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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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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些微末的牺牲

从艾汀的小阳台回到自己的客房,瑞布斯陷在铺着柔软羊毛垫子的床上彻夜难眠,鹅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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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些微末的牺牲

从艾汀的小阳台回到自己的客房,瑞布斯陷在铺着柔软羊毛垫子的床上彻夜难眠,鹅绒被子正在将他在寒风中失去的体温逐渐带回僵硬的四肢。特涅布莱王子知道他还没有足够的筹码坐上谈判桌,艾汀是个狡猾的对手,他深知如何在诱使你打光底牌之后才拿出自己的杀手锏,并且尼弗海姆朝廷上下都对于撕毁誓约这件事毫不为耻。瑞布斯的机会只有一次,他提出的条件必须真正戳到帝国的痛处,而他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在格拉雷亚南部的鲁特工业区的一间不起眼的小阁楼上,几名男子坐在破旧的椅子上,盯着会议桌上的一沓文件一筹莫展,地上堆满了成捆的旧报纸和资料,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香烟的味道,地板微微震动着,传来楼下印刷间的轰鸣,自这个行业诞生起,每家报馆似乎都如此雷同。

卢卡斯推开阁楼的窗户,想要从清晨的空气中汲取一些氧气,却被楼下流淌着工业废水的希芙河的恶臭狠狠地袭击了鼻腔。和政府或者大财团投资的通讯社不同,这家报馆只是在勉力维持,而他们的办报原则,也诚如其刊物的名称——《唱唱反调》。没错,即使是在尼弗海姆这样的国家,也是有一小部分反对派存在的。也许是因为深受路西斯等国提倡的平等自由思想的荼毒,尼弗海姆平民之中总有一些人看不惯军队跋扈的做派,并且对伊德拉陛下征服伊奥斯大陆的崇高理想也缺乏理解。他们总是躲在暗处,时不时就要跳出来握着钢笔的笔尖往政府的脊背上狠狠戳那么一下,但是帝国皇帝显然并不怎么在乎这种滋扰,“拥有武装的先知都胜利了,没有武装的先知都灭亡了。”,显然伊德拉陛下正是一位马基雅维利①主义的忠实践行者,对于坐拥无限魔导军队的皇帝,民意就如雄狮身上的跳蚤,虽然恼人,却并无伤害。况且,让民间的怨怼时不常地无伤大雅地纾解一下,总比应付过度憋闷以后的暴动要划算得多。而现下,这几位绅士正在焦虑地等待来自特涅布莱的核实消息,如果他们几日前得到的密报属实,相信这则被封锁的消息的公开,会给尼弗海姆政府一个出其不意的打击。

5点过5分,在几人急切的企盼中,办公室的电话终于响了。

露娜芙蕾雅最近发现她的兄长有一些心神不宁,他不再像以前一样,每天都花三四个小时泡在训练室或是书斋里,而是整日介地守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仿佛猎鹰守护自己的雏鸟一般警惕。起初,露娜芙蕾雅以为瑞布斯是在担忧特涅布莱的局势——王子将他在艾汀书房里探来的几封密报和露娜讲了,但是关于偷听来的那番谈话却只字未提,直到他最近的反常表现让少女越来越怀疑自己的推论。

特涅布莱的局势尚在胶着中,帝国封锁了一切消息以免于舆论压力。而瑞布斯则在蛰伏中静待时机,他通过被掳来尼弗海姆的女官向一些反对派的报馆投放了匿名信,如果消息被采信的话,相信特涅布莱的局势被披露也就在这几日了。看来即使是在帝国势力的重压下,弗勒雷家族历代四处奔走为百姓治疗祈福而积累下的好名声也是能值几个钱的,瑞布斯不无讽刺地想道。

在和艾汀一同用过晚餐后,瑞布斯带着露娜芙蕾雅向宰相告辞,看着前些日子刚刚开始稍微熟络起来的两个孩子现在突然又恢复了初来尼弗海姆时的冷淡生疏,艾汀挂着无奈的笑容和两位弗勒雷道了晚安。

在确认整座宅邸都陷入了沉睡后,瑞布斯开始了他又一次召唤神使的尝试。在只开着两盏昏黄镜前灯的宽敞浴室里,少年把衬衫袖子卷到手肘,缓缓解开缠绕着双臂的绷带,白色的绷带上沾着点点血迹,有的已呈干涸的褐色,有的则是鲜红。不同于信手即可画出圣标法阵的妹妹,瑞布斯没有继承丝毫弗勒雷家沟通神明的法力,他只能用自己的鲜血去一次次勾画符文,并祈求神使能够感受到神巫家血脉的召唤。在无数次失败的尝试之后,少年那覆着薄薄一层肌肉的纤细手臂上已遍布伤痕,他握着匕首划开血管,下手时毫无颤抖或犹豫。殷红的血液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般涌了出来,他用指尖蘸取着自己的鲜血,熟练地在镜子上勾画出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符文,并在内心祈祷神使能听到自己的召唤。

当瑞布斯的视野由于失血而渐渐模糊的时候,黑发的女性神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神巫血脉的继承人啊,您不惜伤残自己的身体也要召唤神使的目的是什么?”出于对露娜芙蕾雅身份保密的需要,自从两个月以前就不曾现身的神使甘地亚娜说道。

瑞布斯一手支撑在盥洗台的边缘,一手轻轻按在额上,试图让因失血而变得驽钝的大脑运转起来。

“我需要塞萨尔禁咒。”

“想不到您居然知道这种皇室密辛。”甘地亚娜的双眸睁开了一瞬,随即略带戒备地说道。

“小时候带着露娜芙蕾雅偷溜进禁书室的时候看到的,可惜书里的符文只剩下了一半。想必身为神使的甘地亚娜大人应该是记得这个的?”少年拿出一张绘制着半面符文的纸。

甘地亚娜接过纸张:“塞萨尔禁咒吗?真是令人怀念的名字。时隔多年,亏得您还能记住这个。”

