他有印象,这个人没有上交私人物品,还擅自逃跑了,因此早已位列嫌疑人之一。可能是被米迦勒他们追的失去了退路,精神开始到崩溃的边缘了吧。和路西菲尔对上视线的一瞬间,那个强化人发出了愤怒的嘶吼:“死啊……死啊!死啊!人类的走狗——!”
路西菲尔挖出了那枚沾满鲜血的子弹。它没有打中任何重要器官,这个枪伤大概几个小时都用不上就会完全愈合。但对方重新举起了枪,并且明显是要在崩溃的情况下胡乱射击了。在充满绝望的咆哮声之中,路西菲尔就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那样冲到了他眼前,唯独鲜红的血在地面上画出断续的点线。那咆哮持续了不到五秒,就安静了下来。
路西菲尔把他打晕了。这一连串的事件耗费了还不到一分钟。而路西菲尔甚至都没有特意通知谁,只是让这个强化人失去意识的躺在路边,然后擦了擦身上的血看了一眼子弹的口径。即使放着不管,几分钟内也会有追兵来回收的。但当他回过头,发现圣德芬站在那里,面色惨白,但是刚才的恐惧已经消失了。
他没有在看这个倒在地上的强化人,而是在用一种堪称恍惚的眼神盯着路西菲尔身上的血洞。路西菲尔的制服里面今天是一件黑色的内衬,因此血留下的痕迹很不明显。但圣德芬还是盯着。路西菲尔解释道:“我没事,伤口马上就会愈合的,继续刚才的话题吧。这里的事我之前就已经拜托了队长们来处理……”“没有问题了,路西菲尔大人。”
圣德芬对他露出了一个有些怪异的微笑:“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路西菲尔有些担心,他不觉得这么短的时间内,刚刚还处于不安之中的圣德芬就能解决他的问题,他走到了圣德芬的身边,碍于手上的血,没去触碰圣德芬:“你不必在我面前掩藏什么,我不会对你生气,也不会惩罚你的,圣德芬。”
“不是的。我只是就在刚刚确实的得到了答案。然后另一个问题也变得没有意义了起来。”圣德芬与其说是像对他在说话,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他这个笑容出现的时机过于诡异,但又不像是幸灾乐祸,也没有危险的气息。路西菲尔分辨了一会儿,意识到他这笑容似乎是在自嘲。可是圣德芬有什么值得自嘲的呢?然而在他问出来之前,圣德芬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臂:“路西菲尔大人,先进去把衣服换了吧?”
站在外面也确实有些怪。路西菲尔跟着圣德芬回到了屋子里。就和他说的一样,当他脱掉上衣的时候,胸口的伤口甚至已经止血结痂了。圣德芬所能做的就只有擦掉血迹和贴上纱布而已。路西菲尔想起自己摘除眼球那次的事,推测着安慰圣德芬道:“没关系的,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强化人具有这种自愈能力。”
“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吗。”圣德芬伸手抚摸着路西菲尔光滑的皮肤。路西菲尔的身体精壮、美丽的就像是没有一丝瑕疵的大理石雕像。圣德芬看了一会儿,慢慢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了他没有伤的那边胸口。
“圣德芬……?”
“请让我……请让我就这么靠一会儿,请您……”
路西菲尔的眼神变得柔软,他擦干净了手,抱住了圣德芬:“你想靠多久都可以。”圣德芬很少向他提要求,乐意做出这样撒娇一样的举动是令路西菲尔很高兴的。他抱着圣德芬倚靠在沙发上,圣德芬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气,将脸埋的更深。路西菲尔希望这能缓解一些圣德芬的压力,因此还是选择了暂时的沉默,想要等圣德芬重新打起精神再交谈。
但没想到,圣德芬先闭着眼睛轻声提问了:“路西菲尔大人,你为什么决定帮助人类呢?”
这个问题以前圣德芬问过,但路西菲尔猜想他的心境一定产生了很大的变化。因此他给出的也不完全是当初的答案了:“我不得不说,的确,现有的强化人与人类的关系的确是建立在一个极不平衡的前提下。所以我不觉得那些抗议的人有错、也不会觉得受到煽动的你有错。”
他停顿了一下道:“但是我被创造出来的意义就是成为这样一个道具。这就是我的职责,而且我很快确实发现,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精彩的东西。确实值得去守护。虽然只用言语为你表达未免有些困难……”
“仅仅是因为这样吗?仅仅是因为这样,就接受了自己的状况吗?”
