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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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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人和死人身份倒转的地方叫影子城

-----正文-----

跃见到的第一个地缚灵叫做幼,幼应该是个美国人,至少她的英文非常流利。幼个头小,面目模糊,右半边脸都被某种东西削平了,全身的皮肤也都瓷片般剥落,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肌肉和皮下组织,她比跃更像一个真正的鬼魂。她对某些事情记得非常清楚,但是已经忘记自己叫什么了,因此幼这个名字是跃起的,跟右谐音,而且方便用英文念。

幼说要小心风,芝加哥的风破坏力强而且疯狂,一般几天来一次,只要碰到一下就会受伤,她的皮肤就是这样被刮掉的。但脸不是,幼说,在她变成地缚灵之前,脸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所以算不上是芝加哥的错。

幼也认识Bernice,但她似乎并没有强烈的回归现实的愿望,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强烈的愿望,也许是因为忘记了很多事。幼说自己是在大三的某天死掉的,具体到时间的话应该是2012年,但她也忘记自己到这里之后过了多久。“也许我是半个月前来的。”她笑道,“真实世界的时间过得那么快,一眨眼十年就过去了。”这句话让跃马上紧张起来,因为她想起Bernice的提示和那次幸运的附身。那张表上的问题或许全部都是关于四年之后的我的,而想要在漫长的时间里抓住唯一的轨迹,唯一靠谱的方式就是继续碰运气、试图多附身几次。这么看的话,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幼很乐意帮助她。她们首先围着整个校园逛了一圈,幼还记得大学的一些事,所以介绍各种建筑,这里很多楼的布局似乎都跟现实时间不一样:现实生活中,Rockefeller Memorial Chapel和Harper Library是两栋独立的建筑,唯一的相同之处就在于有漂亮高耸的巨大厅堂和悠久的历史,幼大一时很喜欢去图书馆的三楼自习。但如今它们像是穿模了一样嵌套在一起,两间厅堂合二为一,教堂的钟楼顶从图书馆的一扇马赛克彩窗里刺穿出来,像是情敌在决斗时同归于尽。类似的例子还有Maxp,它在现实中是三栋独立的长方体小楼,如今也完全连接在一起了,形成一道横跨东西的狭长橙红色障壁,如果想要去往更北的地方,就必须绕道到密歇根湖边才行。

跃问为什么——她很庆幸幼如此博学多识,又没有回答次数限制。据说是因为栖居在其中的灵魂。他们也是地缚灵,但是跟这里的联系更紧密,因此也比我们要强大很多,至少在芝大存在的年月里不用担心逝去。他们的意志影响了这里的现实,幼说,Harper先生住在图书馆暨教堂里,Max Palevsky先生住在Maxp。

他们好相处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Harper先生,也没有进去过,因为我猜Bernice说的毕业答辩就是在那里。说实话挺害怕他问我一大串问题的,感觉那儿简直是整个校园里最最最不吉利的地方,对一个地缚灵来说。幼苦笑,虽然有可能是意外,但是我总觉得自己是自杀的,或者至少没有感觉很抵触或者很痛苦;你看看我脸上的伤口,对那样的我来说,死亡也许是很好的句号。我应该不是Harper在建校时理想中的大学生吧,就算我知道怎么填上那表格,回答也不能让他满意。

我们成为地缚灵是有原因的,跃安慰她,就算这里不认可我们,也无法否认我们跟它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更何况我们确实被它认可过,你忘记录取通知书上的话了吗?

也许是我怨念太深,毕竟我当时来芝大,就是希望能找到我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然后没找到就死了,于是任务失败,变成地缚灵,幼的情绪很快好起来,她笑道,而且我已经受过更深的苦了,芝大有多苦都不会苦过那时候了,因为那时候我自己也在逼自己。

你想要做什么,跃?幼给跃指了自己最喜欢的地方,位于另一栋叫做“North”的新建宿舍楼一层、完好无损、但是空无一人的房间。幼说那里曾经是咖啡店,叫做Dollop Coffee,他们做的热巧克力非常好喝,还有很舒服的白色沙发,不过要抢。估计在另外一个时空,这家店已经关门了。