瑞布斯苦笑了一下,想起当年满心自信地以为将来可以肩负起神巫的重任去协助母后,保护露娜,而学习的诸多魔法常识,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让这些毫无用处的东西和后来所学习的军政知识一起沉淀了下来。

“说来惭愧,虽然这只是为了保护真正的继承人而布置的疑阵,但是这里,” 瑞布斯抬起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面带嘲讽地说道,“曾经也是作为一国之君被培养的。”

“出于对露娜芙蕾雅大人的负责,我必须要过问一下您要求这个符文的目的。”

“帝国想要和露娜芙蕾雅联姻,瓦瑟戴尔·贝斯提亚也觊觎神巫的血脉,所以必须尽快把露娜送回特涅布莱。”少年停顿了下来,调整了一下气息,说道,“既然尼弗海姆想要神巫,我就给他们一个。”

甘地亚娜惊讶得无以复加,她睁大眼睛,望着瑞布斯,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然后收起了长年挂在脸上的优雅微笑,面容严肃地问道:“那么殿下可知道这个禁术的后果?”

“当然。弗勒雷家走到现在可不是只靠鲜花和荣誉,比起其他皇室,该有的阴暗历史我们也不遑多让。至于塞萨尔和克罗艾的故事,也不过是诸多陈词滥调中的一个,嫉妒妹妹地位的恶毒兄长,在软禁妹妹,僭占皇位,并使用禁咒窃取神巫之力15年后,终于无法承受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衰竭而亡了。很适合被六神遗弃之人的结局不是吗?”瑞布斯轻描淡写地说道。

“那么您是否清楚,这个禁咒会消耗施术者的生命使其日渐衰弱,即使中途停止也无药可医?”

“那么就意味着我还有15年的时间。神用六天创造世界,15年足够做很多事情了。况且比起坐视露娜遭受迫害而悔恨终身,这与我而言,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牺牲罢了。”

甘地亚娜看着瑞布斯决绝的冷峻眉眼,如同弗勒雷家历代先王,少年的长相也是极其漂亮的。在这一刻,她默默接受了彼此将为这种行为付出的代价,早在神话时代,众神之间就定下了“绝不直接干涉人世”的契约,即使只是个化身,违反血誓的代价也是巨大的,伊奥斯的陨落就是前车之鉴。黑发的神使叹了口气,手指在空气中描绘出一个散发着光晕的符文。

“如果您不后悔的话。”甘地亚娜的手掌带着符文轻柔地向特涅布莱王子的胸口印了上去。

瑞布斯感到符文如同野兽般噬咬着心脏,磅礴的力量的潮汐在血管中澎湃地涌动,仿佛随时都会撕裂皮肤喷薄出来。“安静!”他对自己体内不肯驯服的力量嘶吼道,“暂时臣服于这个代行者吧,为了你们真正的主人!”

黑发的神使看着少年驯服着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渐渐平复了呼吸。王子果决冷静的脸上已经初现一国之君的威严,如果不是造化弄人,想必特涅布莱一定会迎来一位强大的统治者吧。

甘地亚娜扶着力竭的瑞布斯躺到床上,施了一个安眠术,看到少年入睡后,甘地亚娜为他放下了床幔。想到这两个孩子将要面对的未来,神使不禁开始祈祷命运的怜悯。

第二天早上,王子从安眠中醒来时,他感到一股陌生的力量在体内积蓄着,世间万物与昨日看似雷同,却又大相径庭。伯劳鸟的鸣唱、微风拂过树间的低语、一滴晨露的落下,仿佛都被注入了灵性,世间万物不再是相互孤立,而是在众神编织的名为世界的画卷上各有其位置。在少年耽溺于这种陌生的奇妙感觉的同时,他也意识到,原本熟悉的,贯通于自己四肢百骸的生命力量正在消逝,他的肢体依然强健如昔,但内在却已步入垂暮。生命的沙漏正在不可逆转地向彼岸流去。

瑞布斯突然觉得他想看看露娜芙蕾雅的睡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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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马基雅维利:(1469~1527),意大利政治思想家和历史学家,其思想常被概括为马基雅维利主义。他主张国家至上,将国家权力作为法的基础。文中“拥有武装的先知都胜利了,没有武装的先知都灭亡了。”引用自其代表作《君主论》。

第六章 谈判

当一切条件齐备,瑞布斯终于在一个天气阴沉的早上,如愿以偿地看到了特涅布莱消息见报。

泛着新鲜油墨味的报纸被仆人熨烫得平平整整,摆在餐厅窗边的茶几上,瑞布斯步入这间仿照温室的设计做成透明玻璃房的餐厅时,难得早起的艾汀正打着哈欠靠在他那富丽堂皇的靠背长椅上读着一份《格拉雷亚邮报》,通常只在初夏盛开的香橙花和‍‌‎美‍‎‎‍‌人‎‍蕉在错乱了季节的暖气里散发着刺鼻的馨香。瑞布斯在靠背长椅中找了个离帝国宰相最远的位置坐下,装作漫不经心地翻捡着桌上的报纸,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那张。少年不动声色地把报纸抽出来,这时,仆人已经将早餐端上了餐桌。

随着主人邀请的手势,瑞布斯在餐桌边上落座,艾汀尝了一口清晨刚刚从卡埃姆海岬运来的牡蛎,吩咐仆人多送一份到公主殿下房中,不同于两位绅士,露娜芙蕾雅的早餐通常在闺房中享用。瑞布斯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着早饭,一边浏览着报纸。

“报纸上有什么值得在意的消息吗?帝国的报纸总是缺乏新鲜事,上周有人钓上来一条三尺长的维斯佩尔雀鳝,就提供了我们这群穷极无聊的格拉雷亚人一个礼拜的谈资。”

