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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车站尽头的游乐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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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想说的话:】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会爆更到完结— 把这几天存的库存掏空orz 可以等一下…

-----正文-----

盛夏的茂密枝头盖过了窗口玻璃,新生的树叶形成条状的散乱细窄影子,将阳光拆成一块又一块的破碎形状。

不远处是在试卷上“沙沙”的动笔声,连绵不断,而在此时此刻的卫生间里,只剩下水珠从水龙头滴下。

宋以随将水龙头拧闭,面对镜子,将最后一块纱布从苍白的脸颊上取下。

白纱上是一片片接近于褐色的深红,早已凝固。脸上的大片青紫瘀伤尚未褪去,看上去仍有些骇人。

他记得很早以前,他就不喜欢自己的全貌。

身高过高,骨架过大,嘴唇的颜色不够红艳。

他也记得很早以前,母亲也不喜欢他的全貌。

过于苍白病态的肤色,阴郁无神的眼睛。

又在那里注视了一会儿,他迈开修长赤裸的双腿,转身朝那半开的隔间门走去。

校服裤子像垃圾一般在不久前被恶作剧卷起塞进了马桶里。宋以随蹲下,将它捏着拎出来的时候,早就全然湿透了。

也正是那时,不远处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有病。又不是什么登门拜访,敲厕所的入口门做什么。

他继续面不改色地看着手里的裤子,看着那裤脚的滴沥水液,正在想着该怎么处理这玩意儿的时候,宋忆弦‘礼貌’地进来了。

“给,哥哥还是现在换上比较好喔,不然会冻坏的。”

宋忆弦走到他的身后,手里递出一条干净的裤子,面带微笑。

然后又像是早就知道他会问什么,于是认真解释道,“我以肚子不太舒服为理由早退了,反正试卷已经提早交上去了,老师并没有说什么。”

那双眼睛一直紧紧注视着宋以随,直到那条湿皱的裤子被丢到垃圾桶里,又直到那条带来的裤子被套上,尺寸很是合适。

“网上买的?”

一想到面前的是那种会买跟他同款‍‎内‌‎‍‍‎裤‍‍,明确地直到他唇钉的色号、尺寸和位置,那能订购上他尺寸的校服也就不奇怪了。

“没有,是在哥哥的衣橱里偷的备用的。”

“……”

“就在今天早上出门前。”

诚实大抵上是一种美德,只是此时此刻显然不是称赞这份怪异美德的时候。

为了转移话题,宋以随直接问,“今天还去那儿?”

这些天,他们会在晚上经常光临那家俱乐部,跟最近才加入的乐队一起排练。

那是个业余乐队,构成的多数人为年轻的上班族,年龄在二十到三十岁不等从事较为清闲,不需要时常加班的工作。

在上次的演奏结束后,需要挑选新的演奏曲,也正是在那时宋忆弦举荐了《Nothing More》。

那本就是个较为老旧的曲子,也不是什么流行类型,自然没多少人听过。但宋忆弦的说服能力和对那首曲子含义的生动概括简直强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最后居然让这首曲子以最高票数通过,成为了下一个排练的曲目之一。

起初,宋以随并不喜欢和他人合作,并且认为音乐本来就是一种‍‍私‍‎‍密‌‎‍‎的东西。可在宋忆弦的百般恳请,和一起练习时的良好体验后,还是妥协了。

宋以随还在练吉他,还在练《Nothing More》,又因为有了先前的打下的基础,例如肌肉记忆之类的,重新拾起并不困难,现在的他已经基本上掌握了完整的曲目,只剩下那最难的,频繁出现C7和弦的一段。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手指间的协调性和灵活性也就越发提升了。

而另一方的宋忆弦练的是长笛。在那种乐队中很少见的乐器,但却莫名为《Nothing More》添了份独特的明亮音色,更是起到了合声的补充作用。一个从未接触的乐器,却能飞速上手,宋忆弦就是这样的人,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可今天宋忆弦却说,“今天换个地方吧。”

那个‘地方’究竟是哪里,宋忆弦并没有亲口告诉他,他也没有开口问。

出了校门,湛蓝的天空中是烈日,地面像是被烤熟了,热意肆意飘在空气里。

翻墙出去,登上公交车,宋忆弦并没有坐到座位上去,转而够上了吊环。

明明这个时段,车上还有那么多空位。

问了为什么要这样做,宋忆弦却只是说,“因为今天很特别,所以做些奇怪的事也就不奇怪了。”

宋以随先是愣了片刻,然后在面对这番奇怪的论调时没有过问今天‘特别’在什么地方,只是走到宋忆弦身旁,拉起了那里的吊环。

由于个头更高,他的胳膊肘折得要更多些,在公交车关上门,起行后整个人晃动了起来,像是变成了一片夏日里随风飘扬的树叶。

而一旁的宋忆弦也同样在轻轻晃动,时不时地,两个胳膊会碰到一起,再然后又离开,就那样反反复复着,在车窗倾斜而入的阳光中。

好幼稚。

瞥了眼一旁那轻笑着,似乎觉得这样玩很有趣的面孔,宋以随不免这么想着。

然而当连过了好几个站宋忆弦都没有要下去的意思时,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因为很快就要到终点站了。