“我入学时候的专业是天文和创意写作。”于是跃给她讲了讲自己的大学申请文书,和那本没写完的小说,又讲了那个天文爱好者组织都没有的二线城市,和自己暑假在老家庄里,白天看三体、晚上用自制牛顿反射式望远镜观星的事。大学最重要的愿望之一,就是写完自己的小说,然后继续做天文学的研究,芝大有这么多资源,我希望我好好利用了。跃说,我总是念叨着要给小说的角色们一个圆满的结局,圆满的意思是让他们达成自己的目的,就算付出生命。或者正是他们的死亡标志着旧时代的落幕,在轰轰烈烈的燃烧后,剩下的是灰尘、亦或是残柴都无所谓。

幼赞同地点点头,现在想来,她当时或许不是在为剧情点头,而是在赞同讲述这个故事的跃;相反,银听到了一定会说,“哇,好中二。”当然跃现在还不认识她。

——既然这样的话,另外一个你一定会去天文楼吧,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学校西边的那栋有巨大落地窗的;或者创意写作楼,应该是在Midway的那一侧,校园的南边。幼思考片刻之后说。我们可以先不去Maxp,因为你反正至少整个大一、甚至大二都会住在那里。它离图书馆和食堂都很近,大二你还要住学校,肯定会选那的。跃赞同了这个意见,她不觉得自己选住所的品味会根据年龄的增长有什么太大变化,而且也暂时不太想直接去见新的地缚灵。——在下一场大风来临前,我们可以去市区、甚至更北边的Wicker Park逛一逛——那是个很棒的艺术街区,一个我觉得你不管活着还是死掉都会想去的地方。虽然不能离学校太远,但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并不是芝加哥大学的地缚灵,而是芝加哥地缚灵,只是因为跟这一小片学校土地联系最深刻,所以存在也就最清晰。跃几乎可以确定幼在生前是龙与地下城或者解谜爱好者,因为她的对特殊世界观的逻辑思维能力异常强——这些结论都是幼自己推测出来的,她也本能地享受这个过程。

二人因此从图书馆暨教堂、也就是广场的最南侧出发,前往更北边的天文楼。广场上的影子非常多,看起来非常热闹,影子们挤在贯通中央的十字路口上,一副在逛集市的样子,走走停停。

那天的开头很棒,进行得也很顺利。跃发现自己穿过那些半透明的影子时,与她接触的地方会亮一下,或许活人们会感受到一丝凉意吧。抱着这样小小的坏心思,她开始在广场上狂奔,托已经变成灵体的福,跑起来似乎要轻松很多。幼爬到了一棵树上——大概是她生前的习惯。

五分钟后,跃发现自己就算站在原地,也会不断有影子撞穿过身体,她因此在幼在的那棵树下停下脚步,并在停下的五秒钟后迎来了自己的第二次附身。这一次的过程要长一些,大概有半分钟。和突然明亮起来的视线一起涌进来的是比上一次强烈很多倍的恐慌和无所适从,身边空虚的影子突然变成了摩肩接踵的人群,这原来是一次社团大会,大一的跃在浩如烟海的摊位边努力寻找自己想要去的社团——或者她真的有想去的社团吗?鼓膜随着潮水般的人声剧烈震动着,身边人体传来的热度和汗臭味将之前还安详清净的广场填满了。跃努力挤过金融和投资社团、兄弟姐妹会和CSSA,并努力避开那些满脸笑容、口吐唾沫、热火朝天的陌生人群。恐慌和人类将她一起淹没了,这里也许有天文社团,但她其实并不想去,大概也找不到,就算找到了喉咙也紧到无法进行正常交流。想要回家,跃想,我应该完成任务,争取多跟人说话,加入社团,achieve something,这样才对得起我自己和学费,但我好想回家。

重锤再次敲下,将头晕目眩的鬼魂从人体里震荡出来,跃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那么令人心旷神怡。

“我们离开广场吧,就现在。”跃诚恳地对幼说。

在大一之前,跃很坚定地认为自己会去读天文PhD,从初三开始、第一次意识到星空的存在后,她就无法将自己的目光移开:瑰丽的、相对人类永恒的、遵循物理定律的伟大造物,想象一下,外星球的高山可以比珠穆朗玛峰高十倍。那个时候,她的脑子里还没有任何藩篱存在,世界是巨大的、没有尽头的、无限延伸的世界,也是顺她意存在的世界,尽管父母对她的学习和生活严加管控,但因为跃的优秀,他们从来不加以限制与她想象力有关的任何行为。跃的主要居住范围在那座二线城市里,她短暂地到访世界各地的国度,将旅行当作充盈自己想象的途径。她不怎么在意别人、因为别人都是平凡无聊的,没必要费时间交往——她多少也清楚自己有点socially awkward,但她觉得无所谓,反正有各种名著当朋友就好了,以她本身的优秀,自然也会有人愿意主动靠近。她也无需关心生活,因为父母会将一切都打理得很好,事无巨细的照顾是他们严格要求的另一面。从小到大的住校生活其实并没有将她的自理能力锻炼得异于常人——仅仅是达到平均水准而已——过长的自习和单调的生活养成了独自思考的习惯。个人的世界在高维幻想中形成,跃对独立生活十分向往,也自认为找到了人生的前行方向,但她从未意识到独立生活中的某些重要部分:譬如主动的社交、经济的独立以及其可能的代价、和应对连续挫折的神经,直到上大学。