“那么想必这份报纸一定会让阁下满意。”瑞布斯把手中的刊物推给艾汀。

红发男人接过报纸,“《唱唱反调》,”他撇撇嘴说道,“一份反对派的小报吗?我可不记得曾经吩咐过仆人帮我订这个。这就是对家宅疏于管理的坏处,这群贪得无厌的坏东西一定趁机揩了我的油。”

“第二版的头条。”

艾汀顺着瑞布斯的指引翻开报纸,“特涅布莱讯——本报获悉新历744年8月,神巫一族世代居住的菲涅斯塔拉宫发生的所谓“火灾”的真相,实则是尼弗海姆帝国撕毁和平条约,发动突袭,该次行动导致特涅布莱女王殉难。入侵特涅布莱地区以来,帝国驻军已遭遇当地反抗军多次袭击,反抗军要求帝国归还被扣押于格拉雷亚的两名皇室成员,目前特涅布莱领内反帝国势力仍在壮大,交战双方处于胶着中。这让我们不禁怀疑,入侵伊奥斯大陆的宗教中心,一个一向以和平仁爱为其宗旨的国家,陷双方人民于战火之中的决策是否明智——”

念到一半,艾汀合上了报纸,把脸埋进了手掌中,苦恼地闷声说道:“啊!想要军部这群莽汉保守一个秘密,简直比让一个娼妇保持她的贞洁还难!看来我们可怜的休假又要泡汤了。”

“并不尽然,不知阁下是否有时间进行一次对双方皆有益处的谈话?”艾汀那下流的比喻让瑞布斯皱了皱眉,他一边用餐巾擦拭嘴角一边说道。

随后,在艾汀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我们已经非常熟悉的那件小会客室。

“尊敬的殿下,请原谅房间的杂乱,您知道这里平时并不会让仆人进来,而我又不善打理。”艾汀说道,他正忙于随手扔开地上散落的杂物以试图腾出一条供人通行的路来。之前由于环境的黑暗,瑞布斯并没有机会仔细审视一番这间小客厅。正面房门的一整面落地窗被带着暗纹和黑色流苏的绛红色丝绒窗帘掩去一半,室内的采光并不算好。房屋正中摆放着一张和餐厅款式类似的靠背长椅,上面堪堪留出了一个能供成年男子入座的空间,其余的地方则胡乱堆放着书籍和纸张。长椅周围摆着两只古色古香的圈椅,这些圈椅看起来应该是价格不菲的古董,椅背和扶手部分的橡木泛着黯黑的光泽,从上面十字架和两头飞龙的浮雕家纹来看,这几把椅子应该曾经在尼弗海姆的宫廷中有过一段光辉岁月,也许是御赐之物。但显然帝国宰相对它们的使用不甚爱惜,一把椅子上堆积着一些不知作何用途的绫罗绸缎,上面繁复夸张的图案很是契合艾汀的品味,在这些贵重的布料上,放着一个托盘,上面有半块发霉干掉的三明治以及一杯喝剩一半的咖啡,瑞布斯怀疑这套用了一半的下午茶也许是在太初之前,就开始在这把椅子上开始它们的腐烂历程了;而另一把椅子上则放着几张写到一半的信件,插着钢笔的墨水瓶倒在纸张上,黑色的墨汁渗过厚重的纸张殷到暗红色的绒布椅面里。几张椅子的中央是一只黄铜镶边的茶几,茶几上堆着一些书,还有塞满烟头的烟灰缸。这套乱象的左边是瑞布斯已经相当熟悉的一面直通屋顶的书架,书籍和信件横七竖八凌乱地插在里面,一架可滑动的梯子靠着书架,便于主人取用存放在高处的书籍,特涅布莱王子毫不意外地看到艾汀随手扔下的晨衣完美还原了一幅但丁笔下的炼狱图景——晨衣的袖子搭在积满灰尘的梯子上,一眼望去,仿若炼狱的底部向上攀爬的恶灵。与书架相对的是右面墙边上的一排路西斯古典时期风格的旧柜子,上面堆积着艾汀心血来潮收集来的各种玩意儿,有琴弦完全松掉的月琴,找不到弓的提琴,长短不一的笛子,破了口的陶埙,各种油画和素描用具,此外还有一些类似莫古力玩偶,陆行鸟摆件之类的孩子气的玩具。在已经升起炉火的壁炉上,瑞布斯甚至还找到了一个颜料完全干掉的调色盘。壁炉上方挂着一张用昂贵的古董画框装裱好的油画,隐约可以看出画中人是一位女性,但是在艾汀那惨不忍睹的绘画技法下,看起来就像一株顶着金色假发的仙人掌怪。

“那是我青梅竹马的女孩儿,凭印象画的,可能不太像。”注意到瑞布斯的目光,艾汀解释道。看来我们的主人终于手忙脚乱地收拾出了一个勉强可以供人通过的空间,他在两张差不多脏乱的圈椅中间抉择了片刻,把放着绸缎的椅子上的陈年下午茶托盘挪到了茶几上,随即带着一个谦恭的微笑请王子落座。

瑞布斯犹豫了片刻,咬牙坐了下去,当然,只是堪堪坐在椅子的边缘。他在拜托甘地亚娜对自己使用那要命的禁咒时,都不曾有过此刻的软弱。

“特涅布莱的局势,宰相阁下应该是比我更清楚的。”

艾汀懒散地靠坐在长椅上,摊了下手表示附和。

“两国间无谓的交战和流血,想必皇帝陛下也不想任其发展。占领者在夺取一个国家的时候,至少应毕其功于一役。①”瑞布斯上身坐得笔直端正,两手交握着,以一种闲适的姿态置于交叠的膝上。“在我看来,贵国已失去了这场斗争的先机,你们半吊子的暴行和持续性的损害只会让民众感到不安进而反抗。既不能做到令人畏惧,而你们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尊敬的。那么请问你们将如何平定特涅布莱的乱局呢?”

