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计划没有成功——不久之后,俄国的装甲部队出现在了德国边境。
卡妙握着方向盘,缓慢地行驶在柏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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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计划没有成功——不久之后,俄国的装甲部队出现在了德国边境。
卡妙握着方向盘,缓慢地行驶在柏林的街上。苏鲁特懒洋洋地躺靠在副驾驶的位置。这是一个平凡的春天的早晨,因为晨雾尚未散去,气温还有些清凉。
前方亮起了红灯,卡妙停了下来。不过卡妙知道,闯过红灯也是可以的。街上几乎没有汽车了,汽车都被强行充公送到了前线。也没有行人,人们都静静地躲在家里,等待着即将笼罩在他们身上的残酷的结局。
有一只麻雀在路旁的废墟间跳来跳去,尖细地鸣叫着。
“幸福的鸟儿!”卡妙想,“它是幸福的,因为它什么都不懂得。”
最近,他开始频繁地在苏鲁特家过夜。他们不再躲避盖世太保的目光,不再担心会套上粉色的臂章,什么都不再害怕。他们的身躯开始被一种盲目而焦灼的紧迫感占领,仿佛要抓紧一切空闲来相处,吸烟,做爱。在做爱时,他们常常一句话都不讲。苏鲁特常仰躺着,伸出手去,温存地抚摸着卡妙的长发,抚摸卡妙的脸,他的淫荡的华瑟曼先生的脸。在欢爱之后,在卡妙的怀抱中,苏鲁特至少能睡得沉一些。
卡妙打开收音机,从中传来播音员嘹亮的声音:
“……德国没有两种可能,只有一种!我们必须赢得战争,而且我们会胜利!每一个德意志男女,每一位德国人民,都应该努力工作,鼓起勇气,遵守纪律……”
苏鲁特关掉了收音机。
“修罗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苏鲁特问。
卡妙面色凝重地沉默着,注视着前路。
“柏林现在很危险,”过了一会,他回答,“修罗已经撤离了。”
“你为什么不撤?”
“我不愿意撤。”
“你是蠢货吗,卡妙?”苏鲁特说,“留在这里和我一起等死?”
“我不会背叛你。”
苏鲁特扭头望着卡妙的侧脸。那是一张雕塑般的英俊而静默的脸,晨光给五官的轮廓镀上一层明亮的边,却叩不开他滞重的面容,他紧紧闭着的嘴唇里压抑着一种东西,一种绝望、灼热、温柔的力量——一种幸福的力量。
车停在了帝国办公大厦门前,两人下了车。卡妙猛地把车门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决绝地斩断了一架通往方舟的浮桥。
苍白的太阳升了起来,悬在东方的天空上,悬在逐渐温暖起来的大地上,悬在让炮火烧焦的枯林上。
“这样的天气应该跳一支舞,”苏鲁特在办公室里冲了一壶速溶咖啡,“美国佬的东西,要试试吗?”
“是啊,这是个好天气,”卡妙往茶杯中倒了一些速溶咖啡,也喝了一口,“可惜的是,我不擅长跳舞。”
“现在可不是需要撒谎的时候……”苏鲁特讶异地抬抬眉。他不相信一个法语说得如此流利的人竟不会跳舞。
“我什么都会,只是不会跳舞,”卡妙微笑了一下,“在上大学时,学校的姑娘们叫我’又粗又笨的德国佬’,因为在跳舞的时候我没法跟上她们的节拍,还总是踩到她们的脚……后来我才发现,是我对待舞蹈过于严肃了——跳舞时我总是竭力把舞伴当做是自己的恋人,我想,只有这样才能跳一支完美的舞。可不管怎么说,她们都不是我的恋人。”
“在爱情上你真是过分诚实,”苏鲁特擦了擦嘴,打趣道,“那么,要和我跳一支吗?”
“当然,”卡妙牵住了苏鲁特向他伸出的手。
他把苏鲁特揽得近些,再近些,近得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两个人慢慢地挪起步子来。
苏鲁特轻轻哼起一首曲子,是民谣,不是圆舞曲。他的歌声像细丝一样飘荡在办公室里,犹如细细的阳光在椴树荫蔽中穿过,照在他们身上。
他们的舞跳得很慢,慢得像两个初学者,然而相当完美。苏鲁特的步伐后退一步,卡妙就前进一点。而当卡妙后退的时候,苏鲁特就前进。两双皮靴叩在办公室的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电话机铃声大作,炮声响彻柏林的郊外,沉闷地传到办公室里。
苏鲁特把电话挂断,又将话筒拿了下来,这样所有的电话都打不进来了。
“我们继续,”苏鲁特笑着说,再一次牵住了卡妙的手。他的声音那么轻松,那么温柔,像一个孩子穿行在遥远的温暖的春天。阳光从后面洒来,落在苏鲁特的肩上和头发上,把他的头发晒成一种橙色。一大片长在阳光下的郁金香就是这种颜色。
“你幸福吗?”卡妙颤抖地、沙哑地问,他的泪水流下来,越流越多,滑过颊上,“我……我很幸福。”
“我也是,”苏鲁特回答,“因为你忠于我。”
苏鲁特动也不动地望着卡妙泪水涟涟的蓝眼睛,仿佛要把这种天空一样、冰海一样的蓝色抱进怀中去。他想,当俄国人打进来的时候,自己将被铐住,独自被锁在牢笼里,他再看不到卡妙的双眼,看不到这种深沉的、动人的蓝色,他连一瞬间也不能想象,自己将和这蓝色分离,那是在黑夜中卡妙为他悄悄点燃的蓝色的灯光。
“你忠于我,对不对?”苏鲁特又问了一遍。
“是,”卡妙悄声回答,“我忠于你。”
“那么,”苏鲁特说,“来吻吻我吧。”
他咬破假牙中的胶囊,给卡妙送去了一个苦杏仁味的吻。
在离开卡妙的嘴唇时,苏鲁特眩晕起来。他竭力望着他眼前的人,这个蓝眼睛的家伙,他的少年时的邻居,妹妹的心上人,他的淫荡的华瑟曼先生,他的爱人,他的一道和他垂死的爱人。他似乎觉得自己和卡妙一起沉没在一条温柔的河里,河面上悬着椴树的枝叶,卡妙全身披着春天的暖热的阳光,向他俯下身来,尽管毒盐正在伤害他们,掠夺他们的生命,尽管他们在疼痛中剧烈地痉挛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苦杏仁味的空气。
这是1945年四月底的一个上午,是一个适合跳舞的日子。太阳越升越高,洒下苍白的光芒,晒热了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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