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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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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五旬节正午的报时钟在王城中回荡,告别了长久以来被疫病的阴霾笼罩的黑暗,长街曲巷之中充满了狂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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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五旬节正午的报时钟在王城中回荡,告别了长久以来被疫病的阴霾笼罩的黑暗,长街曲巷之中充满了狂欢的嘈杂。今天是新王加冕的日子,印索穆尼亚人声鼎沸,民众们纷至沓来,只为了瞻仰一番那位俊美的年轻国王,如同狄俄尼索斯一般的英姿。

在王城地下的一间隐秘的石牢里,镌刻在墙壁和铁栏上的神圣符文闪烁着幽光。即使正午的暖阳从方寸天井中照射下来,也无法使这间石牢温暖半分。一名身负重枷的红发男子百无聊赖地呆坐在囚室一角的羊皮垫子上,右手随着祭典的礼乐声在木枷上轻轻打着节拍,左手仿佛在描摹情人的面容一般,轻柔地抚摸着枷具上的镂錾,被誊刻在木枷上的符文灼伤的手指,不时地发出烧焦的声响。男子闭上双眼,侧耳捕捉着从天井中流泻进来的些许人声。曾经,他巡访每至一处,城市中都会万人空巷,民众聚集在道旁,只为迎接他的造访,那意味着光明,意味着救赎,意味着疫病的远去。

他曾经也是一呼百应的英雄,背负着天选之王的荣号。他建立了这个城邦,最终,却为了拯救苦于疫病的伊奥斯而被病源侵蚀,被水晶拒绝,被他所深爱的人们绑在火刑架上焚烧。

他还记得那一天,封地上疯狂的群氓叫喊着“处死最后的死骇”,伙同因为畏惧而叛变的守卫攻入了城堡。他的亲随们拼死抵抗,最终寡不敌众,被以“人类的叛徒”的罪名绞死在了城堡前的广场。“人类的叛徒”?天知道他和他的伙伴们曾经多少次从死骇的手里保护了这群愚民免于黑暗的侵袭?看着曾经和他结伴云游,以生命守护着这片土地的朋友一个一个死在面前,男人几近疯狂,他涕泪横流,甚至把王族的尊严踩在脚底,跪在泥泞中哀求这群暴民放过他的朋友。

在最后一丝生命的温度从他忠实的朋友们身上消逝时,男人已经在哭喊和哀求中流干了眼泪,嘶哑的喉咙几乎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当最后一滴属于人类的眼泪干涸时,他灵魂中的一部分彻底死去了,留下的只有一具空洞的躯壳,双眼流淌着身为死骇的明证。当最终被绑上火刑架时,男人感受到了一丝解脱,死亡女神洒下的阴翳之于他,将是无上的慈悲和温柔。炽热的火舌舔舐着他的皮肤,被高热灼伤的双瞳早已不起作用,他看不清下面的民众们,哪些是他救治过的,哪些不是,但这些已经不再重要了,在烈火将他的意志焚烧殆尽之前,男人焦黑的唇舌吐出了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随后,除了领民惊惶之际的谩骂,便只有火焰燃烧时而发生的毕剥声。

男人在烈焰中化为一具焦黑的尸骨。但令众人惊愕恐惧的是,本该归于尘土的枯骨上,鲜嫩完好的皮肉飞速地生长着。穿过死亡的溪谷,他的意识再次回到了这副残躯。领民们畏惧着他的回归,他们用尽了各种残忍的手段试图杀死他,斩首、寸磔、甚至挫骨扬灰,但是所有的这些伎俩都无法阻止男人一次次的复活。

男人永远忘不了他那位好王弟从王城赶来时,看到他死状凄惨的尸体时的那张脸。想起他那优柔寡断的兄弟当时的表情,男人嗤笑了起来,他应该再次杀死自己,一次不行就两次,直到千次万次,让这具身体不再苏醒。但他那伪善的兄弟只是把他带回王城,囚禁了起来,漫长的岁月于他却是远甚死亡的酷刑。

黄昏时分,庆典仍在继续,宫廷乐队不知疲惫地送出一段又一段的礼乐,欢快的歌声在穹窿之下回荡。日头沉了下去,天井中最后一抹暮色的余晖消失了踪影,王城中开始掌灯了。

在地牢的第一盏烛火亮起的时候,红发男子迎来了他今天唯一的访客。

“啊,这可只是位稀客!能够让国王陛下在登基当日便拨冗莅临,陋室真是蓬荜生辉。请问是什么让您突然大发慈悲,想起了您王座底下埋葬着的骸骨了呢?”红发男人促狭地笑道。

他的王弟——新登基的国王,带着难以压抑的愧疚说道:“您这么说教我很难受,王兄。我知道这对您并不公平,但是请相信我,这些都是为了压制您体内被诅咒的病源所做出的无奈之举。”

“不公平,您是说这个吗?”男人晃了晃手上的重枷,带起了一片锁链铿锵作响的声音,“对于一个在阴谋中落败的王储来讲,算是不小的排场了,但是对于一只集世上污秽黑暗于一身的死骇而言……”男人环顾了一下四周闪耀的符文,撇了下嘴,耸了耸肩, “嗯,算是差强人意吧。”

“所以,虚伪的慈悲和假惺惺的客套到此为止,国王陛下不如说说今天的来意?”红发男人一改随意的坐姿,直视着王弟的双眼问道。

“王兄,您的领民,”新王顿了下,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您的领民,一共2316人,全部感染了星之病,现在已经有半数以上化为了死骇。近日疫病渐渐开始向周边封地蔓延。您到底做了什么?”

“哦?陛下为什么如此笃定这是我的手笔呢?冒犯王族也算是其罪当诛吧?如果我说这是水晶的意志,是六神的杰作呢?别忘了,我现在可是正被您关押在囹圄之中呐,这些枷锁,这些符文,不就是我无辜的明证吗?”男人说着,斜睨了国王一眼,露出了一个戏谑的笑容。

“不要开玩笑了! 王兄!在疫病中挣扎的人们大半是老幼妇孺,他们何罪之有?是您曾经拯救了这片大陆,我知道您对这个世界的爱比任何人更深!请不要——”一直以来强自忍耐着皇兄的讥讽,新王终于彻底失去了他的镇定,然而,他的发言却被红发男人爆发出的一阵突兀的狂笑打断了。

男人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谵语一样,宫廷中最负盛名的弄臣使出浑身解数的滑稽戏也不曾让他如此大笑过。

笑声渐渐低沉下去变成了混乱的喘息和野兽般压抑的低吼,男人猛然扑向铁笼边缘,不顾被镌刻了符文的栏杆灼伤而发出焦臭的双手,紧握着那些铁柱,用一种如同恶魔般的声音向新王嘶吼道:“所以这就是我赢得的报偿!水晶、六神、弗勒雷家的娼妇,你,还有你那些无知、愚昧、恶毒、污秽的群氓,你们夺走了我的一切——被应许的未来、一手建立的功业、情愿忍受潦倒也要至死追随我的同伴、甚至是我归于虚无的权利!而我又做错了什么?不过是拯救了这些该死的卑劣者! ”