“正是鉴于现状,皇帝陛下已经有意任命一位总督了,想必这个人选,特涅布莱人也是乐于接受的。”说着,艾汀意味深长地望了瑞布斯一眼。

“关于这点,请容许我向您举荐露娜芙蕾雅殿下。”

“哦?这个人选可是和我们预期的并不符合。能允许我知道一下理由吗?”

“很简单,弗勒雷家族在特涅布莱,乃至于伊奥斯全境都享有足够好的声誉,作为统治者,易于使人信服。而露娜芙蕾雅是个政治新手,并且过于年轻;作为一个傀儡政权的首脑,这对帝国难道不是一个最理想的选择吗?”

艾汀一扫适才的慵懒,微微向前探身,饶有兴趣地示意少年继续说下去。

“作为交换,我将继续留在尼弗海姆,以让皇帝陛下安心。”

“这个安排对帝国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但是我不明白这对您的好处是什么呢?”

“首先,耳濡目染贵国的风气,对一位露娜芙蕾雅这样的年少淑女的成长并无益处。”

“对此,我表示遗憾——”瑞布斯一个手势打断了艾汀接下来那些滔滔不绝的致歉词。

“所以建议露娜芙蕾雅回到特涅布莱也对其个人大有裨益。其次,特涅布莱的破灭有一半以上的责任应归咎于路西斯,而想要完成我对路西斯复仇,只有借助尼弗海姆的力量。”王子冷冰冰地说道。

“哦?路西斯吗?这个说法倒是新鲜。”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让瑞布斯一瞬间想起了在花园里暗暗蛰伏,妄图择人而噬的赤练蛇。

“难道不是吗?袭击特涅布莱对于帝国并无必要,路西斯王,或者说水晶和光耀之戒才是你们真正的目标,特涅布莱只是被卷进这场无妄之灾罢了。”年轻的王子顿了一下,仿佛在摆脱令人窒息的回忆,“而我,永远也忘不了路西斯王背弃我们时的嘴脸。如果说尼弗海姆是贪婪蛮横的豺狼,路西斯就是卑怯懦弱的秃鹫,你们一样靠着盟友惨死的尸体乞食!”

在悲愤的控诉中微微气喘的少年平复着呼吸,艾汀则看似对他的话深表认同一般颔首道:“所以,为了惩戒路西斯王的背信弃义,您将如何行动呢?”

“切拉姆家根本不具备王的器量,所谓的天选之王也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不值得信赖。我会效忠帝国军队,直到路西斯王室全部覆灭为止。”

艾汀像是看到了最出色的演出一样,夸张地鼓起了掌。

“我祈祷您的夙愿达成。”男人停顿了一下,脸上带着些许遗憾和无奈说道:“您开出的条件很优厚,可是单凭这些,还是无法说服我。您知道,我们之所以想请露娜芙蕾雅殿下屈尊长居帝国,是有一个关键性的原因的——公主殿下有很大可能将成为下一任神巫。”

“关于这一点,我想您不必困扰了。”

“愿闻其详。”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扼制住喉咙的颤抖,尽量装作泰然自若地说道:

“因为我,才是真正的神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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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化用自《君主论》。

第七章 一次别离

瑞布斯的发言让艾汀仿佛中了美杜莎的诅咒一般瞬间木然,半晌没有说出话来。会客室里的时间在静默中流逝。

“您是说,您才是真正的神巫是吗?就我所知,男性的神巫可极其罕见啊。”帝国宰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他声音干涩地确认道。

而瑞布斯则带着一种随你信不信的神气摊了下手,这种轻佻的做派在礼仪严谨的特涅布莱王子身上非常鲜见,如果露娜芙蕾雅大人在场,一定会判断出她的哥哥是在虚张声势。所幸,艾汀并不够熟悉瑞布斯,或者说震惊影响到了他此刻的判断力。

“虽然鄙人完全相信殿下的品格,但为了能够更有把握地向皇帝陛下汇报,我将不得不请您屈尊证实一下了。”艾汀又恢复了他平日玩世不恭的从容风度。

特涅布莱王子示意请他尽管随意测试。

帝国宰相拾起地上的裁纸刀,用力攥住,狠命一划。血滴从攥紧的指缝间涌了出来,溅在茶几的书册上,渗了进去。艾汀慢慢地摊开手掌,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正在汩汩冒着鲜血。这一刀明显伤到了神经或是肌腱,男人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握住手腕,强行止住手掌的痉挛。对瑞布斯说道:“现在,请您治好它。”

在艾汀克制着体内疟原虫的愈合力的时候,他感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温暖力量包裹住了他的伤口,六神赐予弗勒雷家的力量治愈了伤痛。片刻之后,艾汀的右手再次完好如初了。

“阁下还需要其他的证明吗?”瑞布斯已经坐回了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帝国宰相。

艾汀活动了一下他的右手,发现受损的神经和肌腱也灵活如昔。“真是神奇的力量啊,不愧是被神眷顾的一族。”他自言自语道。

随即,艾汀毫无预兆地从茶几下面的暗格里掏出一把手枪,直顶着瑞布斯的额头,说道:“和主张对特涅布莱采取怀柔政策的皇帝陛下不同,我一直认为神巫的存在是个隐患。毕竟神巫与天选之王的利害一致,特涅布莱和路西斯之间多年的友好关系也不可能一夕破裂。比起真正的神巫,本人更主张留下一个看起来像神巫的吉祥物。”

“筹码已经摆上桌了,事实诚如我所说。阁下还有什么条件?”被大口径魔导兵器顶在脑门上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显然眼前的险境并没有在瑞布斯冷峻的表情上激起一丝涟漪,他知道这是艾汀最后的试探,这说明他快要成功了。