因此,还活着的跃在某天之后,在深夜写线性代数习题、必修政治学论文、和天文辐射学作业的间隙反复思考、质问、疑惑。她曾经很渴望这些东西,现在也过着曾经理想中的生活,但那并未让她感觉到快乐,她在入学之后连续得了两场重感冒,嗓子一直红肿疼痛,每说半句话,鼻涕就会如‍‎失‎‌‎‍‌禁‍‌‎般流下来。芝加哥干燥的天气和烈风让她的湿疹恶化,皮肤干燥、脱落、发红、渗血,从一小片连成一大片。我快要被压垮了,她想。我知道我可以做到、我也应该做到、我身边有那么多人做得比我更好,但我还是快要被压垮了,为什么会有一所学校一入学就让所有学生读和批判苏格拉底的道德理论,短短两个月之内从经典力学学到量子力学?一个人要如何独自面对这么多纷至沓来的挑战? 或者换句话说,一个极高自尊、曾经不承认自己有什么突出短板的人要如何在毫不留情的鞭挞中活下来?当她刚刚松口气之后,会参加社团大会,也会意识到大多数同学已经打定主意去投行、咨询、或者科技公司了。看上去并没有人真正将大学看作什么探索自我的地方,操着流利地道的英语,其后代表着终生或大半生都在西方文化环境中浸淫,来自全球的超一线城市或某所顶尖美高,清楚一些她连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玩法,拥有二十岁的经历和六十岁的老成和笃定,热情地拥抱这个世界,世界也热情地回抱,说,“你们是我亲爱的孩子。”

她有时会觉得自己在某片无底的深海中漂浮。鲨鱼和别的食肉性鱼类在生命中会迎来几次体型的快速增长,在这个时期里,它们会勇敢地探索新的、更大型的猎物,如果发现足够好吃,就会将它永远地加到自己的食谱上。侏罗纪公园里的霸王龙在刚被放出来的时候,也会杀死自己在路上见到的每一个新物种。我被放入这方深海、这座公园、这片旷野,但我不清楚自己是猎物还是猎食者。我没有在等待某条清晰的指示,也不想关心他人如何行动,但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给我眼睛去看?为什么要让人类成为社交性群体动物?为什么给我发录取通知书、又要这样折磨我?为什么要让我觉得我自己过去的成就和想法毫无价值?为什么要给我晦暗不明的未来?又为什么将这个问题抛到我的面前?这不是我应该操心的,我应该把注意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我应该做科研、我应该把目光从眼前的琐事转开,我应该看着星星。人应该为某些意义和价值活着。但我快要死了耶,我应该先活下去,我要怎么活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平心静气、昂首挺胸的活下去?

它们从未得到过回答,就像人无法追问为什么自己会在出生在这个世界。但在这些近乎梦呓的质问中,跃还是控制不住地看到了那片令人头晕目眩的旷野,和那个永恒、又如deadline般逼近的、唯一的问题。在某天晚上,还活着的跃站在Maxp走廊尽头的窗户前,跟父母通完电话,看到那个熟悉但无法再返回的家,和面前干枯的树枝,终于在上大学后第一次落泪。她觉得自己很渺小,但这种渺小和她在天台上观察星星时感觉到的那种渺小有很大的区别。她也觉得自己很软弱,因为她本来应该是个理想主义、骄傲又笃定的人。

这些情绪暂未被死去的跃所知,她所体验到的、属于自己的痛苦,暂时仅仅只有那短暂的几十秒。两个芝加哥的相同之处在于都看不到星星,人们在路上行走时也不会抬头,除非有月食或者日食,宇宙习惯自己无人注视的处境。

