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轮月亮,已经落到西边天角去了,然而何云霈还混在牌桌前,身侧坐着两位艳丽的舞女。
他还没回旅馆去,而是随着张振义到了宴会来。
他本想着找个时机刺探一下张振义的口风,看一看假若他提出要结束彼此的生意往来,对方会作何反应。
谁料一到了宴会,那些舞女就像蜜蜂似的围了上来。他最近没怎么碰女人,一闻到那阵阵的脂粉香味,就有些把持不住,搂着舞女满场乱转,而全然把正事忘到了脑后去。
何云霈想女人归想女人,但还是很有些分寸,只搂着对方在舞池里蹭蹭,而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玩到半夜,他眼见着天色已经大黑,精神实在委顿,就想着要提出告辞。
正在这时张振义忽然组织起了牌局,他很有些手痒,又一栽头加入了进去。
昏天地暗地又打了小半夜,越打越来精神,及至最后渐渐上了头,下的注子到了肆意的地步,结果不出两小时就输得个精光。
何云霈因输了钱,精神上便更不肯示弱。口袋里的余粮已全败在牌面上,于是又向张振义借了十万元法币。
他原来的打法是过于莽撞,到了这时,就打算稳扎稳打,于是得着机会,看准牌局凭着两张A赢得六七千元。
这虽是小胜,但在精神上给他很大的鼓励,紧接着一鼓作气,又战了十几回合。这十万元,还算经赌,直赌了两个小时,方才输光。
红日高升之时,牌局散了。何云霈两鬓的发挑着汗珠由座位上站起来,两手扶了桌沿,头一阵阵的发晕。
张振义是做东家的。
这一晚上只负责招呼客人,不曾上场赌博,也不曾沾一滴酒。经过一夜的交际,精神还抖擞着。他眼见着何云霈脸色不大好,便很贴心地替他斟了一杯茶且邀他上客房休息一会儿。
何云霈摇摇头道:“不行,我得回家睡一阵。”说着他离开了张公馆,走到大街上拦了一辆黄包车,随口报了一个地址便坐上去。
何云霈无精打采地坐在车上,摸摸口袋,里面当然空空如也。
这一夜的赌博非但把口粮输了个光,还欠下了十万的赌债。他叹了一口气,忽然呕的一声,吐不出什么来,肠胃只是翻山倒海。
约莫过了二十来分钟,车子停在一座宅邸前,他几乎分辨不清方向,强撑着身体,跌跌撞撞地走了进去。
何庆元回来天津只有一件公务——替叶毓英当说客。
昨夜他死皮赖脸地陪着吴将军喝了一宿的酒,终于求得吴将军同意出兵北上。但吴将军并不白白给他帮助,而是还有一个条件——让他必须在三天内把吴二少爷找回来。
何庆元曾见过两次吴二少爷,对对方并没太深的印象,所得的情报也就不过是吴二少爷和一个名伶私奔去了,至于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何庆元因总想见何云霈,故而连觉也不睡,将吴将军护送回去后,便马不停蹄地出发找人,想着尽早了结公务,好安心处理家务。
然而找了整整一夜,始终无果,熬到日上三竿之时,他实在撑不住了,只好打道回府。
自昨夜在交通饭店见过何云霈后,何庆元就一直心神不宁,他知道何云霈不是个安分守己的种子,但没曾想到对方竟不安分到了这个地步。
他已掏心掏肺地向何云霈告白,而他竟一转头就又和何光燮鬼混到了一起去。
何庆元气得冒火,大步流星地回房,心想着洗漱一番后,就去将这个不安分子擒回关押起来。
不料上楼推门一看,却见何云霈不知何时溜回来了,正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是一个七仰八叉的姿势。
他愣了一下,又惊又喜,同时随手关了房门:“混账东西,还知道回来!”说着,不由得放轻脚步悄悄走过去。
何云霈两边脸颊白里透红,蜷缩在被絮里呼呼大睡。
何庆元连着两天没见到弟弟,很是想念,微微俯身想看清一些他的面庞,可刚一弯腰便闻到一阵浓郁的酒气,且见对方领口处有浅浅的嘴唇印子。
马上动了气,说什么也容不得他这样没心没肺地睡下去,于是伸手在何云霈肩上推了一把:“你起来!都跑哪儿鬼混去了?”