“您可真是冷静。这把枪,是贝斯提亚的新作,9*29的高爆弹,无后坐力但却可以把人打得脑浆迸裂。”艾汀拉开保险,把枪口又推进了一点,“只需要轻轻扣动扳机,您这颗漂亮的头颅就不在了。您知道我不是个用枪好手,我大可以向陛下推说这场不幸的悲剧是由于训练中的不慎。”

“如果您要动手的话,悉听尊便。”瑞布斯握住了枪口,把它紧紧扣在自己前额上。白皙的皮肤被压出了红色淤痕,“但是您若不打算开枪,那么就请阁下收起这种浪费时间的把戏,让我们像两位文明人一样,坐下来谈些实际的。”

帝国宰相缓缓地扣动了扳机,瑞布斯听到了枪膛里撞槌的声音。

随后,艾汀松开了手枪,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无害的表示。瑞布斯握着枪管把这致命的铅块放回茶几上,甚至不曾调整一下枪口的朝向,随即又恢复了他略带矜持的坐姿。

帝国宰相站起身来向王子深鞠一躬,说道:“尊敬的殿下,您临危不乱的勇气使我折服,请原谅我再三的试探。”

瑞布斯向艾汀表示免礼,并示意其继续往下说。

“鉴于路西斯和尼弗海姆剑拔弩张的局势,我们倾向于留下一个顺从的神巫,或者干脆将其抹杀。所以,我最后的条件是,您,瑞布斯·诺克斯·弗勒雷殿下,抛弃特涅布莱人的身份,接受皇帝陛下的册封,宣誓从此向尼弗海姆效忠,并且终身不得擅离帝国。”

帝国宰相吐露的话语仿佛将瑞布斯牢牢地钉在了椅子上,记忆中母君的笑颜,清晨林间的雾霭,菲涅斯塔拉宫折射着阳光的玫瑰窗……在眼前逐一浮现。他微微弯下腰,将脸埋在手掌中,他想起了露娜芙蕾雅,想起了自己自幼起誓守护的妹妹,想起了弗勒雷家的使命……

权衡半晌后,他听到自己说:“如您所愿。”

艾汀欣赏着少年的痛苦挣扎,他看到他那挺拔的腰身被命运的重压击垮,最后,当王子抬起头来时,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随后,男人听到了他的应许。

当瑞布斯起身离开,而艾汀躬身相送时,特涅布莱王子感到自己急切地需要看到露娜芙蕾雅的脸,就像在一个浸满毒液的水槽里泡了太久,他现在要服一贴解毒剂了。

而另一方面,送走了他年轻的对手,艾汀·伊祖尼亚困惑地看着自己刚刚被神巫治愈的右手,他体内肆虐的疟原虫已经有多年没有这么老实了。

在交易初步谈妥后,具体条款的敲定还在反复讨价还价中扯皮,最终全部参与者各得其所地认可这笔买卖时,已经时近年关,格拉雷亚也进入了全年最寒冷的季节。严格来说,各人对于这笔交易的心满意足的程度有所不同:伊德拉对于既可以向特涅布莱施与虚假的恩惠,又可以得到神巫的这笔划算买卖感到无比得意;艾汀不置可否;格拉乌卡将军则是喜忧参半,一方面可以不用继续浪费兵力应付特涅布莱游击队没完没了的滋扰让他甚感欣慰。而另一方面,对于被强行塞到麾下的神巫大人则感到有些无所适从,皇帝陛下为了显示慷慨,一上来就许给了特涅布莱王子准将的头衔,一想到这位殿下也许毫无‌‍‌军‍‌‍‎事‌‎‎‍才能,却偏生喜欢在军务上置喙的可能性,帝国将军就难免感到头痛,而由于其神巫的贵重身份,又不好随意惩处,这点更使得将军大人进退维谷。更何况,格拉乌卡可没有忘记他们在特涅布莱的过节。而瑞布斯,凭借其出色的头脑,不止为露娜芙蕾雅取得了特涅布莱总督的位置,还为母国争取到了一定程度的自治权,而释放所有被囚禁在尼弗海姆的战俘则是这巨大胜利中锦上添花的微末一笔。

由于好大喜功的伊德拉陛下急于想要在新年之际彰显他的贤明和仁慈,露娜芙蕾雅需要尽快动身返回特涅布莱。

为了省去少女倔强的反抗造成的不便,王子在对露娜芙蕾雅转达帝国皇帝的旨意时,特地隐去了自己将留在尼弗海姆的事实。露娜芙蕾雅听到这个消息,满心以为她即将和兄长一起重新踏上祖国的土地,她如同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样扑到了瑞布斯的怀里,连日来的忧郁神色一扫而光,少女秀丽的脸庞上又挂上了如同特涅布莱的春日暖阳一般的笑容。瑞布斯轻柔地亲吻着少女的金色发丝,“尽情地享受眼前的欢愉吧。”他暗忖道,“即使悲哀即将在不久的将来找上你。”

公主动身的那天早上,天空飘着小雪。飞船即将从基格纳塔斯出发,飞越格洛布斯溪谷,并于傍晚抵达菲涅斯塔拉宫。

刚刚在基地的上层,艾汀·伊祖尼亚代表帝国皇帝为露娜芙蕾雅举行了简短的饯行仪式,在瑞布斯的再三要求下,帝国宰相并没有透露出少女将独自回到祖国的事情。瑞布斯陪伴着露娜芙蕾雅向停机坪走去,雨雪刚刚落地,就化成了污黑的泥泞,但这一切并不妨碍少女的好心情,露娜芙蕾雅已经好久不曾如此快活了,一向比同龄孩子稳重的她此刻跳着轻快的小步舞,哼着一支特涅布莱歌谣,即使偶尔脚下打了滑,她可靠的兄长也会及时给她温暖坚实的支撑。

“露娜芙蕾雅。”

“嗯?”

