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云霈停下脚步,向他背后一指:“吃的什么?”
容九瞧他脸色不太好,以为他要生气,期期艾艾地把饼露了出来:“枣泥锅饼,我以为你还没出来……”
何云霈张开嘴巴,打了一个很大的哈欠:“会开车吗?”
容九战战兢兢的答道:“学过一点点。”
何云霈把钥匙丢给他,朝停在院里那辆蓝色汽车扬了一下下巴:“去开。”
容九只是学过三个月的汽车,并未真正上过路,下意识想要拒绝但实在没敢。他忧心忡忡地上了汽车,坐在驾驶座上,捣鼓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最后急出一身的汗。
何云霈离了何光燮,像鸟儿离了网,身心骤然放松下来。
他没骨头似的坐在车里,也不着急,一边慢条斯理地啃着锅饼,一边歪着脑袋,斜睨出目光看容九。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见容九的半侧身影,只见他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四肢很是匀称,头发剃的极短,后脑勺露齿青亮的头皮,面庞柔和,鼻梁挺直——是个伶俐的相貌。
容九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不敢回头。耳根子渐渐红了起来,身体越来越僵,手脚像冻住似的不听使唤。
他不安地抹了一把汗,偷偷把嘴唇舔润了,想向何云霈解释:“其实他没独自开过汽车……”咽了一口口水,找不到说话的勇气。
何云霈忽然开了车门,往府里走了去。
容九不知道何云霈是不是生气了,可没有指示,他不敢轻易下车。
即便心里有些担忧,然而何云霈一走,他立刻觉得自在了,飞出半空的思绪重新落回了脑中,以前学过的技术也跳到了肚子里。他凭着记忆踩上离合,顺利发动了车。
车门一开,何云霈重新坐了进来,手里多了两盒桂顺斋的点心。何云霈把脚往前一抻,脖子懒懒散散地靠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问他:“可以走了吗?”
容九像被人绑住四肢似的,瞬间又僵了。使出全身力气重重地点头,他满额冷汗的调转了方向盘。
直至正午时分,何云霈到了张公馆。他一边向里走,一边调动嘴角扬起一个热情的笑,同时朝屋里叫了一声:“七爷。”
张振义正窝在一张精致的榻上吸鸦片烟,见何云霈瘸着腿来了,开口就问:“叶少爷来的早啊,再过些时候还能凑一起吃个晚饭。”
何云霈知道张振义是在拿话讥刺自己。按照以往他是一定不吃这个嘴上亏的,但现在他身心疲惫,只想赶紧回家睡上一觉。
于是不搭他的话茬,只是笑了笑。转身把点心交给了身侧的仆人后,才温声地向张振义开口:“七爷莫怪,家里有些急事实在是走不开。这不,我一忙完赶紧到您府上来了。”
张振义是个小白脸,和何云霈一样是个不高的身量,甚至比何云霈还要矮上那么一点点。
两人皆是皮白的嫩相,远瞧倒挺像是兄弟俩。然而何云霈的小个子是天生的,而张振义则是因为后天缺了营养,又从小被人强奸了,影响到身体发育,所以身量不高。
张振义原名叫张贞意,他嫌名字不够爷们儿,于是改成了“张正义”。后来干起了赌场的生意,觉得这行当确实和“正义”勾不上半毛钱的关系,这才改成了现在的“振义”。
说回张振义的出生。他是个孤儿,在镖局卖过艺,当过某大官的娈童,后来为了升官发财又把在镖局的师妹送给了伪满政府的副官。他做的这些全不是正当事儿,所以何云霈对他挺瞧不上眼。
而张振义对何云霈也是同样的看法。一开始他喜欢何云霈的脸,存了心思想和对方发展起一点情爱关系。然而几年下来,他发现何云霈不过是个空皮囊,没有半点儿本事。
他不喜欢没馅儿的包,觉得嚼起来没滋没味的,所以也就只把何云霈当成了橱窗的挂件,没事溜上一眼,平日里并不把他当作一回事儿。
张振义朝一旁给他烧烟泡的俏丽姑娘支了个眼神:"给叶少爷也烧一泡烟。"
何云霈不吸鸦片烟,拣了张椅子坐下,直接拒绝了:“七爷别忙,家里还有事,我马上就走了。”
张振义虽然对何云霈不满,但如今见他头脸干净,神色淡然,并无忧虑之色,猜想他应该是又有了活路,所以没再翻脸。
半支起身体,拿起烟签子,朝他裆部一点,调侃道:“什么要紧事儿,磨得叶少爷这样不方便?那事儿虽然好,但也千万要注意身体是不是?”
何云霈不接他的话头,从皮夹里拿了一张支票给他递过去,勉强笑着说:“这里八万块,七万块还的是债款,还有一万算是我给七爷赔罪了。”
张振义见他做事上道,于是不再挑他的刺,笑吟吟地道:“何少爷果然是个明事理的人,前些日子多有得罪,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才好。日租界那边新开了个的赌场,我做东,请何少爷去赌上几把,算是我的道歉之礼,如何?”
何云霈有些心动,可万万是不敢再赌了,含着歉意道:“我就先谢过了七爷的好意,只是家里确实有事,来日我一定去捧场。”
张振义挑了一下眉,并未生气:“何少爷这样不给我面子?”
何云霈沉吟片刻,做出为难的样子。张振义见得他这副模样,确实像是有急事,因此不再做强。
两人说说笑笑,过了好大一会儿,何云霈便要告辞离去。张振义并不挽留,只让家里的车夫送他回家。何云霈带了容九,于是笑着拒绝了。
何云霈疲乏地拖着两条腿走出了张公府,正要坐上汽车时,却是迎面遇上了谢本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