何云霈不理会他,至少含糊的“唔”一声。
何庆元便上前两步,弯腰将他拉起来。
何云霈极不耐烦地皱起眉头,眼睛微微让开一道缝,小声地道:“二哥,我头晕。”
何庆元气头子不小,从鼻子里呼出两道冷气:“你怎么不死在外边算了?还知道回来,我这里是旅馆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口中发着难,却向上用手背贴了贴何云霈的脸颊,发现并无发热的症状,大概只是醉酒。
这就抱着何云霈的肩膀,让他重新躺下,自己转身下楼取来了一瓶醒酒药。
喂何云霈吃了醒酒药,见他衣服实在不够干净,又拧来了一条热毛巾,给他脱了衣服擦身体。
何云霈喝了不少酒,且一夜未睡,整个人昏呼呼的,好不舒服。他不知身在何处,只昏昏沉沉地听见有人在耳边喋喋不休,自觉是何庆元,于是闭着眼睛叹了一声道:“唉,二哥别说了,你好吵。”
何庆元原本正在替他系着睡衣扣子,一听这话,当即把手一撒,拍了他一巴掌。没怎么用力度,但脸上还是浮现了一个浅浅的巴掌印。
何云霈受了这一巴掌,也没醒,只是微微张着嘴巴喘气。何庆元看他确实醉的不轻,只好将脾气收了回去。
他任由何云霈偎在自己胸前,对他十分不满,可同时又满心的怜爱。缓缓地伸手抚上他的脸庞,开口问道:“你昨夜和三叔去干什么了?”
何云霈沉沉地闭着眼睛,梦呓似地喃喃道:“没干什么。”说着,便一个翻身背向房门。
何庆元见询问无果,也就闭了嘴巴。同时将外衣脱了下去,上床睡觉。
何云霈一觉醒来,已是掌灯时分,窗外一阵滴答雨声。他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眼望了天花板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里是何庆元的住所。
他觉得自己这样自投罗网的行为,实在愚蠢,在床上躺了又躺,挣扎了大半天,等到肚子咕咕直叫才硬着头皮下楼去了餐厅。
何庆元从外头回来,肩上和裤脚湿透了。
兄弟二人见了面,何云霈很识趣地一边送上来一条干毛巾,一边随口问道:“外边下很大雨?”
他这句话是明知故问,何庆元擦着湿淋淋的头发,从毛巾低下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而并未搭话。
何云霈亏心在先,见了他这样的反应,不觉心惊胆战地偷偷咽下一口口水。
他逃跑在前,而后又在饭馆被对方抓包,本料想着何庆元要对他发一场大难,可何庆元没有发作,反而沉静得可怕,这就让他有点摸不准头脑。
何云霈不怕正面对抗,只怕何庆元让他丢脸,和憋着坏。
何庆元坐在一旁沙发上,见他呆站在屋里不动,便欠身招了招手:“你过来坐。”
何云霈站着没动,因为怕归怕,但没忘了要填饱肚子。瞥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清了清喉咙,用打着商量的语气道:“二哥,有什么事我们吃完了饭再说行吗?我饿了。”
何庆元审视了他一阵,随即转身走到了餐桌前坐下。
何云霈给他端来一杯冰可乐,何庆元不爱喝这甜腻腻的东西,意思意思地嘬了一口便放下了杯子。
倒是何云霈端了杯子,咕噜一阵大喝。何庆元眼瞧着他,看着他那副傻乎乎的模样,不禁笑了一下。
何云霈察觉到何庆元正在审视自己,只装做不知,一面闷头不语地吃饭,一面等着他的炮仗。
然而等到吃饱喝足之后,何庆元还是没发作,何云霈先忍不住了,将头一摆道:“你骂吧,我都受着。”
何庆元翘了二郎腿,将他上下审视一番。
他已经想通,虽然苦口婆心地劝说何云霈,倒不是在实际行动上完全将对方管辖住。
默然了二三分钟,随即叹一口气低声道:“我不骂你,你上楼睡觉去。外边雨大,今晚就别走了。”说着这话时,口气虽然是缓和着的,但那态度还是相当严肃。
何云霈回到房中,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甩掉鞋子,仰面倒在床上,发动脑筋想了又想,也没想出个头绪。
于是他头脑简单地换了个思路,尽可能地把何庆元往好里想,想着他大概是变好了。
这样想着,便心血来潮地决定给何庆元一点行动上的回报。
兴冲冲地爬起来,关了点灯,末了脱光衣服钻进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