“或许还有别的原因。我在某种意义上是羡慕人类的吧?因为羡慕,所以想要维护。虽然我也无法理解……我似乎缺失了一些什么东西,人类所拥有,而我所没有的关键的东西。”
“我不这么认为……”圣德芬发出一声抱怨似的嘟哝。路西菲尔笑了起来:“谢谢,只是我有这种感觉。然后,经过这次的事我也明白了一些什么。我过去对人类的干涉和建议或许太超过了。人类和强化人之间本不该是这样的——我应当避免现在这样的情况发生。不平衡的天平是无法投入使用的。”
“那么您……”
“我会竭尽我所能的去改变这一切,确保所有人能从他们的职责中得到相应的回报。没有人再因为被利用而感到悲伤。”
路西菲尔说着话的表情带着一丝期待,透露出令人心醉的美丽。圣德芬微笑了起来:“我明白了。您不必担心我,我已经想好了我该怎么做了。”
“……圣德芬?”路西菲尔不知道这算不算一次合格的交谈,但是圣德芬看上去确实很放松,甚至蜷缩在他的怀里,如同沉睡般的露出了安宁的笑颜。连日紧绷的路西菲尔也不由得慢慢放松了下来,轻轻地抚摸着圣德芬的头发。外面隐约传来警报声的呜呜声,有什么人被抓住了,又有什么人反抗了。既然圣德芬的压力看上去解除了,那么路西菲尔该回去了——但只有这一刻路西菲尔是遵循着私心行动的,他想尽可能的延长这安宁的时间,自己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而在几个小时后,遥远的天空的另一端。贝利尔坐在黑暗的屋子里面,盯着房间中唯一发光的屏幕。
那上面连接着迦南的监控。而他身边放着十七八台手机,每一台上面都有着不同的通信记录。在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看的同时,门传来了打开的声音:“喂狡知,到底什么时候出发……呜哇!你搞什么?这里怎么这么黑?”
阿萨谢尔拍开了房内的灯,跟在他后面的还有奥莉薇尔,也被这模样稍微惊了一下:“你在这里呆了一整天?”
“现在可是需要精细操作的时候。”贝利尔嗤嗤的笑了起来:“虽然我也很想出去爽爽,但真抱歉不是现在。”
“说什么啊?听不懂。”阿萨谢尔倒是很直接,他看起来和以前稍有不同了,制服变成了一件颇有些朋克意味的黑色无袖马甲,大跨步的走到贝利尔的前面来:“我问你啊,你说要发起强化人革命的,但我们出来了以后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打进去把伦理协会按在地上摩擦?”
“别着急嘛——”贝利尔笑了笑:“很快了哦?等病毒一做好,就可以动手了。”
“病毒?”阿萨谢尔顺着贝利尔的手望向屏幕,然后哦了一声:“这不是圣德芬吗?我知道这家伙,是个好家伙。”
“那你们很快就能感动的再会了。”
“他也加入强化人革命吗?真有你的啊,我记得他不是研究队长直属的吗?这你都撬得动?但这是好事啊,可靠的伙伴越多越好。”阿萨谢尔看起来还挺高兴:“虽然我只认识了他一天!”
“撬得动?Sandy还不需要花费‘撬’的力气。”贝利尔从桌上准确的拿起一台手机,瞄了一眼之后关机直接扔进了一边的垃圾桶。贝利尔伸了个懒腰,身上穿的衬衫随着他的动作被扯开了大半,他也懒得将它重新整理好:“不管怎么说,Sandy的视线短的只能看到一个人,只要那个人有一点风吹草动,对Sandy来说就是世界灾难。”
阿萨谢尔已经听不懂而且没兴趣了,奥莉薇尔倒是走到了屏幕面前:“今晚要上船的原来是他啊?我以前没有见过这个强化人,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特别?腿看起来很适合玩花样,算不算特别?”