也就是说…

本来就没坐几个人的公交车,到这时已经下得差不多了,空间可以算得上是无比空荡。

正是在临近终点站的时候,宋忆弦才忽然转头,抬头,继续笑了笑道,“终于发现了吗,哥哥。”

居然是游乐场。

乘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还翻了墙出去,为的就是去游乐场。

宋以随可以算得上是彻底无语了。没有可说的话也就直接闭上了嘴,有些发愣地被一旁的身影牵着手下了车,一路上跟着小跑到了游乐场入口,听着那人继续掰扯道,“游乐场建在终点站其实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你想,一个老人在临终前,在知道自己第二天或许就会死去前,乘着公交车一路坐到终点站,看到的却是儿时最喜欢的回忆所埋葬的地方。”

“回光返照?”

“嗯,就像回光返照,但也不完全是。” 肯定的语气因跑步被打乱了几分,不稳的气息却反而显得无比鲜活。就像回溯里的那样,他再一次看不清宋忆弦的脸,只能听到声音。

“死和生重叠,终点也能是起点。我之前读过一本书,说时间并不分前后,人是一条巨大的千足虫,一端是婴儿的脚,另一端是老人的脚,过去和未来都是永恒存在的。”

他仔细思索着那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没有做声。

那是宋以随第一次去游乐场。

他们坐在第一排,过山车沿着轨道缓缓向上,每行得更远些,视野就越开阔,迎面扑面而来的风是那样的强烈,心跳也越渐越快,仿佛下一秒就能蹦出胸膛…

而当过山车达到高点时,突然的下坠使心跳猛地加快,身体仿佛脱离了地心引力的束缚,一种轻飘飘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漂浮在无边的空间中,扑面而来的是风和无法抑制的自由。

和跳楼相似,但又不太一样。

他听到那近耳畔的叫喊,如同那不久前的笑声一样肆意,像是在高空中划出了一道大口。

在速度逐渐平稳,轨道进入过渡期时,他转头看到宋忆弦也在看他,含笑。

“能叫出声真的很爽呢,哥哥。”

“…你不是一直叫得都挺大声的吗。”

比如做爱的时候。

“也对。” 宋忆弦想了想又道,“但又不太一样。可能因为这里有风。”

就跟从来没有大哭过一样,宋以随并不认为自己’叫出声‘过。

他日常鲜少与人交际,很少有情绪波动,哪怕再怎么沮丧也只会就那么静静地丧着。

但要说到底是不是真的‘从未有过’,其实也很难判断。

被羊水覆盖着的幼小身体,在刚接触到外部空气的那一瞬,有没有大哭过就无从得知了。

他当然不可能开口去问母亲。而且很大概率,他并没有大哭大叫过,因为根本就没什么好哭的。

像是被一条绳子…也许是那条脐带勒死了他的声带,断绝了一切可以叫喊的可能。

而现在,在快要到第二个‌‎‌高‎‌‎‌潮‎‍‍‌段,也就是整个轨道的最高点时,宋忆弦突然对他平静道,“哥哥也一起叫出来吧。”

他想说不必了。

但或许是那第二个‌‎‌高‎‌‎‌潮‎‍‍‌点过高的缘故,在即将下坠,在能眺望几乎整个乐园的那一刻,宋以随还是在唇部嚅动了几下后…

“啊……”

仿佛一个刚突破了咿咿呀呀阶段,学会‘a’发音的孩子,他忘了自己在那短暂的时间里到底是怎么叫的。

只知道自己在下了车后,在宋忆弦带着满脸绷不住的神色抬头,用亮了亮的双眼望着他时,他只好红着脸别开了视线。

再听着那句像是终于憋不住了的,含笑的话—— 宋忆弦看着他’噗呲’一声笑道,“哈哈哈,哥哥真可爱!”

“……”

就是因为不想从这张嘴里听到这种话,才不想叫的。

此时此刻,宋以随庆幸自己没有开启宋忆弦的心声,不然八成会听到还要让他无语百倍的心里话。

下一站是鬼屋。

这家游乐场大部分娱乐设施都是为小朋友打造的,因此,宋忆弦选的都是那为数不多的刺激项目。

这家伙看上去就像是什么项目也不会畏惧— 宋以随虽是那么想着,却在排队进去前听到宋忆弦对他道,“再告诉哥哥一个秘密也无妨,就不用老是窥探进我的回忆了。”

…说得像他是什么专业偷窥狂一样。

虽是在心里默默吐槽,但也还是听宋忆弦就那样说了下去。也不知道怎么的,这家伙今天的话格外多。

“我啊,其实还是蛮怕鬼的,一切来这里的时候总会避开这里。哪怕知道鬼屋里的那些都是骗人的,但一想到跟鬼有关的概念就会莫名害怕。”