少女伴随着自己哼唱的音乐节拍,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在前面。而她的兄长则在她后面两三步远的地方跟随着。

“回到菲涅斯塔拉以后,你打算做什么呢?”

“我要去看看玛丽亚奶奶,我太想她了!哦,还有普莱娜和安博拉,我已经有三个多月没见它们啦!”

这时魔导飞船启动了引擎,开始预热。从尼弗海姆被释放的战俘和女官们,正在把一箱箱来自帝国皇帝的慷慨馈赠搬上飞船,他们脸上带着自由的喜悦,聊着即将到来的新年,瑞布斯在女官当中捕捉到了甘地亚娜的身影。在一片嘈杂声中,少女继续说道:“我们还要稍微装饰一下宫殿,虽然修复工作大概年后才能进行,但现在这个样子度过新年可太寒酸了,瑞布斯你的房间还好,我的卧室可全被毁啦。”

“也许我们不在的期间,修缮工作已经完成了。毕竟每年的第一天,民众还要来朝见的。”

“瑞布斯,母亲已经不在了,今年你能代替她在朝见上讲话吗?”想到亡故的母亲,少女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不要忧虑,露娜芙蕾雅。母亲会在天上保佑我们的。”少年安慰道,他温柔地帮妹妹把被寒风吹得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露娜芙蕾雅吸了一下在寒风中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头,重重点了点头。而她的兄长则解下自己的开司米围巾,把它裹在了妹妹脖子上。少女把下巴和脸颊深深埋进这条柔软的织物,围巾上尚且带着余温。露娜嗅到一股淡淡的乌木香味,这是属于瑞布斯的味道。

“等春天来了,我还要重新开垦魂之花的花圃。到了夏天的时候,大概就会开出蓝色的花苞了。”少女继续畅想着还乡后的未来。

“我要用魂之花装饰整座宫殿,瑞布斯,这回可不许你把我送到你卧室里的花儿扔出去!”

轻轻点了点头,瑞布斯闭上了双眼,少女还在说着什么,但是声音已经渐渐飘远,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这样一副图景,清晨的曙光透过柳叶窗照射进来,床上的少年尚在睡梦中,金发少女蹑手蹑脚地偷溜进来,带着狡黠的神色向伺候在门口的贴身仆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她猫着腰走到床边,把手中的一大捧魂之花花束洒在少年的脸上,惊醒了他的酣眠。而睡得发丝蓬乱的少年虽然试图板起脸孔训斥,但是看到妹妹一脸恶作剧得逞的憋笑表情,就不由得软了心肠,最后只是象征性地抱怨了几句,并给了少女一个早安吻……

“瑞布斯,你说我要不要把新种出来的魂之花送给诺克提斯殿下一束呢?”露娜芙蕾雅有些怯生生地问道,把少年从白日梦境中唤醒。自从特涅布莱亡国的那一天起,少女就下意识地不曾在瑞布斯面前提起过路西斯王父子,大概敏感聪慧如她,已然察觉到了兄长心中的芥蒂。

“你不需要征得我的同意,只要你高兴就好。”

也许是把兄长的回答视作了原谅和认可,露娜芙蕾雅的眼睛瞬间明亮了起来。

看着兴致高昂地走在前面,并时不时转身和自己说话的妹妹,瑞布斯的目光不曾有一瞬离开她的身影,他贪婪地铭记着少女的影像,每一缕发丝在风中的飘动,轻柔的吐息在空气中凝结的白色雾气,诉说心事时羞怯的小动作,每一分每一寸,都将事无巨细地铭刻进瑞布斯头脑中那座名叫“露娜芙蕾雅”的巨大神殿。

“瑞布斯,快来呀!船就要开了!”露娜芙蕾雅站在舷梯上向他招手。

特涅布莱王子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拉过妹妹,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在露娜芙蕾雅的记忆中,除了国破家亡的那一天,兄长从未曾把自己抱得如此之紧。

“听着,露娜芙蕾雅,”少年在露娜的耳边说,声音有些颤抖,并带着压抑的鼻音,“听着。我们不知道哪些人可信,而哪些人被帝国收买了,即使回到特涅布莱,你也应同仍在尼弗海姆一样谨言慎行。”同时,他用‎‎‍兄‌‍‎‍妹‌‎‍‎间的暗语对少女传达道——切忌暴露神巫的身份。

露娜芙蕾雅不知道为什么瑞布斯要在这种时候和她说这些,一股巨大的恐惧袭上了她的心头。她稍稍挣开了兄长的怀抱,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地直视着瑞布斯的眼睛。少年的脸上仍然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但是那含笑的眼眸里此刻却蕴藏着深切的怜悯和悲伤,他说道:“对不起。”

少女感到后颈被什么刺了一下,意识仿佛沉入了深海一般,耳边只余遥远的嗡鸣,在最后的视野中,瑞布斯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瘫软的身体,眼神眷恋却又决绝。

瑞布斯往露娜芙蕾雅的怀里塞了一封信,随后就把她托付给了混在女官队伍中的甘地亚娜。他轻轻握着妹妹的手,恋恋不舍却又无能为力地感受着露娜的体温一点点从自己指尖上溜走,最终消失不见。少年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仿佛想要徒劳地留住指尖上尚存的少女的余温。

北风席卷着基格纳塔斯基地的停机坪,漫天的风雪掩盖住了魔导飞船的行踪。瑞布斯如同一尊雕像一般矗立在雪中,想要从昏暗的地平线上找到飞船的一丝残影。无数的雪片落在他羽毛一般的眼睫,化为水珠凝在了上面,少年的双手已冻得僵硬。

一件尚带着体温的黑色大氅从背后披上来,把少年挂满雪花的头颅和肩膀都裹了进去。他听到艾汀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该回家了,我的神巫殿下。”

第八章 弗勒雷家书

露娜芙蕾雅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清晨的曙光照射在少女的脸上,唤醒了她。林间传来灰冠鹟莺的啾鸣,阳光透过尖拱柳叶窗照射进来,洒在铺着乳白色长绒毛毯的床边。墙壁上挂着绣了花卉的挂毯,房顶上绘制着一副创星记主题的巨大的宗教画。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仿佛之前几个月的经历只是一场梦境,而公主则是像任何一个寻常的早晨一样从睡梦中醒来。

甘地亚娜坐在她的床边,右手轻柔地搭在露娜的额前试探着她的体温,昨天夜里,公主有些发烧。

看着周围亲切的景象,露娜芙蕾雅的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巨大的不安攫住了她。少女带着压抑的恐惧,握住甘地亚娜的手,颤声问道:“瑞布斯在哪里?”

