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想说的话:】
十章之内完结,谢谢大家。
-----正文-----
容九闹了痢疾,在郑州耽搁了不少时间。
这长久的日子像是白驹过隙的一瞬,闭眼上的工夫已是寒冬。
他是十二月二日这天抵达重庆的。
这天日本天皇向侵华日军下达了“航空进攻作战”的命令,并允许日军对中国各军使用毒气弹,直接空袭市民。
所以容九下了船,还没站稳脚跟,就听见远处响起一阵“哇呜呜”的怪叫,岸上不断有人大呼:“了不得,轰炸又来了!”
容九在广州时经历过轰炸,很知道这炸弹的威力,一颗心脏马上提到了嗓子眼。
举头看清,敌机数架排在天空中,原本只是些小黑点,逐渐东移,渐渐放大,蚂蚁小的敌机在一瞬之间已大雁似的逼近重庆上空。
一阵巨响,远处有几颗红球,急急坠下。
接着轰隆几声,只见对面的山峰上一阵白雾涌将而起。
这白雾中夹着一阵很浓厚的硫磺火药味,只向鼻子扑来。
容九没曾想过,来到重庆是这样一副情景,他下意识地扑向地面。
须臾之间山峰红了一片,黑团和火星成卷扑向上空,远远看去,那一处烟尘滚滚,所有的景象已被黑色的浓雾笼罩住。
“呜呜呜”的怪叫又响了起来,不必再看都知道飞机正向所在的方向飞来。
岸上已经十分热闹,在一片慌乱的叫喊之中,人挤着人,脚跟互踩。
周围没有防空洞,有不少人躲到了附近的水塔。容九匆匆爬起,顾不得行李卷儿,随着人流纵入了河中。
容九熟水性,加上没有行当,所以屏住了一口气直向下游。
上头一阵阵的响起爆炸声音,紧接着水面激烈晃荡,一颗火球夹着疾风在水中爆炸开来,随着红光的光芒,河水成了血红的颜色。
这次轰炸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其间有片刻的安全。
容九趁机爬出了水面,可眼前的景象近乎把他吓傻了——河头被拦断了,大河成了血海,有不少残肢浮在水面。
岸上更是人间惨景,抬眼望去满是尸骨。
不少人立在码头面对着前方的水塔嚎叫——躲在水塔下的人已全被燃烧弹烧了焦透。
容九跌跌撞撞地穿过码头,精神恍惚地走进市区。
还没待缓过神来,红球坝处的木杆上又挂起了红球,街上乱成了一锅粥,各家各户顶着床铺盖相互奔走。
容九在防护团的引领下,糊里糊涂地躲进了防空洞。
防空洞不小,但挤了几百人,背贴着背,空气非常浑浊沉闷,几乎使得人喘不过气来。
容九蹲踞在一处幽暗的地方,精神还在恍惚,方才的景象跑马灯似的从脑海里闪过。
他在黑暗之中睁着眼睛,过度的紧张和长久的奔波使他灰心气短到了极点。
他想放弃了——不想再找何二爷,也不想救少爷了。
他也不想要少爷了。
到了这种危难的时刻,容九已经不敢再说他是爱何云霈的。因为爱成为了他的负担,成为一种莫名的使命,时刻折磨着他的身心。
容九闭上眼睛,疲乏地向后靠,不自主地咬上了自己的手指,随后他舔到了一丝血腥味。
意识到手指被咬破了,他无所谓放在裤头上擦了一擦。
心头依然萦绕着飞乱的思绪,他越想越难受,越想越不甘,最后心头上有个惘惘不甘在呐喊:“找了这么长时间,我凭什么不要他。他就是死了,我也要他。”
这种几近于偏激的想法,使得他重新振作了一些。
正在这时,忽然半空中有一阵“哒哒哒”的怪声逼近,听着声音像是敌机盘旋到了头顶。
果然下一秒,响起轰隆声音,洞子剧烈摇晃,随着尘沙滚滚落下,一阵猛烈的疾风扑进来,空气里散步着沉重的硫磺药味。
有不少小孩被吓哭了,洞子扬起一阵低沉的叫喊声:“找死!堵住他的嘴,别让他哭!”懂事的大人马上堵住了小孩的嘴,可洞子里依是此起彼伏的抽泣声。
顷刻之间整个洞口已被白色浓雾笼罩。容九蜷缩在洞子深处,手心长出了许多汗。
又是一阵轰隆巨响,洞子吱吱呀呀的乱晃。幽暗之中不知是谁叫了一声,随即又有哄哄哄的几声大响——洞口被炸坍塌了。
随着这声音,碎石飞沙和硫磺气味,海潮似地向洞子猛扑,直打在人身上。所有人在这一刻,大气不敢出一声,只听得头顶上“突突突”的声音,是敌机在扫地似射击地面。