尚且青涩的国王从未看到过他的王兄如此失控过,男人像野兽一般地嘶吼,被黑暗侵染的双眼中迸射着地狱的火光,眼框中流淌着黏腻黑泥一般的泪水。国王不禁心生畏惧,踉跄着跌坐在地上。

激荡的情绪耗竭了红发男人所有的力气,他喘息着,缓缓地放开握住铁栏的手。当混乱的呼吸逐渐平静,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又恢复了一贯以来玩世不恭的诙谑做派。

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刚刚被符文灼伤的部分正在迅速地愈合。

男人看着国王,为刚刚的失态躬身致歉,他说道:“请陛下离开吧,您从我这里得不到任何想要的答案。”他的嘴角噙着柔和的微笑,眼神中却闪烁着嘲弄。

红发男子兴味索然地看着新王怀抱着愧疚,畏惧以及怜悯,仓皇离去的背影,嗤笑了一声。这出兄弟间的闹剧一如既往地乏善可陈,他耸了耸肩,颓然坐回了囚室的地上。

几个月以后,一辆精铁铸成的囚车在夜幕中离开了王都,向着神影岛进发。这座神秘的囚笼中,禁锢着在新王登基之前业已“暴毙”的天选之王。

已经开始初现贤明君王的端倪的国王,远眺着这架囚车渐行渐远,他眼中含着泪光,最后一次作别他那曾集万千荣耀于一身的兄长。

弗勒雷家的神巫牵起了他的手,她看着那位与她一同长大,同时也是她一度发誓效忠,却最终为她所背弃的男人远远地消失了午夜的雾霭中。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金发的神巫摇了摇头,也许是为了宽慰君王,也许是为了说服自己,“只有神影岛的石牢能够暂时封印他身上的诅咒,否则这个世界将再次走向毁灭。”

“众神已然沉睡,他们也有衰亡的一日。那么千百年后呢?”新王不乏担忧地问道。

“当伊奥斯陷入黑暗,水晶将再次遴选出‘天选之王’。在我们后世的血脉中,也许能够有人拯救他的灵魂。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并心怀希望①。”

“愿这漫长的时光能够使黑暗重回光明,水晶照耀天空,守护时空彼方的孩子们的安宁,使其远离黑暗中的沉眠者②。”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国王祈祷道。

此时,囚车已经被无边的暗夜囫囵吞入了腹中,远处的神影岛在荒渺昏暝的海面上忽隐忽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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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化用自《基督山伯爵》。

②化用自古埃及祭文《亡灵书》。

第一章 特涅布莱的丧钟

特涅布莱位于伊奥斯大陆的西北方,南接尼弗海姆,东临路西斯。被两个常年战火不断的大国夹在中间,处于一个微妙的位置。

虽然历史上一度被尼弗海姆占领,后又由于帝国疲于应付路西斯和阿格鲁德的‌‍‎军‎‍‎‌事‌‍联合而被从侵略者手中解放出来,被穷兵黩武的骄横者践踏的历史却从未改变那独属于特涅布莱人的矜持骄傲的个性。皇权总是不稳的,但却从未垮台,即使是作为权力象征物的皇室,只要高居于菲涅斯塔拉宫的王座上,总能带给民众些许安慰——作为神巫血统继承者的特涅布莱皇室赋予了这个蕞尔小邦远胜于世俗国家的意义,他们称脚下的土地为“神之国”。

菲涅斯塔拉宫依山而建,主城和两座副城分别坐落于三座孤峰,之间以横跨天际的石栈相连。城堡由700多间大殿小厅组成,尖塔高耸,在几乎要刺破穹隆的塔峰之间,飞扶壁相互支撑,成就一幅高低塔顶鳞次栉比的景象。就一座城池而言,菲涅斯塔拉宫未免略嫌繁复且脆弱,但以一座皇宫而言,即使路易·勒沃①再世也无法对其精巧秀丽做出分毫指摘,尚·德·榭耶②也会惊叹于它诡谲而崇高的外观。

山间浓厚的雾霭常年笼罩着菲涅斯塔拉宫周围的森林,在难得的阳光正好日子里,尖拱形柳叶窗所反射的光芒如同镶嵌在宫殿上的钻石一般,使这座大理石铸就的城池显得金碧辉煌。不同于随着历史的演进逐渐变得亲民的切拉姆以及从未和优雅有过些许瓜葛的新兴国家(与特涅布莱那起源于神话时代的悠久历史相比,请允许我们如此称呼)尼弗海姆的统治者,弗勒雷家仍保留着旧时代贵族的一些传统,比如他们那高傲矜持的做派,以及也许是在经久不散的阴冷浓雾间滋生出来的冷峻态度。外界的战火纷飞显然未曾打扰到菲涅斯塔拉的静谧,女官们的轻声细语随着微风拂过树篱,露娜芙蕾雅公主亲手打理的魂之花的花圃在阳光下蒸腾出隐隐的淡雅香气,这就是人们记忆中曾经的特涅布莱。

瑞布斯永远记得他的国家覆灭的那天。尼弗海姆的坚船利炮叩开了菲涅斯塔拉宫的大门,一队队魔导兵迈着毫无生气的步伐长驱直入。到处都是鲜血和尖叫,大理石柱坍塌下来,宫室化为断壁残垣。他看着帝国的军人在宫人的血泊里横冲直撞,在铺着长绒羊毛地毯的宫殿里大肆劫掠,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被撕扯下来包裹着特涅布莱皇室历代收藏的珍玩,一批一批被运上魔导飞船。相比于人类士兵的野蛮与贪婪,魔导兵几乎可算是恭敬有礼了。他们只是机械地抬起枪管瞄准着瑞布斯的头颅,恪尽职守,毫不懈怠。

在这种混乱的境况下,几乎没有人分出多余的注意力去关照这位被俘虏的王储。在重兵包围中,瑞布斯把露娜芙蕾雅紧紧地搂在怀里,尚且单薄的少年人的肩膀隔绝了外界地狱般的景象,他只能尽力地用血肉之躯保护好他的妹妹。白色的衬衫带着干涸的鲜血黏着在他的胸膛上,那是他的母亲,特涅布莱女王,席尔瓦·诺克斯·弗勒雷的鲜血。瑞布斯直到此刻也难以相信,几个小时以前还在亲自考教他《索尔海姆编年史》的功课的母亲,现在已变成一具冰冷苍白的尸体。而这一切的发生,都是由于他们接待了一行来自于和他们一样古老且高贵的家族的客人——路西斯王雷吉斯·路西斯·切拉姆和他那身为天选之王的继承人。菲涅斯塔拉宫的宁静被战火撕裂之时,瑞布斯曾隔着层层帝国军向路西斯王求助,却只得到了一个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和抱着他的幼子仓皇逃离的背影。当母亲为了保护他而死,而本应跟随雷吉斯逃离的妹妹放开了路西斯王的手,选择和他一起身陷敌阵时,瑞布斯感觉自己的心随着浸满身体的席尔瓦女王的鲜血,渐渐冷了下去。