在Bernice下班前,两个地缚灵提前拜访了她。她们已经去过天文楼和创意写作楼,但一无所获,因此本次来访的原因几乎昭然若揭。

“下午好,孙小姐。”登记员对跃和幼点头,但只说出了一个名字。跃注意到她知道所有事,但几乎从不会透露对方不知道的,这证实了她和幼的推测——提问就是在作弊,像是询问考官考题的答案。

跃又咽了口唾沫,她在紧张的时候习惯这么做,不是因为只剩三次机会,而仅仅与这次被提出问题的答案有关。Bernice若有所思又颇为笃定地注视着她,红发尘埃一样飘浮着。

在大四毕业时,我在做什么?是否去读天文PhD,或者完成了之前还没写完的作品?跃又想起在自己报出意向专业时对方的谜之微笑,心止不住地向下沉,穿过无形的沼泽,深海,直到无氧气的宇宙边缘。

Bernice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笑着摇了摇头,或许是因为这个问题的以结果为导向性,或许是因为她预想到得知答案后跃的反应,但不管怎样,她看起来几乎像跃初中最讨厌的人,一个自认为绝顶聪明、因此在学生说错答案之后,总是用这种包容而嘲讽的微笑来开头的老师。

“没有,孩子。”——不管哪个都没有。

幼想要拉住跃的手让她冷静些,但是失败了。震惊于这个回答的简短、或者Bernice对前半段问题的漠视,跃瞪着她,对方在这样灼热的注视下极缓慢的眨了下眼,说,你在2025年5月31日时,是加州湾区某家科技公司——名字并不重要,就是一家普通的科技公司——即将入职的软件工程师,年薪17万,你对此很满意。

“我后悔过吗?哪怕一次?”

你曾经非常痛苦,我想你也感受到了,但你刚刚感受到的痛苦和你在做出选择后的痛苦不完全一样,Bernice说,但是没有,即使如此,你从没有后悔过。

那是一个夜晚到来前的下午,非常短暂,因为影之城的日与夜与真实世界同频,而真实世界的时间又如脱缰野马一般狂奔。跃继续盯着Bernice,似乎想从这个全知全能的庞大身躯里揪出尚未存在的一个半透明影子,四年后的自己,然后问为什么。她最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为什么?”Wicker Park在市中心的更西北部,在路过中国城,然后即将沿湖走到市中心时,天黑下去,亮起来,又彻底黑下去。跃迷惑不解地问道,她注意到那些钢铁、大理石和玻璃质地的摩天大楼并没有亮起来,于是又问,“为什么没有灯?”

因为这里是影之城,其实是有灯的,但它们属于另外的世界,所以在我们眼里是影子的样子,地缚灵点不起灯。幼说,真正的芝加哥在晚上很漂亮,尤其从这里看过去。记得有一年圣诞节前夕,我就和朋友一起开车进城,在湖堤边喝酒,一边是隐没在黑暗里的湖,另一边是倒映在水中、五彩斑斓的天际线,我们会比赛依次叫出建筑们的名字。等到天气再好一点,水就从灰蓝色变成热带海洋般的蓝绿色,会有很多人在湖边晒太阳、跳水、游泳。

她们走进废墟般的市中心,借着昏暗的天光右转进入密歇根大道,往常游客最多的那条路,幼指着一栋圆柱形的建筑说那是玉米楼,又指着另外一栋说那是Trump Hotel。跃说我觉得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幼笑了,说确实,我现在还能认出它们,是因为我记得灯还亮起来时候的模样。路上还是有很多影子,但在黑暗中显得更加难以辨认了。

你相信四年后的自己吗?幼问道。

跃知道她的意思,事实上,她也曾经无数次畅想过那个四年之后的自己。一定是一个强大而坚定的人吧,因为她那时已经撑过了整整四年的锤炼,一定知道自己毕业后的方向,一定知道怎么跟他人得心应手的社交,也一定知道怎么继续在万里之外的这片土地上过有意义的生活。她愿意作出这样的假设,正是因为她相信自己,在自己生命的任何一个时刻。

我知道她有自己的理由,可是为什么,还是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呢?跃说,回想起自己在高三的时候,看到纷纷开始学计算机的高中同学、和将自己在新生微信群的备注专业标成Econ的大学同学们,曾经作出以上宣言:我这辈子最后会学的两个专业就是CS和经济!她觉得Bernice大概率也记得这一幕,所以今天在得到答案时才那样尴尬和恼火,背叛的感觉。