甘地亚娜沉吟片刻,答道:“瑞布斯殿下留在了格拉雷亚。”

“他只是有急事要处理对吧?很快他就会回到特涅布莱,是不是?”

然而回答少女的,只有黑发神使的沉默。甘地亚娜看着露娜芙蕾雅,此刻少女的脸上挂着近乎绝望的希冀。她叹了一口气,把一封信递给了露娜。

信封上刚劲清癯的字体写着“露娜芙蕾雅亲启”,那是她熟悉的瑞布斯的笔迹。少女用颤抖的双手接过信,尝试了三次,才打开印有弗勒雷家纹章的火漆。她念道:——

“亲爱的露娜芙蕾雅:

在打开这封信的时候,相信你已经回到了特涅布莱,回到了菲涅斯塔拉这个安全温暖的家。我曾带着无比忐忑的心情设想过,当你发现我的安排的时候,可能会有的愤怒和不安,但是无论如何,请相信我的用心。

暂居格拉雷亚的期间,我做了一个决定,即留在尼弗海姆帝国并为其效力。

这个决定是在我自由意志的决策之下形成的,完全发自本心。关于缘由,请容我解释一二:

首先,在国力如此悬殊的现状下,继续和帝国对抗乃不智之举,我们所得到的也不过是无谓的流血和牺牲罢了,不若与其合谋以寻求更大的利益。

其次,特涅布莱的悲剧,其中大部分原因恐应归咎于路西斯。雷吉斯·路西斯·切拉姆在危难时刻的背信弃义行为是不可饶恕的,切拉姆一族不具备王的器量和守护水晶的能力。如果《创星记》里的预言终将成真,与其寄望于所谓的‘天选之王’,不如将水晶和光耀之戒握在手里,不再寄望六神,而是以人类之力去开创一个新纪元。这一切,只有如今国力强盛的尼弗海姆才能办到。这也是我对路西斯王室的复仇。

处在尼弗海姆帝国和路西斯王国之间,特涅布莱的立场十分尴尬。我们需要更明确的表态,采取这种方法总是比保持中立更有用处。过往我们选择了中立的道路,正如路西斯王曾劝诫我们采取的策略,即龟缩在堡垒中裹足不前,而这种行为的苦果我们已经品尝到了。正如前人所说: ‘这些人所说的要你们不介入战争,再没有比这与你们的利益更背道而驰的了,没有友谊和尊重,你们也将成为胜利者的战利品。’①

我们的国家曾经依托于宗教上的古老秩序,虽国小兵寡却不会被夺取,但是,信仰是寄生在人类心中的,随着尼弗海姆越来越多地使用魔导兵替代人类士兵,弗勒雷家曾经对帝国的制衡力也将荡然无存,仅靠神赐之力统御一国的时代已宣告终结。我们都将被迫学着融入这个世俗社会。

亲爱的皇妹,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你那颗忠诚高贵的心。在和路西斯做了多年朋友之后,我不会要求你断然改弦易辙。但是也请允许我为了特涅布莱的利益,去做出这个艰难的选择。

愿你在故乡一切安好!切记谨言慎行!

又及,由于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你的悲伤和愤怒,故而选择了隐瞒这个决定至今。请原谅我最后的懦弱。

兄 瑞布斯·诺克斯·弗勒雷”

露娜芙蕾雅面色苍白地读完这封信,尽管室内温暖如春,她却感觉如同坠入了冰窖。少女用僵硬的手指把这封家书折好,塞回信封。她目光呆滞地看着信封上被拆开的火漆,一字一顿地说道:“瑞布斯,你信上所说的一切,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少女逼视着黑发的神使,问道:“甘地亚娜,你告诉我,瑞布斯到底打算干什么?”

确切来讲,这是甘地亚娜第一次在温和的露娜芙蕾雅身上看到属于皇族的威严,她想起了曾与特涅布莱王子之间的约定,答道:“瑞布斯殿下信中所言,都是实情。”

“我了解我的兄长,他不是这样的人。况且我们的母亲才刚刚去世半年不到,他怎么可能忍受和杀死母亲的凶手谈什么合作?”

“既然您了解瑞布斯殿下,那么您一定清楚他是怎样一个理智的实干家。请相信这是他在充分分析了现状之后,所作出的判断。”甘地亚娜轻抚着公主的脸颊说道。

不同于接受过更加系统的军政教育的兄长,露娜芙蕾雅学习的大多是与神巫使命相关的知识,这让她在保持了一颗正直仁善的心灵的同时,却对这世间的诸多黑暗缺乏认识,对人性中险恶的沟壑缺乏了解,更加很少去思考国家之间的利益纠葛。但是现实却像一把利刃,刺破了席尔瓦女王和瑞布斯悉心维护的温室襁褓,使得公主不得不开始过早地面对这些了。

沉默了半晌之后,公主终于开腔了:“帝国不可能轻易答应他提出的条件,我要知道我的兄长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王子殿下不过是耍了个无伤大雅的小把戏,让帝国相信他的能力罢了。您了解您的兄长,凭他的博学、聪慧和坚毅,足以让任何一位君王正视他的价值。”强忍住心中的怜悯,甘地亚娜镇定作答。

“难道他没有为了我,而把自己置于险境吗?”

