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何光燮是个老江湖,把何云霈那点小心思瞧了个全须全尾,早就料到他会拿了钱就跑,所以给钱只先给一半。
何云霈站在街头上气的牙痒痒,原定的计划被绞了个粉碎,一时间简直不知该往何处去。
茫然四顾之后,他有了点主意。生意还是得做,那是他目前唯一的出路。但钱不够怎么办,没办法,凑吧。
何云霈回了家,掏出余钱数了一遍。加上何光燮的十五万,算来算去还差小一万。
他独自坐在沙发上,愁的头脑发昏,没滋没味的灌了半壶凉茶,眼睛在客厅内打转。
卖房是个办法。非但能解燃眉之急,还能叫他过上一段好日子。
但卖房是万万不可行的,非到穷山末路之处,他绝不轻易卖房。要说钱是人的底气,那府邸就是人的脸皮。现在他好歹还能靠何少爷这张脸皮混个日子,倘若连脸皮都没了,以后还上哪弄钱去。
别说弄钱了,连交际都成问题。
何云霈急得团团转,泄气似的往沙发上一歪,一条腿搭在茶几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金日拿着一块抹布在屋里转。何云霈没想明白他哪来这么多活可干,成天擦来擦去,也没见着房子有多干净。
心中正不畅快着,见了金日便愈发恼火,有心要骂上几句来缓解缓解火气。
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忽然咽了下去。他心思一转,惦记上了金日的工钱。
然而金日是个“缺口的镊子”,他决计不愿意拿出一分钱来。况且那点小钱是他准备娶媳妇用的,早已经寄回去给妈妈存着了。
现在他是一个铜板儿也没有。
何云霈听罢,脸上阴沉的要下起霜来,怒气找到了出口。二话不说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朝金日头上掷去,完了还不消火,抬起腿一脚踹在他的胸口。
金日硬挨着也没敢逃,逃了就没活计了。
可他想不明白何云霈为什么要向他索钱。他每个月领五块钱的工钱,在何府干了两年,工钱加起来不过两百多来块,还不够何云霈喝一顿酒的。
他想不明白,因此只当何云霈是在找借口泄火。
何少爷向来是爱打骂人的,而且火气每次都是没理由的来,没理由的去。金日被打惯了、骂惯了,知道只要挨过着一阵就好。
可何云霈这次的火气比以往要来的更凶猛、更持久。
金日挨到后来,察觉出了异样,弯腰用手臂抱住他的大腿哀求:“少爷你就饶了我吧!”
何云霈怒得直喘气,睁着一双眼睛叱道:“我饶了你?你做错了什么要我饶了你?你当我惦记着你那三瓜两枣呢!”说着,甩手一个嘴巴。
金日身子一歪斜倒在地,从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何云霈的心思乱成了一团麻,也知道自己是在没事找事,可他不能低头。
他是主子,理当要拿出主子的样儿——主子就算有错,那也得当作没错。可金日没脸色,话里话坏都暗示了他的错。
何云霈气的起了高调,薅住金日的头发往茶几上砸。金日猝不及防,就着他的力道把头死死地磕在了桌角上——他不敢再求饶,求饶了就要挨更多的打。
何云霈打了好一会儿,终于打累了。移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了下来。他点起一支烟,猛然瞧见了手背上的烫伤。
一看见那处伤口,他就想起了何光燮。
火红的烟头像蜘蛛,一下子跳进了他的眼睛。何云霈一弯腰,学着何光燮把通红的烟头猛然触到了对方的手背上。
金日痛的立马惨叫一声,下意识的想要逃。然而何云霈一脚踩住了他的手腕。
脚底下那只手在微微颤抖,有点像小动物濒临死亡前的挣扎。何云霈感受着那只手的颤,胸中升起一种报了仇的快感。
随手将灭了的烟头丢在地毯上,探过身去,从茶几上拿了烟盒过来。他有意要再点上一支,给金日的另一只手来个对称。
这时,容九从外面走了进来。
容九脸上浮着不寻常的红,低着头,两只眼睛深深的垂在地上。路过金日的时候好像没看见似的,径直跨了过去,最后停在何云霈面前。
何云霈沉下脸来,冷冷的问:“谁让你进来的?”
容九没说话,把一个起了毛边的小布袋递到何云霈面前。何云霈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装着几张钞票,看起来不多,也就十来块。
何云霈有点气笑了:“你偷听我们说话?”