听到贝利尔的话,奥莉薇尔似乎完全不想和他继续对话下去了,扭头就走。贝利尔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总之你们先等着吧,等不及了先自己去也可以哦?看起来我还得去接一下Sandy和沙利呢。”
屏幕上穿着兜帽衫的圣德芬一个人沿着阴影快速而稳健的离开了迦南的边缘。他的手里拿着路西菲尔的身份卡,因此一路上顺畅的没有任何一个关卡拦住了他。一条看上去脆弱的随时会被海浪吞没的小船迎接了他和伤痕累累的沙利叶。一路上,船舱内的监控都只拍到圣德芬一动不动,雕塑一样站在那里的模样。甚至连他的表情都隐在兜帽下面。沙利叶倒是撑着明显伤痕累累的身体靠在船头,明显在期待着不知何时会来临的到岸。
贝利尔在清晨的风里面点燃了一根烟,然后看着那艘小船缓缓驶入港口。沙利叶下船的时候他扶了一把,但在想扶圣德芬的时候,圣德芬一把打开了他的手:“别废话。把你知道的信息告诉我。”
他笼罩在兜帽阴影里的双眼看上去既暴躁又阴郁。贝利尔玩味的摸了摸下巴:“看起来很精神嘛Sandy,难得我还跑来接你,你就是这么对待合作伙伴的?”
圣德芬自己跨上了岸。他的脚上甚至还是路西菲尔送他的那双高跟鞋,发出轻微的鞋跟撞击地面的哒哒声。贝利尔拉开一点距离,从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个手机扔给圣德芬。圣德芬抬手截了下来。贝利尔道:“你想要的信息都在那里面。那么接下来听听我的——哦?果然转身就走啊?”
“和你有任何说话的意义吗?”圣德芬保持着巨大的警惕心或者说是敌意。贝利尔放缓了音调:“那我问点不相干的,为什么Sandy你突然想通了?”
“想通?我只是证实了而已。那位大人是多么温柔而且高尚。他是完美的。但是除他以外的一切都不配。”
现在的表情,绝对不是能让路西菲尔看见的东西。但圣德芬控制不住,在他的心里负面感情就像是沸腾的毒药瓶一样翻滚着:“这个世界不配拥有那位大人。”
“真棒的表情,看得人都要硬了。”贝利尔舔着嘴唇断续的笑了起来:“我们接下来要去迦南摧毁伦理协会,既然你都出来了,作为信息的报酬就加入……”“没兴趣。”
这回圣德芬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看起来还并不宽阔的肩膀又慢慢的融入这座海滨城市的阴影之中。沙利叶看了一眼贝利尔,拖着步伐想要去追一下,被贝利尔拉住了:“不用管他,沙利。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做的真不错。”
“但是,副队长,你耗费了那么多力气……”沙利叶显得很迟疑。贝利尔笑起来:“Sandy想怎么闹都无所谓,他在哪里都行。这些力气是花给路西菲尔的,他留下了那么一个遗憾——现在只要做到这些就行了。”
“……嗯。”沙利叶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而路西菲尔在经历了一场数周以来最为舒适、温暖的睡眠之后,比平时稍晚一些醒来了。
他居然就那么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的毯子多半是圣德芬给他披的。这一觉他睡得既安稳又舒适,很久没有这种奇妙的感受了。是因为受伤在恢复的缘故吗?睡得这么沉。而圣德芬似乎已经先一步起来了,不在他的怀里。
“圣德芬——”路西菲尔试着呼喊了一下:“几点了?”
没有回音。
“圣德芬——?”
路西菲尔掀开了毯子,活动了一下身体。他在客厅左右环顾了一下,很奇怪,圣德芬既不在厨房,也不在房间。他又打开门出去,清晨的庭院带着草木的清新气味,静悄悄的、空荡荡的。
“……”路西菲尔短暂的沉默了一下,立刻折回去。这次他把家里所有的门都打开,一个一个房间的找过去,甚至实验室、储物间、还有任何能够藏住一个人的角落——没有。没有。没有。他立刻摸出了手机,准备联系其他人来寻找圣德芬,但是他点亮手机屏幕的时候却楞了一下,接着停下了动作。
手机上留着一封没有发出去的邮件。上面写着这样一句话:
“我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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