“请您相信瑞布斯殿下的能力,起码目前我可以断言,他在帝国很安全。”甘地亚娜温柔地拍了拍公主的手作为安抚。

也许是黑发神使斩钉截铁的态度迷惑了露娜芙蕾雅,她暂时松了一口气。尽管少女心中对于兄长所言的,对路西斯的指责以及特涅布莱的新道路难以苟同,但是她相信假以时日,自己一定会劝服他。

另一方面,在尼弗海姆宫廷中,瑞布斯的册封典礼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仪式日期已选定在新历745年的第一天。

尼弗海姆帝国的册封仪式一般分为两种,一种较为简单,也更为普遍,仅是作为皇帝对于一般功勋的嘉奖,有时只需要由受封军人的长官代读诏书即可全礼,一场烧杀抢掠过后,队伍里多出个把勋爵不算什么新鲜事儿,毕竟我们世界的教皇乌尔班二世②也曾有过一句名言——“过去的强盗,现在都应该成为骑士“;另一种则较为复杂,也更隆重,需要受封者斋戒、沐浴、忏悔、宣誓,然后才能接受皇帝赐予的代表帝国贵族荣誉的剑。而鉴于伊德拉陛下对于此次册封的重视程度,我们现在即将看到的,正是这后一种典礼。

新历745年元月一日,格拉雷亚仍然被阴沉的雾霾笼罩,灰暗的天空中看不到一丝阳光。瑞布斯一大早就离开了艾汀的宅邸,前往皇宫等待仪式的举行。在典礼之前尚有一些准备工作需要完成,已经斋戒三日的特涅布莱王子在女官的引领下穿过一条条走廊,来到即将举行册封典礼的大厅侧首的套间。外间是一间略显空旷的休息室,地板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基格纳塔斯基地的高塔。房屋正中央,是一圈供人休息的靠背长椅,西墙上镶嵌着占据了半面墙的巨大镜子,旁边有一道小门通往内室。与其相对的,是东墙上的两面绣着尼弗海姆帝国国徽的挂毯,挂毯的中央有一道气派的对开式橡木大门,相信是通往典礼大厅的。而大门的上方,以两把交叉悬挂着的军刀作为装饰。布置虽然简单,但是看得出帝国已经在竭尽全力发挥他们的审美了。

不同于特涅布莱那轻盈优雅的宫廷礼仪,显然在尼弗海姆,人们认为越是严肃拘谨,越是显得身份尊贵。他们虚荣地伪装出高贵的仪态,丝毫不知真正的尊贵恰恰来源于从容自如、举重若轻的态度。

而现在这名尼弗海姆帝国的女官,正在用这样一种严肃刻板的礼节,恭谨却强硬地对瑞布斯要求道:“尊敬的殿下,册封仪式将于三个小时后举行,现在,请您除去身上所有来自于特涅布莱领的服饰,包括内衣。”

静默了片刻之后,瑞布斯要求道:“可以请诸位回避一下吗?”虽然对这个流程已经心里有数,但亲临其境时,少年仍然感到难堪。

“启禀殿下,按照规矩,我们必须全程亲自陪伴您。当然,如果需要,我们也可以代劳。”女官低垂眼睑,语气生硬地说道。

瑞布斯环顾了一下四周,房间里一共有八名女官,她们无一不带着那毫无活气的姿态,垂首立在墙边。特涅布莱王子自嘲地笑了笑,冰冷僵硬的手指粗暴地解开了自己特涅布莱式高领长袍的第一颗扣子。

一层层衣衫从身上剥落,萎顿在地上发出窸窣声响,瑞布斯感到那是自己尊严落地的声音。当他最终赤裸着站在略嫌粗糙的暗红色地毯上时,为首的女官用和刚才别无二致的礼节引领他走进房屋西侧的浴室,三名女官紧随其后。

尽管全身不着片缕,特涅布莱王子仍然强行维持着自己矜贵的面具,不带丝毫瑟缩地跟在女官身后。但路过镜子时,他却下意识地扭开了视线,不让镜中自己的苍白胴体映入瞳孔。

浸泡在被香料染成乳白色的浴汤中,女官们的手持着布巾在瑞布斯的肩背上游走,动作呆板机械,仿佛在对待一件死物。这间浴室很宽敞,墙面和地面皆以大理石铺就,浴池可以容纳八到十人,深一米左右,边缘处有一圈步入式的台阶,可供入浴者就坐。除了墙上的几幅壁画,浴场内并无其他装饰。少年的身材已初现成年男子的刚健,轮廓优美的肌肉附着在修长的四肢上,腰身消瘦劲健,较同龄人稍为宽阔的背脊上,肌肉说不上遒劲,却也线条分明,蕴含着力量的肢体和他纤细修长的勃颈形成了一种矛盾又和谐的美。蒸腾的热气附着在瑞布斯的眉睫上,凝结成细小的水滴,有的则顺着他挺直的鼻梁滑落下来,给少年冷峻漠然的眉眼凭空增添了几分妩媚气息。

踏出浴池,瑞布斯任由女官们为他拭干身体,随后换上了一套尼弗海姆式的正式礼服。亦即白色高领衬衫及同色系长裤,外面搭以熨烫得笔挺的白色翻领外套,长及膝盖的下摆处缀着一片以尼弗海姆帝国国徽为原型的图案。和装饰繁复的特涅布莱长袍不同,这套简洁军装式的礼服和瑞布斯本身的精悍气质更加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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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选自《罗马史》,李维著。

②乌尔班二世:罗马教皇(1088—1099年在位),中世纪四大拉丁神父之一,他在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重压下,另辟战场,发起了十字军东征,重振了教皇的权威。

注:在这章里,我把大舅子的衣服换了,他穿的不是游戏里那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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