当皇庭守军的反抗被无情镇压,烽火渐渐平息之时,这次‌‍‎军‎‍‎‌事‌‍行动的最高指挥者,帝国将军格拉乌卡用一种强硬而刻板的礼仪转达了帝国皇帝伊德拉·奥德凯普特陛下请弗勒雷家的继承人们到格拉雷亚做客的邀约。

“看来自伊德拉陛下登基以来,贵国的文明已经有了明显的进步。不会再有一群粗鄙士兵闯进门来抓住你的头发,把你拖上飞船。而是会由一群持着魔导武器的机械,血洗你的家园,屠戮你的至亲,再来‘彬彬有礼’地传达‘皇帝陛下邀您至帝都一聚。’了。”瑞布斯带着不屑的姿态微微抬高他的下颌,毫无畏惧地直视着格拉乌卡,语带讽刺地说道,“那么,请您转告皇帝陛下,他的诚意,特涅布莱皇长子,弗勒雷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瑞布斯·诺克斯·弗勒雷荣幸地接受了。现在,请允许我们安葬先王,再稍事整理仪容,以免御前失仪。”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瑞布斯紧紧握着露娜芙蕾雅的手,以至于把公主那细嫩白皙的手腕握出了红色的淤痕。而他的好妹妹,露娜芙蕾雅,虽然年纪尚幼却坚强早慧。她细心地发觉到了自己兄长那一番虚张声势的讽刺发言背后,强自压抑着的声音的颤抖和内心的恐惧。这种恐惧不是来源于对自身境遇的焦虑,而是来源于对露娜芙蕾雅未知命运的恐慌。公平地说,即使身为兄长的瑞布斯也才刚满16岁,尽管整个家族的命运过早地压在了他的身上,但是一个少年又有什么能力抗衡一国之力以保护他世上仅剩的血亲呢?如果弗勒雷家只剩下瑞布斯,露娜芙蕾雅相信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为了维护家族荣誉赴死的,但是当还有露娜的时候,就是另一种境况了。

格拉乌卡微微偏头,仿佛是从耳麦中收到了什么信息,随后答应了两个孩子的请求。

瑞布斯带着特涅布莱皇室独有的矜持姿态,向帝国将军微微点头致谢,便牵着露娜芙蕾雅向半毁的宫殿走去,一队魔导兵随即跟上。

此刻,盘旋于菲涅斯塔拉宫上空的一艘魔导飞船里,一名把自己的全身都埋在旗舰角落的黑暗中的男子打了个哈欠,慵懒地往身后的皮质座椅上靠过去。他饶有兴味地盯着显示屏上从地面传送过来的画面,自言自语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东西,就我所知,雄辩在以前可从来都不是弗勒雷家的强项,他们更喜欢直接用神巫逆矛说话。到底是只小猫还是只幼虎,且让我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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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路易·勒沃:法国洛可可时期建筑设计师,凡尔赛宫的设计者之一。

②尚·德·榭耶:巴黎圣母院设计者之一。

第二章 弗勒雷‍‍兄‌‎妹‌‎‌‍‎的初次访问

当第一缕越过格洛布斯溪谷的阳光照进舷窗时,瑞布斯紧了紧裹在睡梦中的妹妹身上的毛氅。像是不愿打搅少女的安眠一般,他用几乎冻得发僵的手指轻柔地在空气中描摹着露娜芙蕾雅的面庞轮廓。在把自己唯一的外套盖在妹妹身上以后,少年只剩下了一件单薄的衬衫。

格洛布斯溪谷冷冽的空气透过魔导飞船冰冷的金属船体渗了进来,在紧张、戒备,以及寒冷的三重夹击下,瑞布斯整夜未曾有一刻合眼。他无法克制地反复回想起母君死在格拉乌卡剑下的那一刻。他和露娜芙蕾雅在幸存的宫人的帮助下,为席尔瓦女王举办了一场简陋的葬礼,檀木凌乱堆叠而成的祭台,几捧魂之花和鸢尾花的装饰,没有哀乐,没有丧钟,没有临终圣事,一代人君就这样化为青烟扶摇而去了。在点燃檀木堆时,瑞布斯的双手不可思议地坚若磐石,没有一丝颤抖,人们的啜泣声和木柴燃烧声的合奏成了此刻唯一的声响,露娜芙蕾雅把脸埋在奶妈玛丽亚的怀里,悲伤的洪流冲刷着少女的眼睛和心灵,使她几乎要失去意识,非要靠着老妇坚强的支撑,才得以勉强站立。瑞布斯静静地盯着火堆,眼神平静而深邃,炽烈的火光给少年过于苍白冷硬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暖橘色。他并没有哭泣,甚至不曾流下过一滴眼泪,瑞布斯感到内心深处悲愤的浪涛的好像只是在冰层以下涌动着,任其如何激荡,也无法使平静的冰面产生一丝裂痕。自己和眼前的悲惨景象之间隔着一层透明的墙壁,使他即参与其中,又游离其外,仿佛一直有一种力量驱赶着自己,使他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理智,去行当行之事。

走廊里传来广播,告知飞船即将抵达帝都。瑞布斯摇醒露娜,在面见帝国皇帝前,有一些事情必须要提前商量好。少女睡眼惺忪地看着她的兄长,为了自己的赖床行为感到赧然,而少年只是温柔地在她的发顶落下一吻,同时低声说道:“很遗憾打扰了睡‎‌‎‍‌美‍‎人‍‎‎的安眠,但有些事情我们必须现在谈一下。”露娜微微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随后瑞布斯用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交流方式,亦即在露娜芙蕾雅的手心敲击一种类似电报码的语言,和她交谈了起来。这种密码语言,是瑞布斯和露娜芙蕾雅在幼年时期发明的。两个聪明绝顶的顽童曾经借着这种小伎俩,在枯燥的课堂中避过女王和宫廷教师的耳目,商量着他们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而这样的童真时代,终止于新历740年夏天,瑞布斯带着8岁的露娜逃课去森林里玩耍,却害得妹妹跌落水塘险些溺毙。那时母君第一次在盛怒之下掌掴了瑞布斯,在露娜芙蕾雅痊愈,而瑞布斯的禁足期也宣告结束之后,席尔瓦女王对他道了歉,并告诉了他露娜就是下一任神巫。由于连年战乱,王权不稳,席尔瓦女王在女儿出生时隐瞒了其神巫身份,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神使甘地亚娜和女王本人,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瑞布斯了。为了防止这种不谨慎的事故再度发生,席尔瓦在露娜9岁生日那天向她揭露了这个秘密,而瑞布斯则宣誓要永远守护自己的妹妹。

那次意外之后,瑞布斯变得严肃无趣起来,以至于露娜以为他早就忘了‍‍兄‌‎妹‌‎‌‍‎之间的这点小暗号,看到他居然还记得孩童时代的交流方式,露娜瞪大双眼望着她的兄长。而瑞布斯却还是保持着自己冷漠的表情,对妹妹的惊愕无动于衷。

“露娜芙蕾雅,我们尚不清楚帝国对于神巫抱持什么样的态度,所以你应该保守自己神巫身份的秘密。”

“为什么?他们并没有宁错毋枉地杀了我们两个不是吗?”