坍塌的是洞口,洞口最近的所在之处的人,已经有不少中了弹,但无人敢前去营救。
这一场轰炸持续了一个白天。直到天黑之时,绿球挂了上去后才陆续有人从洞口里爬出来。
容九憋在洞子深处,吃了不少灰尘,干涩的喉咙让他死命咳嗽。
等到前面的人走出去后,他马上跟着爬了出去,企图能呼吸到一点新鲜空气。
可是迎接他的是弹药的硫磺气味,以及浓郁的血腥味。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瓦砾堆,几处废墟之下冒着黑烟,一些残肢挂在电线或断垣上,血水如蛇似的蜿蜒而下。
容九脚下一软,跌倒了在地上,手掌撑在地上,掌心之下是柔软而湿润的触感,低头一看是半截尸体。
他连滚带爬地撑起身体,“呕”的一声,胃里翻江倒海地吐了一地。
防护团来的很快,受伤的被统一安排送往医院,而死掉的只能堆上卡车送到大石坝埋葬。很快的,卡车上全堆满了尸体。
容九出了一身冷汗,胃里绞的发痛,他死死地把头垂着,而不敢向四周看一眼。
他沉默而绝望地坐着,心里什么都没想——不敢想。忽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力度很轻,却把他吓了一大跳。
他瞪大眼睛向上看去,就见有一个年轻人站在眼前:“你受伤了。”
容九呆呆地坐着,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了疼痛,低头一看,右上臂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开了一口子,口子深可见骨。
随即容九被送往了歌乐山的医院。
他的伤口看着吓人,但好在没伤到筋骨,经过简单的包扎之后,他迈着无力的步子离开了歌乐山医院。
容九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越来越沉重。
他的脑子停止了思考,只有脚步在机械地活动,细小的石头铬痛了他的脚掌。走了半响,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索出那张几乎看不清的地契——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地方了,如果还找不到何二爷。
如果还找不到……
他不敢往下想,他的生命里好像只剩下了这个一个目标。
天色越来越黑,磕磕绊绊地穿过一条小街,街上几乎见不到矗立的楼房,如今只剩下一大片烂瓦碎砖,房楼木架摇摇欲坠,黑红的火舌腾腾燃烧。
四处是哭天抢地的惨叫声,偶有几辆贴着“难民接送车”的汽车行驶而过。
容九闪到一侧,无意地向那车辆撇了一眼。就在这一撇之中,心中一动,就觉得好像在其中一辆汽车当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顾不得思考,迈开步子冲出马路,将汽车拦了下来,同时口中大喊一声:“二爷!”
跟前的汽车急刹下来,从车里跳下几个训练有素的青年:“你干什么的?”
容九抬头,目光穿过几人向后看去,就见不远处的车辆里下来一个高大的人物,昂然走来。
容九呆呆的望着何庆元,狂喜之下哽咽了一声,长久的苦楚好像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泪水全涌进了眼眶之中。
而何庆元停在他的面前,似乎没把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黑小子认出来。沉默了半响,才疑惑地开口道:“……是你?”
容九隔着一层朦胧的泪光,爆发似的呐喊道:“二爷,求你救救少爷!”
何庆元皱了眉头:“你说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