幼笑了笑,说,你才大一,所以我能理解为什么要把专业看得那么重,但我学的也是经济专业,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学某个专业不代表你跟这个专业里的所有人一模一样,也不代表你一定要放弃什么,知识都是客观的。况且有那么多人双专业,你今天可没问Bernice你最后选择了什么专业,我猜,也许你同时学了CS和天文。或者换句话说,喜欢什么东西,不代表要让它成为自己生活的全部嘛,你还是可以一直喜欢天文啊。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跃说,但是我甚至没有写完那本小说,如果我连小说都没有写完的话,大一的我和大四的我又有什么关联?也许我确实曾经很痛苦过,我也相信这种痛苦来源的合理性,但为什么一定要以我曾经喜欢的东西为代价?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满意,也许她抛弃了过去的一切,然后将抛弃自我的痛苦和过去一同忘却,大四的她忘记了大一的我,忘记自己一开始的样子,也忘记我为了成全四年后的她,或许已经在未来的某天永远死去了。也许她甚至能在跟别人抱怨的时候毫无负担地讲出:要是大一我就在学CS就好了,如果尽早开始实习的话,也许找工作不会找得那么辛苦。

也许你只是没有写完那本小说,幼说。这样冗长而并无太多建树的对话无休止地继续下去,她们在出发后第十五天的午夜到达Wicker Park,又在一周后的破晓时分顺着沿湖的高速公路南下,在第47街离开湖边,向56街,学校的起点和Maxp走去。

在大风来临的前十分钟,幼说,聊了这么久,我想我明白你是个怎么样的人,孙跃。除了影子外,影子城的一切都几乎不会改变,我们的情绪和生命状态也是一样,逐渐磨损消失的只有鬼魂的人格。我曾经努力寻找过活着的意义,但是脸上的伤痕太严重,影响了我的记忆和面容,关于自己的事,我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也因此永远无法在影子中找到自己。于我而言,最好的解脱就是风,我之前向你隐瞒了一些事实。我身上的伤不是因为不小心,我知晓风的可怕——它看似像天体轨道般有迹可循,但实际上无法理解或分析,喜怒无常,可能在任何一秒到来、出现在任何地方,然后持续数百年才消失,如果不想被挫骨扬灰,就只能躲进建筑里,穿梭在地下或地上的管道中,事实上,确实有地缚灵在这么做。但我没有,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没有了。因为我不想在忘却一切之后再离开,这是我作为我自己,能做出的唯一有意义的选择。之前仍然在犹豫,是因为觉得有些抱歉,对于我来说,这些多出来的时光是无法承受的认可和幸运,但我没有用好它。

跃震惊地看着她,幼笑了笑,别担心,就像Bernice说的那样,在新鬼魂诞生的前几天,是不会有风的,因此这是我们唯一去市内旅游的机会。

但是你不一样,跃,你的命运到现在都仍然和你的影子紧密结合。你从未忘记过任何事。还活着的跃想必也和你一样,不管做什么事、成为什么样的人,总要反复思考、批判、丈量其定义和影响。你和芝加哥大学是天生一对,因为它虽然总是让你感到疼痛,同时也在用这种痛让你找到问题的来源和本质。你一直是你自己,这是个好解的谜题,跃,我甚至已经可以构想出大半,比如你一定在继续写作,因为你是个想象力过于旺盛的话唠,比如你选择计算机,是因为它是理科、可靠、回报率高、能让你自己获得成为成年人的权利和尊严,这对那个在现实世界想要尽快自立、确认四年后自己位置的跃来说,当然是最高优先级。

幼的话尾淹没在洪钟般的风声里,原来大风永远从湖上刮来,以同等速度自东向西推进,跃能听到风摩擦密歇根大道楼房玻璃窗,风卷动钢铁冶炼厂废气,风包裹芝加哥大火烧灼木质建筑,风钻过North天桥下的拱形空洞、路过幼最喜欢的咖啡馆,风擦过幼的身体、带走粉红色的肌肉、鲜红色的血液、无色的自我。

在一片开蒙的头晕目眩中,跃被推进Maxp明‎‍‍黄‍‎‌‍色‌‌的包塑料钢铁大门,风在她的十根手指上轻吻,跃从此失去了自己的指甲。她在大学四年里曾经多次前往市中心和Wicker Park,在毕业答辩时让Bernice邀请幼参加,尽管未能最后见到,她得知幼原来是经济和哲学双专业,这解释了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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