“介于神巫一族在大陆享有的盛誉,以及稳定特涅布莱民心的需要,他们总要留下至少一个弗勒雷去做个傀儡充下门面,至于这个傀儡有没有必要是真正的神巫……”瑞布斯苦笑了一下,望着妹妹天真的眼睛,“我认为不一定。甚至他们可能更倾向于留下平凡的那一个。毕竟指鹿为马的事情并不鲜见。”

看到露娜会意地深深点了下头,瑞布斯暂时放下了他的担忧。随即,他感到少女的手指在他的手心里轻轻敲击着,问道:“瑞布斯,请告诉我。如果我隐瞒身份的话会将你置于险地吗?”

善良的露娜芙蕾雅,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优先考虑着她兄长的安危。

瑞布斯一手轻抚露娜柔软的金发,一手在她的手上写道:“放心吧!我会尽量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稍后的陛见你要全程保持沉默,一切交由我来处理。”

感受到飞船俯冲时的压力,少年紧紧地搂着妹妹,向她温声许诺:“露娜芙蕾雅,不要畏惧,我会一直陪着你。”

飞船终于降落在停机坪之后,‍‍兄‌‎妹‌‎‌‍‎二人坐上了派来迎接他们的仪仗队的车。在加长型轿车的后座,瑞布斯初次打量着格拉雷亚——这个敌国的首都。

有别于崇尚自然的特涅布莱的秀美瑰丽,和文明高度发达的印索穆尼亚的伟岸和‎‍‎‌现‌‌‍代‌‎‌,格拉雷亚呈现出一种重度工业化的冷硬风格,金属质感的摩天大楼在雾霾弥漫的烟气中锈迹斑斑地矗立,军工厂直通天际的烟囱像这座城市的呼吸孔,吐着滚滚黑烟。平民区的街巷中到处可见踏着无生气的步伐巡逻的魔导兵,而一般居民的身影则稀稀拉拉散落在街角。由于帝国奉行先军政策,导致其除了军工业受到重视外,其他产业则几乎是一片荒芜,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街上偶尔路过的平民无一不衣衫朴素,蔫头耷脑,时不时向车队投来胆怯的视线。

这样的景色无疑是有违瑞布斯的美学的,他只向窗外施舍了短暂的一瞥,就收回了目光。那张富于特涅布莱人特点的、极善于表达轻蔑感情的脸上,嘴唇翘起微妙的弧度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屑。

当‍‍兄‌‎妹‌‎‌‍‎两人被引见给帝国皇帝伊德拉·奥德凯普特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在一间工业风格的大厅里——老实说,这间大厅冷冰冰的布置让瑞布斯简直无法相信这就是最大的‌‍‎军‎‍‎‌事‌‍强国的最高统治者的会客室,如果不是看着几位帝国将校接连从里面走出来,这位来自异乡的客人甚至要以为自己被有意地轻慢了,总之,在一间几乎只有一座铁铸的王座和一些毫无美感的机械设备的圆形大厅里,帝国皇帝伊德拉·奥德凯普特对远道而来的‍‍兄‌‎妹‌‎‌‍‎表达了虚伪的欢迎。

“瑞布斯和露娜芙蕾雅,我年轻的朋友们,请允许我自作主张,如此亲密地称呼你们。”满头白发的干瘪老人毒蛇一般的脸上裂开了一个自以为和蔼的微笑,“毕竟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了。对于菲涅斯塔拉宫遭遇原因不明的火灾,而席尔瓦女王不幸殉难的惨事,尼弗海姆帝国上下深表遗憾。希望我派去邀请你们的使者没有做出过分失礼的举动,毕竟,你知道,完美的教养就像树木的生长,需要给予耐心和时间,或者需要与弗勒雷或者切拉姆这样的家族世代往还,耳濡目染才能形成。而像我们这样新近发迹于战争的武夫,总是很难有如此殊荣的。”

在伊德拉说话的当儿,瑞布斯感觉自己的心脏抽搐着,胸膛中几乎要因为这明目张胆的指皂为白而愤怒得燃烧起来,但他只能握紧拳头,把仇恨的烈焰压抑在自己喉咙的深处。少年像从声带里挤出话语一般,颤声应答到:“对于陛下的盛情邀请,舍妹和我都深感荣幸。”他感到自己的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强自咽下的愤怒无处可去,在胸腔里横冲直撞,这种感觉令他作呕。

伊德拉老奸巨猾,他看得出少年压抑的怒火,却佯作不知,或者说,瑞布斯不得不与他虚以委蛇的窘境大大满足了他刻毒的心肠。

“虽然我很想亲自招待你们以尽地主之谊,但想必你们知道,身为人君总是俗务缠身。”伊德拉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于是为了避免招待不周,我便委托我的好宰相——艾汀·伊祖尼亚来代我履行一位好客主人的义务。”随着皇帝的挥手,一名红发男子从伊德拉的身侧向前走了一步,用一种如同演员谢幕一般的夸张姿态摘下帽子向‍‍兄‌‎妹‌‎‌‍‎俩行了一礼。

瑞布斯在微微点头还礼的同时也在打量这位新被引荐给他们的男人。这位宰相,如果忽略他那一抹玩世不恭笑容所造成的滑稽脸相,而只以容貌而论的话,几乎可以说得上仪表堂堂了,男人约莫40岁上下,这个年纪以一位文官之首来讲,未免过于年轻了,但是年龄却并不能构成任何人轻视他的理由,因为据说正是这位人物领导了帝国魔导兵器的开发,也就是说,给伊奥斯诸国带去了深重的灾难。

艾汀回视着瑞布斯的打量,笑容友善,如果不了解这个人的生平的话,瑞布斯几乎要以为他的眼神里的善意是纯洁并诚恳的。回望着红发男人的双眼,瑞布斯感觉自己好似被拽入了一个黑暗的深渊,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席卷了全身的神经,这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最终化为了警惕和戒惧。

“好了,我这把老骨头受了这一天的劳累,现在也该去歇息了。伊祖尼亚卿,我把两位弗勒雷殿下全权托付给你,希望你的招待能够让我们远道而来的客人满意。”说着,伊德拉站起身来,在侍从的服侍下退席。瑞布斯和露娜芙蕾雅微微躬身行礼相送。