容九吓的缩了一下脑袋,还是把眼垂在地上。
“回我的话。”
容九摇头。
他这种孩子气的举动让何云霈消了点火,同时觉得自己真是穷疯了,竟能让一个小孩子来救济。不由得哑然失笑,把布袋给他扔回去:“用不着,滚蛋!”
容九不走,捏着手还想把钱递过去。
何云霈看出来了他的意思,恶声恶气地赶人:“说了用不着,赶紧滚出去。”
说完从兜里掏出钱夹,数了几张钞票拿出来放到沙发上,朝地上满头是血的金日支了一下下巴:“去给他找个医生看看。”
容九还是不说话,只呆站着。何云霈受不了他的倔强劲儿,踹了一脚他的脚踝,并扬言说再不走的话以后也别待在这儿了。
容九这才扶着金日走了。
何云霈躺在沙发上,望着容九的背影直犯嘀咕。想了半响才岔岔道:“他妈的,他这是围魏救赵呢。”
……
何云霈百般无聊的躺在沙发上,一只手夹着香烟,一只手转着打火机玩。他望着天花板发呆,心想横竖是凑不齐二十万,要不然和谢本棠直说算了,就投十五万,行就行,不行再另做打算。
他这样想着便出了门。
谢本棠正在旅馆内急得满头大汗,蓦然见何云霈来了,脸上瞬间扬起了光,忙握住何云霈的手说:“我的好弟弟,你可算来了!”
何云霈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也不多说,直接把兜里的钱全拿了出来。
谢本棠看着榻上的一卷钱,没太明白他的意思,开口“这”了一声,半响没“这”出下文来。
何云霈在榻上坐下,开门见山地说:“本棠兄,二十万我是凑不齐了,这儿有个十八九万,你看能不能干?能,我就全给你,不能的话,我也不勉强了。”
谢本棠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他的难处。烟土买卖这玩意儿不是死的,多投一些就做大一些,投的少也无所谓,最多就赚少点。
何云霈背后是有家底的,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现下是没钱,但不一定会一直没钱下去。他知道何云霈是和家里的兄弟闹掰了,所以才会闹经济危机。所谓血肉相连,兄弟之间连了一根筋,总归有和好的一天,到了那一天,还指望拿不出钱来?何况,何家兄弟背后有军界这棵大树,自己应该提前笼络笼络才是。
谢本棠从钱卷里抽走了十五万,把剩下的钱塞回了何云霈手中,爽朗一笑道:“这样,我就拿十五万,剩下的五万我垫了。这笔买卖如果赚了,你再给我还回来五万,如果赔了,就当是我自个儿投的。如何?”
何云霈不禁一惊,没想到谢本棠如此大方,连忙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那不行,赚或者不赚,我都得还。”
谢本棠倒是不在意后面的事儿,但很欣赏何云霈这种不爱占人便宜的性子,把钱收进怀里,陪着何云霈说了一会儿话后,便要去进货。
“早做早好,晚了可就容易被人截胡了。”谢本棠说。
何云霈没懂生意上的事情,谢本棠怎么说怎么好,他也不碍着人了,和谢本棠一道出了门。临走前,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地握着谢本棠的手又问了一遍:“本棠兄,这生意你当真有把握?”
他紧张地望着谢本棠,很希望谢本棠能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
“放心吧,稳赚不赔。”谢本棠拍着胸脯给他保证。
谢本棠这么一说,何云霈挂着的心也就落了下来。生意的事情暂且搞定了,身上骤然轻松不少。这一轻松,何云霈察觉出了饿,他吧唧了一下嘴巴,想找一家饭馆吃饭。然而路过赌场的时候,手忽然有点痒,身体不由自主地拐了进去。
他没敢赌大,浅浅的玩了几回,输了几百块后就不敢再玩下去了。
悻悻的出了赌场,独自走在街上,没等找到饭馆,后面就有人呼唤了他:“何少爷,等一会儿!”
他应声回头,就见从路边停了一辆汽车。黎元梅从车窗里探出头,正笑着对他招手。
何云霈简直快要忘了黎元梅。突然一见,让他惊喜之下又很是高兴,赶忙走了过去。而黎元梅也从车里走了下来。
何云霈看她穿着一套新式学生装,两条辫子长长的垂在胸前,便忍不住捻了一下她的发尾,含着笑打趣道:“哟,你怎么还上学去了?”
黎元梅在他脸上轻轻一打,随即眉上的两道春山微微一皱,柔声道:“原来你还记得我呢,我问你,上回你干什么要给我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