“只有心怀不甘的人在死后才会变成鬼,仍试图飘荡在人间,想着复仇,或只是纯粹地不愿离去。而那些早已不在乎人间的,死去之人,自然是不会留下来的。既见不到想见的人,也只能被其它怨气环绕,听上去就跟无尽的噩梦一样。”

听完那句话,他们也就正好排到了。

今天来玩的人本就不多,还正好跟前面一队断开,再次位于前端,身后只剩下一对胆子很小的情侣,手牵手瑟瑟发抖。

那是个古老的场景设定,老旧墙壁满是裂痕和血迹,只有微微点燃的烛光挂在墙上,大概不是真的火,因为它们都摇曳得厉害。

但其实最开始还好,吓人的把戏也都跟鬼没太大关系。拿着电锯在一旁张牙舞抓的科学怪人,头带皮套的怪兽…要不是那对情侣胆子实在是太小了,也不至于会产生那么多的叫声。

只是走着走着,在拐角处突然间从一块黑色的幕布中蹿出了一个歪着脑袋,长到脚踝的漆黑头发盖过半张脸,只露出小半个血肉模糊的脸和扣出了眼球的‘贞子’,带着阴邪的笑扑了上来。

宋以随自己本身是没什么怕的事物的。就连一只蜘蛛攀上胳膊,他也只会平静地等待那玩意儿自己爬走。

背后传来那对情侣一个比一个大的叫声,宋以随却注意到了一旁明显僵住的身影。

他面无波澜地搂住了宋忆弦的肩头,将人往身体里拢。

宋忆弦的骨架本来就偏小,很轻易就能被手臂围住。

“…走了吗?” 片刻过后,宋忆弦问他。

“嗯,走了。”

快到出口了,前方就是光源。

宋忆弦顶着那光源,用很快几近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一丝很轻的颤抖的声音道,“做得好假,眼球用的是廉价塑料,血的颜料色号都不对,太粉了,他们是没见过真的血吗。”

“那你还—”

“嗯,吓到了。”

宋忆弦在他怀里面不改色道,“明明有上百个理由可以不被吓到,可有时候就会这样。理智是最不靠谱,最可被摧毁的东西,在身体的本能反应前只能无奈自灭。”

他继续默不作声,直到出了鬼屋,才放开了宋忆弦。

那情侣早就被吓傻到都快走不动路了,并没有注意到他那不自然的举动。

此时外头太阳的大半个身子都隐没于地平线之下,在临近的夜色里,视线下的一排排路灯已被点燃。

不过还是让他们赶上了。

在夜幕彻底降临前,面对面坐上了摩天轮,捕捉到了日落的最后一秒。

窗外是犹如橙橘颜料洒落上铺了一层水液的画面,柔软云彩渐变着丰富色彩,仿佛天空是一块巨大的绒布,余晖映照着地面,同时映照在他们的瞳眸里。

日落是白天的最后一口气。— 这是宋忆弦告诉他的。

白天每天都会死去,但只要过了一个夜晚,就又会活过来。

静静地看了会儿窗外,宋以随忽然道,“如果我死了哪怕变成了鬼,也不会去做那些事的。”

‘那些事’是什么,并不需要特别说明,宋忆弦很快就明白了。

他们都没有看向对方,都只是在看那抹即将消失的太阳,看着夜幕渐渐带走了最后一点余温,自己的眼睛重新染上那抹黑。

“我知道,” 宋忆弦说,“就算真的带着一丝遗憾离世了,哥哥也不是成为那种会去故意吓人的厉鬼,不会去主动伤害任何人,不会带着恨意离世。只会安静地待在某个谁也看不到的地方。”

“就算有遗书,那也只会是一张轻飘飘的,空白的纸吧。”

他眨了下眼,道,“还真是温柔又残忍呢。”

没有讥讽的语气,像是在说出某个很早前就知道的事实那样平静。

从摩天轮下来,天黑了。

有个小丑服装的男人在不远处买气球,微亮的灯火下,周边围了几个孩子。

“妈妈,我就要那个绿色卡通龙的气球~~” 其中一个小孩拉了拉他妈妈的手撒娇道。

“家里都买过好几个了,还不是过几天就没气扔掉了,浪费钱。”

“不,我就要嘛!这个帅。”

虽然嘴上先是那么说,但女人还是很快就妥协了。

“好好好,给你买。” 她摸了摸孩子的头,随后上前买下了那个气球,看着小丑弯腰将那气球递到自己孩子的手里,再相互挥手道别。

看着那小孩牵着母亲的手一蹦一跳的背影,宋忆弦的视线移到了那一束气球。

要是早点来的话,应该能看到更加五彩斑斓的色彩的。可到了这个点,好看的气球早就基本上被挑走了,剩下的都是没什么人要的。

在那其中,被挤到一边的是一个款式极为朴素的气球,没有什么卡通动物形状,也没有任何花纹,只是一抹简单的红。

宋忆弦上前一步买下了那个红气球,紧紧攥在左手心里。

宋以随没有过问为什么要买那样的一只气球,只是任由宋忆弦牵起了他的手,也是同样紧紧的。

“走吧,哥。” 他笑了笑说。

“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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