车队载着弗勒雷‍‍兄‌‎妹‌‎‌‍‎穿过格拉雷亚的城区,来到了宰相位于市郊的府邸,不同于格拉雷亚冷冰冰的工业风格,艾汀的住所意外的显得温馨并生机勃勃。这座府邸占地约1000多米,从外观看上去虽不算奢华,但也绝不寒酸。随着高达3米左右的镶金铁艺大门打开,田园牧歌一般的景象流泻了出来,车队行进在庭院中央大理石铺就的马路上,道路两侧被灯火照得通明,精心修剪的树篱的掩映中,隐约可见花园里由月季、风信子、鸢尾花交织而成的花圃,枝繁叶茂的鸠摩罗什树在月光中婆娑着伸展桠杈。这并不是一座尼弗海姆当代风格的庭院 (天知道如果这也算一种‘风格’的话),反而具有着一种更接近于‍‍‎‎古‌‍‍‎‎代‌‎‌‎‍路西斯的建筑的旖旎气韵。

庭院的正中有一座雅致的喷泉,泉水中矗立着一尊伊奥斯的雕像,黎明女神充满慈爱的脸庞随着水流的涨落时隐时现。绕过这座喷泉形成的环岛,车队抵达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厦的正门,这是一座白石砌成的三层建筑,外墙上镂刻着精美的浮雕。伊祖尼亚家的仆人们则早已在门口列队恭候了。

这时候,艾汀·伊祖尼亚像位绅士一样为瑞布斯和露娜芙蕾雅打开了车门,说道:“Saccommodi!”瑞布斯记得这是一句奥尔缇西土话,表达对客人的欢迎之意。随后红发男子谦卑地行了一礼,这种夸张的礼节放在一个阿格鲁德人身上或许无比自然,但在帝国就无疑略嫌矫揉造作了, “两位殿下,就像我们热情的雷斯塔伦邻居说的那样,Mi casa es su casa①。”

深夜,待露娜芙蕾雅安顿好后,瑞布斯回到了自己的套房。在紧张和警惕中熬过了一天一夜的神经就像一根绷了太久的弓弦,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了。夏末的晚风已经隐隐捎来了秋夜的凉意,少年在鹅绒被里蜷缩了起来,他紧紧绞着自己的双手,把脸埋进枕头里宣泄着无声的哭嚎,现在他终于可以分出一些时间给自己去哀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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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Mi casa es su casa:西班牙语,我家就是你家。

第三章 关于帝国舞会的风俗

艾汀对于他府上两名囚徒的看管,松懈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这位慷慨的主人仿佛在认真地践行他那句“Mi casa es su casa”的客套话。瑞布斯可以整天守着露娜芙蕾雅读书、绘画,或者闲谈解闷,虽然他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但是却善于倾听;也可以善用他们招待者的慷慨,去借用一下他的训练室,看得出这里的主人并不怎么尚武,训练室里尽管刀枪剑戟一应俱全,在那擦得锃亮的武器上面却是一个缺口也找不到。训练室之于艾汀,大概就像那些暴发户贵族用来装点门面的藏书阁,虽然无用,但基于身份总要有这么块地方。整栋宅邸,除了艾汀偶尔接待同僚使用的小会客室之外,其他区域,弗勒雷‍‍兄‌‎妹‌‎‌‍‎皆可自由进出,除了出府时须要有人随同外,几乎没有任何不便。但瑞布斯并没有天真到以为他们只是寻常的访客,待宾主尽欢即可自由离去。

公道地说,这位宰相大人简直是所有好客主人的楷模,每当两位年轻的客人有任何需求,他总能及时察知并尽量满足,但也正是这种周到让瑞布斯毛骨悚然。露娜芙蕾雅曾说笑道:“伊祖尼亚阁下应当是有一只眼睛漂浮在半空中,说不定周围还有光芒和云雾环绕呢①。”这句戏言让瑞布斯在夏末的闷热空气里打了一个冷颤。

来自王宫的宴会请柬送到的时候,艾汀正在折磨一架特雷门琴②,显然我们的好主人并不是一位出色的乐手,而瑞布斯更加确信,无论是艾汀还是这种形状诡异的乐器,一定都是恶魔为了让人发疯才制造出来的。

艾汀从贴身仆人的托盘中拿过请柬,打开火漆,用一种吟游诗人般抑扬顿挫的腔调念了起来:“谨定于新历744年9月15日晚十点,于奥德凯普特宫泰坦厅举办特涅布莱领回归,暨瑞布斯·诺克斯·弗勒雷·殿下及露娜芙蕾雅·诺克斯·弗勒雷殿下来访庆贺舞会,请届时拨冗参加。”

这封请柬的措辞再次刷新了瑞布斯对于帝国无耻程度的认知,而念完这篇堪称颠倒黑白的范本的邀请函后,艾汀则一脸苦笑地看着瑞布斯气到语塞的脸,无辜的眼神仿佛在说:瞧!我只是照本宣科而已,要是因此而被您怪罪可就太冤枉啦!

瑞布斯站起来,几乎是从托盘里夺过他和露娜芙蕾雅的另外两份请柬,整了整袖扣,冷冰冰地说道:“我们会按时出席的,舍妹那边由我去转达。”

“两位殿下初来乍到,恐怕还没有正式的晚宴礼服吧?如不嫌弃,鄙人的裁缝师可任由您差遣。”

瑞布斯瞥了眼艾汀那堪称灾难的着装品味,不置可否地转身离去,而宰相则对这位脾气冷淡的王子离开的背影一脸无奈地躬身相送。

这几天正是夏末最为炎热的日子。夜幕低垂,几颗星子透过被烟尘重重遮盖的天空发散着无精打采的光晕。这夜色就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一丝微风的搅动,空气里弥漫着湿热的水汽,暴雨将至。

坏天气显然并不能搅扰尼弗海姆帝国的贵族军人老爷们参加舞会的雅兴,宾客已陆续到场。仆人们还在后厨和前厅忙进忙出,女官之中有些新面孔。想必如果有眼尖的看客稍微熟悉我们这片大陆的风俗的话,就能从她们那优雅精致的礼节,以及在使用尼弗海姆通用语时那带着浓浓鼻音,却显得多情而使人迷醉的口音判断出,她们来自特涅布莱。

十点过五分,随着皇帝的入场,宴会正式开始。

在对这些衣冠楚楚的强盗们大唱了一番荣誉的陈词滥调之后,伊德拉向在场臣子介绍了瑞布斯和露娜芙蕾雅这对“贵客”。瑞布斯穿着艾汀的裁缝师制作的礼服,谢天谢地他丝毫没有参考帝国宰相的时尚建议,这只是一套简洁的特涅布莱式夏季常礼服,即剪裁考究的紫罗兰色马甲配上细腰身的米色燕尾外套,白色领结,外套胸前的口袋处,紫灰色方巾露出了一个边缘权作装饰,平整得没有一丝多余褶裥的米色长裤衬托出一双笔直修长的腿。

瑞布斯在伊德拉介绍他们时,刻意向前跨了半步,挡住了大部分投向露娜芙蕾雅的探寻的视线。

艾汀此刻正保持敬酒的姿势,举着一杯香槟,透过升腾出细小泡沫的金‍‍‎‎‌黄‌‍色‍‎液体观察着弗勒雷‍‍兄‌‎妹‌‎‌‍‎。当他看到了瑞布斯状似无意地扫向他的视线时,这位宰相大人微微抬了抬酒杯致意,然后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虚伪微笑。

宫廷宴会的主旨从来就不在于喂饱你的宾客,口腹之欲不是这群出身行伍的新贵的需求,除了帝国权贵圈平日里盟友间口蜜腹剑,政敌间暗通款曲的陈旧戏码之外,此次舞会还多了一个主题,就是喂饱宾客们的好奇心,而弗勒雷‍‍兄‌‎妹‌‎‌‍‎就是盘中的菜肴。

在以“露娜芙蕾雅年纪尚幼,暂不适宜进入社交界”为理由,拒绝了第16个来向自己妹妹邀舞的宾客以后,瑞布斯已经心力交瘁,但却不得不继续强打精神,应付着来和自己攀谈的帝国军官。而艾汀,被强行指定给他们的临时保护者,却把他的被监护人们晾在一旁,和一个留着络腮胡子,形容有些邋遢的驼背老者在角落闲谈。瑞布斯认出那个老者是瓦瑟戴尔·贝斯提亚——帝国魔导兵研究第一人,同时也是艾汀的小会客室的常客,偶尔几次在走廊藏身而过时,对方看向露娜芙蕾雅的眼神总是让瑞布斯脊背发凉。

瑞布斯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宴会厅里的景况,以自幼浸淫在宫廷里的经验,大致摸清了帝国权贵们的关系网。他浅浅地抿了一口端上来的柠檬水,确定其没有被动过手脚,才放心地递给了身旁的露娜芙蕾雅。

宴会已进入后半程,酒过三巡后,大部分在之前还能碍于皇帝陛下的在场,而强装出一副绅士姿态的宾客随着伊德拉的退场,便趁着酒力脱下了他们文明人的外衣,露出了强盗骄横的本色。一众军官们开始和周围的夫人小姐甚至侍女调笑打趣,说一些浑话,随着会场中的调笑声越来越肆无忌惮,瑞布斯不由得皱紧了眉头,目睹这样如同下城区小酒馆一般的场面,对于一位像露娜芙蕾雅这样的年轻淑女而言,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于是瑞布斯牵起露娜的手,越过人群找到艾汀,准备退场。

就在这时,会场中央爆发出一阵伴随着杯盏破碎声的叱骂。露娜芙蕾雅循声看去,发出了一声惊呼。彼时,正在和艾汀说话的瑞布斯朝着露娜目光的方向望去,一名衣着素雅的女官被一群摘下了绅士假面的帝国军官围在中央,双方好像在争执什么,地上满是破碎的酒具残骸。而那名女官,即使相隔甚远,瑞布斯也能认得出来那是曾担任席尔瓦女王贴身侍女的阿梅里亚。看到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少女的困境,露娜芙蕾雅急于上前为其解围。此时,骚动中带头的军官——瑞布斯认出那好像是曾向露娜邀舞而被自己拒绝的客人之一,好像注意到了来自弗勒雷‍‍兄‌‎妹‌‎‌‍‎的视线,于是刻意扯着大嗓门说道:“这些特涅布莱娘们儿可是比我们帝国的贵族小姐还金贵哪!让她喝杯酒也给我推三阻四!”随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粗野的哄笑。这群新晋升的帝国军官虽然平日里总喜欢用贵族派头去掩盖自己教养的匮乏,但是时不时地总要暴露一下他们那下贱的本性。

瑞布斯钳制住露娜芙蕾雅的肩膀,把她拖了回来,然后接过跟班递过来的披风,强硬地把露娜裹了进去,塞给了艾汀。他看着妹妹焦急的目光说道:“露娜芙蕾雅,请你先和伊祖尼亚阁下回去,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尽管瑞布斯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往常的冷静,仿佛没有感情的波动,但是露娜知道她的兄长此时已然动怒了。

瑞布斯转向艾汀说道:“舍妹就拜托给阁下了,劳烦阁下履行一名绅士的义务保证她平安回到府邸。”

“定不辱命,我的殿下。”艾汀脱帽行礼道,随后他躬身向露娜伸出了一只手臂,而后者则略带迟疑地挽了上去。为了避嫌,艾汀还特意邀请了两名贵妇同行,而这两名夫人,素来是以虔诚贞洁著称的。这种周到的举动,让瑞布斯对这个男人的恶感减少了稍许。

待确定露娜离开以后,瑞布斯走向了骚动的中心。而那群好事者则佯装着仿佛刚刚发现瑞布斯在场一般。

“哎呀!居然让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见识到了我们如此粗野的一面,真是不好意思!”

“能否容我过问一下,这位女官——相信是来自于我的祖国特涅布莱的可怜同胞,是犯了什么罪过以至于您如此激动吗?”

“容我更正一点,是特涅布莱领。”人群中有一个恶毒的声音尖声说道。

瑞布斯垂在身侧的手一瞬间攥紧,指节握得发白,随后似乎是被主人的意志强迫着,带着细微的颤抖慢慢放松了下来。

瑞布斯脸上仍然挂着那种从容冷静的微笑,望着他面前的带头者等待着对方的答案。

“尼弗海姆帝国和特涅布莱领好像存在着不少习惯上的差异呐。在帝国,一切都是军队用鲜血换来的,军人理应受到最高的礼遇。而战利品们没有资格拒绝军官的请求,无论是喝杯酒,还是跳支舞……”说到这里,这个狡猾的恶棍特意停顿了一下,以欣赏瑞布斯的屈辱神态,但瑞布斯那张长年带着冷峻气质的脸恐怕要让他失望了,于是他接着说下去,“但是这个故作矜持的娼妇,啊!请原谅我酒后的粗俗用语,这个女人居然拒绝了我的酒,还称呼我们这些光荣的帝国军人为‘粗俗的豺狗’!”

“看来特涅布莱对于宫人的礼仪教育还是有疏漏的地方。对于引起了您的不快,我代表特涅布莱宫廷深表歉意!这名女官尚且年轻,能否请您宽宏大量地原谅她的过失呢?”

“但在帝国有句话——只有鲜血才能洗去名誉的污点。”

“看来您是坚持要惩罚这名可怜的女孩儿了?”

“我原本是的。”带头的军官顿了一下,接着他又露出了一个自以为优雅的丑陋狞笑,“我原本是的,但是既然这些不愉快的误会来源于习俗上的差异,而且又有尊贵的弗勒雷殿下说情,我们为什么不能用美酒替代鲜血,化解不快呢?”说着,他让侍者端来了一杯斟满的酒。

“感谢您所展现出的仁慈风度,那么就让这名愚蠢的女孩儿退下吧,这些下人今天已经承受得够多了。”瑞布斯看着相识的侍女从偏门退出大厅,接过酒杯,与对方虚伪地互相恭维一番之后一饮而尽,周围的看客们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在与特涅布莱葡萄酒的温和绵软大相径庭的,带着酸涩辛辣口感的酒液入喉的一刻,命运的悲凉第一次如此鲜明地渗入心肺。看啊!你们这些怠惰又傲慢的众神,你们意志的代行者现在居然要对一群粗鄙恶毒的豺狼强颜欢笑!

第一杯酒仿佛打开了一个闸口,随后,各种或挂着谄笑,或带着刻毒的面孔接连端着酒杯加入了敬酒的行列。

待特涅布莱王子强行伪装着镇定的脚步,支撑着模糊的理智冲进盥洗室时,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喝下多少杯了。在清空了自己的胃以后,瑞布斯趴在盥洗台上用冷水冲洗着发烫的脸颊。当他抬起头时,一块质地柔软的手帕适时地递了过来,艾汀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会场。瑞布斯接过手帕,边擦拭脸上的水迹边道了声谢,红发男人又把一杯温热的薄荷茶塞到了他手上。说道:“我出来时,据侍女禀报,露娜芙蕾雅殿下已经歇息了。我的职责是不允许我只护送一个被保护人,而扔下另一个的。”随后宰相伸出了一只手臂借给脚步虚浮的少年作为支撑,瑞布斯在酒后跌倒失态的窘迫以及和敌人肢体接触的厌恶之间进退维谷片刻之后,搭上了那只手。

在回府邸的车上,艾汀和瑞布斯相对而坐,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敲击车窗的雨滴迷乱了心智,极少主动搭话的瑞布斯向帝国宰相询问道:“听说阁下并非帝国出身,是吗?”

“是的。”

“还记得故乡吗?”

“我离家太久啦,殿下。”艾汀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无论时间,还是空间,都会成为游子还乡的阻碍,而我的故乡,已经不复存在了。”

轿车在格拉雷亚郊区的乡间小路上缓慢地行驶,瑞布斯将车窗稍微打开了几寸,湿凉的微风轻轻拂动着王子浅金色的短发,平时惯于带着一抹轻蔑弧度的淡色薄唇由于之前的呕吐而显得比平时红肿一些,他把苍白光洁的额头轻轻靠在冰冷的玻璃上,想要为头脑寻找一丝清明。而红发的宰相则闭上了双眼,不知道是在陷入了冥想,还是沉入了梦乡。静谧的空气在车厢里流淌,雨霁后的空气携着泥土的芬芳沁了进来,远处的街市在氤氲中看不真切了,浓郁的雾霭一时模糊了空间,让瑞布斯甚至以为他还在特涅布莱,而之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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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暗指“全知之眼”。

②特雷门琴:一种不需要身体接触的电子乐器,演奏难度极高。很多恐怖片的瘆人音效就是由它发出的。

第四章 特涅布莱急报

如果说之前舞会上令人不悦的经历使瑞布斯开始盘算将露娜芙蕾雅送回特涅布莱的可能性的话,现在他正心惊胆战地偷听着的谈话,则无疑使他下定了执行此计划的决心。

事情还要从一周前的一个傍晚说起,一封来自特涅布莱驻军基地的急报打断了艾汀·伊祖尼亚的康特勒琴①练习,这位主人显然已经放弃了用特雷门琴折磨他的两位年轻客人的耳膜,而是转而投向用康特勒琴去拷打他们的灵魂——帝国宰相在后者上的造诣和他在特雷门琴方面的成就约莫在伯仲之间。这封急报无疑解救了弗勒雷‍‍兄‌‎妹‌‎‌‍‎,在过去的两个小时里,他们的灵魂好像被扔进了远古东方传说里的号叫地狱,并在那里经历了一兜率天②的折磨,瑞布斯敢打赌说,用钢丝摩擦猫的内脏使之发出的惨叫也不过如此了。然而这封急报在解救了两位弗勒雷的同时,也引起了他们强烈的好奇,自从被“邀请”到尼弗海姆,他们已经两个月未曾收到任何来自故乡的只言片语了。

“啊!又是这些恼人的急报,它们从来不知选择到来的时机。两位殿下,请原谅我的失陪,我们帝国的驻军都是暴躁的急性子,如果我在一个小时之内还没有做出反馈的话,他们会以为勤勉的艾汀失势或是暴毙了,这会使他们欢欣雀跃的。”在帝国宰相带着他的加急密报回到他偶尔处理政务的小会客室之后,露娜芙蕾雅柔软的小手握紧了瑞布斯的手掌,少女眼中充满担忧。

“瑞布斯,依宰相阁下话里的意思,这应该已经不是第一封来自特涅布莱的急报了吧?”

“一定发生了什么,或者是暴乱,或者是……”想到帝国军队当初镇压王庭时残暴的屠戮,少年没有把话说下去。

“但愿大家一切平安……”露娜芙蕾雅显然也想到了当时的景况,忧虑的阴霾同样出现在她的额头。

“我会弄清楚的。”瑞布斯望着艾汀离去的方向,用力回握了一下露娜的手,少年骨骼分明的手掌带着长期的剑术训练中磨练出的一层薄茧,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承诺,“我会弄清楚特涅布莱发生了什么的。”

兄长沉稳的声音和有力的手掌传递着使人安定的力量,少女深深地点了下头。

在经过了一礼拜对于帝国宰相行程的观察以后,瑞布斯把行动日期定在一个周五的晚上,在这一天,艾汀通常会由于参加例会后的饮宴而在深夜归来,这给王子提供了充裕的时间。

早早地宣布就寝之后,瑞布斯在厚重的丝绒窗帘的掩护下,观察着花园里来往的仆人以及马路上穿梭的车辆。由于艾汀没有让人留守伺候的习惯,主人不在的日子,伊祖尼亚宅邸的下人们总是无比怠惰,在确认仆人们居住的小楼熄灭了最后一盏灯火之后,他敏捷地翻出了窗户。

艾汀的小会客室位于宅邸的二层,也就是与瑞布斯的客房相隔两个房间的斜下方。特涅布莱王子小心翼翼地踩着房屋外墙的浮雕,覆满墙壁的常青藤的藤蔓为他提供了有力的支撑,他一手挽住花藤,一手握住一只匕首,将它插入墙体的缝隙以支持自己的攀爬。当他终于以一个轻灵的姿势跳落在艾汀小会客室的阳台上时,瑞布斯已经满头大汗了,他随即便用匕首‎‍‍‌插‎‍进‎‌‍‌玻璃门的门缝,挑开了挂锁。沉沉的雾霾遮住星空,为夜行者提供了完美的掩护,整座宅邸仿佛在修普诺斯③的羽翼下陷入了沉眠。没有一丝停歇地,瑞布斯打开手电,开始了他小心翼翼的搜索。艾汀是一位生活邋遢的主人,宅邸的其他房间有仆人们的照料方能得以井井有条,而这间长年上锁的小书房兼会客室就没有这种幸运了。当瑞布斯一边诅咒着艾汀的恶劣生活习惯,一边在一堆胡乱塞在书架上的票据和信件中找到他所需要的几封密件时,远处殉国军人纪念修道院的钟已经敲了十一下了。

瑞布斯飞快地浏览着这几封急报,发现事情正如他所料想——特涅布莱军队旧部和部分平民不堪忍受帝国的残暴统治,发起了反抗,和帝国驻军发生了武力冲突。消息没有见报,显然是被帝国封锁了。

最后一封急报写着:“新历744年11月8日,剿灭叛军521人,我方2名作战指挥官及军人97人殉职,198台魔导兵及一台魔导机甲遭到破坏。据信叛军主力仍盘踞乌尔瓦德山区,搜寻难度较大。是否进行下一步行动,望批示。”

看到臣民被屠戮,自己却在敌国苟且偷生,责任心引发的强烈愧疚烧灼着瑞布斯的神经,他用颤抖的双手将密信塞回了原处。此时,他听到了楼道上远远传来的交谈和脚步声。

愤怒和愧疚并没有焚毁瑞布斯的理智,反而使他更加机警了。他把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开了一条小缝以便听取屋里的动静,然后便阖上玻璃门,退回到阳台的阴影里去了,半掩的天鹅绒窗帘刚好为他提供了保护。在王子刚刚蹑手蹑脚地藏好以后,门锁转动的声音传了进来。

随着开门声撞进瑞布斯的听觉的,还有两个男人的争论。

“耐心点,”瑞布斯认出这个声音属于艾汀,此刻男人的声音带着一股不耐烦的情绪,“耐心点,且等待些时日,勤勉的学者大人。”

“您总叫我等待!”另一个声音说道,根据艾汀对他的称呼,以及这把苍老声音中特有的疯狂与神经质,瑞布斯敢说,这位来客一定是瓦瑟戴尔·贝斯提亚,“我从两个月以前就在跟您提出这项申请了,您却一直在搪塞敷衍!”

听得出这位帝国魔导兵研究所所长大人此刻很是急躁,以至于忘记了注意和上峰说话时的措辞,所幸帝国宰相并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瑞布斯听到了主人与来客落座的声响,从他的位置,可以隐约瞥见艾汀的背影,至于瓦瑟戴尔,则完全看不到。

“我告诉过您了,现在时机未到。”艾汀好脾气地安抚道。

“可是您知道,研究水晶以及神巫的血脉是我毕生的夙愿,如果这项研究能够为帝国所用,我们无疑将君临这颗星球!”

老人的话语令瑞布斯不寒而栗,他甚至能够想象瓦瑟戴尔眼睛里此刻散发出的狂热的光芒。王子一手捂住胸膛,仿佛害怕剧烈的心跳出卖了自己的行迹,凝神继续听下去。

“首先我们并不知道他们之中哪一个会成为神巫,况且您知道,陛下对两位殿下另有计划。”艾汀说道,“为了稳定特涅布莱领的局势,陛下有意促成露娜芙蕾雅殿下和帝国的联姻,现在人选已经基本敲定了。对方也是历史悠久的贵族军人门阀,而您知道,我们这些文官和军方总是有些龃龉的。”

“哦?那我能有幸知道是哪位帝国贵族成为了我伟大研究的阻碍吗?”

“对方的家族您也很熟悉,托姆鲁特家的独生子——洛基·托姆鲁特,和露娜芙蕾雅殿下年纪相当,最适合的联姻人选,一对金童玉女不是吗?”

“哈!”瓦瑟戴尔充满嘲讽地感叹了一声,“眼高于顶的托姆鲁特家族!想必是不肯把他的准儿媳借给研究所一用的!那么弗勒雷‍‍兄‌‎妹‌‎‌‍‎中的哥哥呢?虽然从概率上讲,妹妹觉醒为神巫的机会更大些,但是能得到哥哥也算差强人意。不要告诉我陛下也给他指了一门亲事。”

“那倒没有,”宰相说道,“但是您知道,特涅布莱局势紧张,我们没有足够的精力去应付叛军的骚扰,也许归还给他们一个弗勒雷,能够让特涅布莱人暂时性的胆汁质的狂热重回抑郁质的谨慎。况且有露娜芙蕾雅殿下留在尼弗海姆,想必那位王子殿下对于帝国的忠诚也是可以保障的。”

“嗬,瞧瞧这两个从我手里溜走的小白鼠,一位托姆鲁特家的女主人,一位特涅布莱的总督。”瓦瑟戴尔懊丧地自言自语道。

“所以也请理解我的无奈吧,贝斯塔亚阁下。”艾汀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说道。

帝国宰相和瓦瑟戴尔的对话使瑞布斯在初冬的寒冷空气中渗出了一身冷汗,他感到脊背发凉,冻得失去知觉的双腿仿佛已经无法支撑他的身躯,瑞布斯向身后的墙壁轻轻靠了过去。

随后,会客室里的对话向着其他话题转去。当瓦瑟戴尔终于起身告辞的时候,殉国军人纪念修道院的钟已经敲了十二下。

瑞布斯屏息凝神地听着,直等到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看到瓦瑟戴尔的专车驶出宅邸,艾汀所居住的套房亮起灯火时,他才谨慎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夜晚的寒风卷走了雾霾,惨淡的月光笼罩在少年的脸上,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瑞布斯打了一个寒颤,用微微痉挛的手拂去额头上的冷汗。无论是沦为研究所的实验体,还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露娜芙蕾雅无疑都将面临悲惨的未来,而自己决不能坐视命运的重锤落在心爱的妹妹头上,为此他将不惜任何代价。

另一方面,回到卧室的艾汀并没有如同瑞布斯所设想的一般,在一天的操劳后,沉入墨菲斯④的国度。他按下安乐椅边上的一个按钮,墙上一副巨大的宗教画缓缓移动开,露出了占据了半面墙壁的巨大显示屏,其中几个小显示屏上,会客室里发生过的一切一览无遗,红发男子把自己埋在柔软宽敞的安乐椅里啜饮着睡前红酒,像观看格拉雷亚皇家剧院的精彩演出一样,欣赏着瑞布斯的颤栗与惶恐,直到看到少年小心翼翼地离开阳台,只余一片苍白的月光洒在常青藤上。

“看来在老艾汀隐居的当儿,弗勒雷竟然学会了做贼的勾当。怪不得人们总要怀念旧时光的纯洁与高尚。神巫一族的耳朵向来只适合用于聆听来自天上的谕示,偷听凡人充满了阴谋和算计的谈话可有辱于您高贵的血统呐。”艾汀对着静止的画面举杯,向刚刚已谢幕退场的演员致敬,随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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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康特勒琴:一种拨弦乐器,声如响铃。

②一兜率天:佛教语,号叫地狱众生寿命,以人间400年的时间为兜率天的一天计算。

③修普诺斯:古希腊神话中掌管睡眠的神,希腊神话中的睡神是一个带有翅膀的神,当他挥动手中的令牌或是拍动其翅膀,便会使人陷入沈睡。

④墨菲斯:古希腊神话中睡梦之神,相传为修普诺斯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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