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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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大概是太阳味儿的吧。”林春梅蹲着，将两只手放在水里，十指张开，让水流在指缝窜流。

太阳热辣辣的，向日葵草帽下她整张脸都透着红，白色吊带裙倒映在水中，被海水洗涤成浅蓝。

“人都说夏天是什么西瓜啦，冰淇淋啦，汽水的味道，你倒好，太阳味儿，什么太阳味儿？”

“因为真的快热死了啊！我感觉我要热得缺氧了。”林春梅抬起头看宋姝。

宋姝戴一顶白色鸭舌帽，穿牛仔超短裤和高帮凉鞋，站在水里看手机，一脸生无可恋道：“怪谁？还不得怪你哥。”

“不能怪我哥，”林春梅掬一捧水站起身，“我是自愿的啊，你不也是自愿的么。”

船还没到港，烈日下海水都是烫的，两个漂亮姑娘站在海边惹人眼球，不断有人看向她们。

宋姝打完一局游戏，放眼去看海，小心翼翼道：“不过你真的不觉得尴尬吗？”

“尴尬什么？”

“钟衍不是拒绝你了吗，他再来你家的话，感觉多少有点尴尬。”

林春梅顿了顿，“是有些尴尬，但我总不能不让他来我家吧，再说，钟叔叔一直对我挺好的。”

那次烧烤结束后钟衍就拒绝了林春梅，当着林初秋的面，一字一句说得特别坚决。林春梅的伤心被高三繁重的复习给压下去，等到高考结束已经没那么难过了。

宋姝张张嘴，欲言又止，叹口气，“你知道男生和男生谈恋爱吗？”

“嗯？”

“没事，快到时间了，我们上去吧。”宋姝拉着林春梅到港口接人，很快随着拥挤的人潮找到打扮清凉的钟衍。

钟衍见到林春梅的第一句话是：“恭喜毕业。”回家的路上又说一遍“毕业快乐。”

气氛明显有点僵，宋姝将林春梅邀请到自己家，钟衍一个人回了林初秋家，轻车熟路找到自己住过的卧室将行李放好，下楼时看到从后院回来的孟国铭。

孟国铭顶着杂草和鸡毛，看见钟衍的一瞬立马戒备起来，听到人喊他才慢慢靠近，认出是熟人时又哈哈笑起来。

“是小钟啊，好久不见又长好看了。你不在的时候我家那小瘸腿挺没精神的，我看他就是寂寞了，让他赶紧找个人结婚他老是不听……”

钟衍反应了几秒钟才从孟国铭的话中读出“小瘸腿”是谁，他有些开心，郑重地问：“真的吗？”

“啊？”孟国铭有点失忆，想了想道，“真的啊。”

钟衍给孟国铭拿掉杂草和鸡毛，开心笑道：“外公我给你带了甜品，放冰箱了。我先去找秋哥，晚点回来。”说完便跑着出门，一路上内心雀跃，等真正见到林初秋的一刻，心脏又猛然停止了。

林初秋闭着眼靠在椅子上打盹，风扇将他的衣服掀开，露出小麦色的肌肤和肚脐。

蝉鸣阵阵，烈日当头，钟衍有点恍惚，睡着的林初秋看起来很温柔，像只温顺漂亮的猫。他将帽子取下来，走近林初秋身边，轻轻把衣服拉下来盖住林初秋的肚脐，然后将他快挡住眼睛的头发拨开。

林初秋被惊醒，睁开眼便看见钟衍。他扭扭脖子站起来，“来了啊。”

有些人会在你生命中反反复复出现，一个不留神就跳到你面前，消失再出现。钟衍是这样，溪仙岛像他必经的一个驿站，来回路过停留。

这次再见，林初秋的这种感觉更加深刻，钟衍像个来他店里买东西的游客，他差点就脱口而出：“请问需要买点什么？”

在冰柜里挑选一阵，林初秋丢给钟衍一个新品冰淇淋，“太热了，吃个冰淇淋解解暑。”

窗户纸一旦被捅破，原先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亲密感就会削弱。钟衍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咬一口冰淇淋就抬头去看林初秋一眼。

林初秋被炙热的目光看得不舒服，咬着冰淇淋去小厨房切西瓜。

夏日炎炎，岛上生活日复一日。两个人吃着西瓜，东一句西一句聊着天。

钟衍像第一次来溪仙岛时一样，目光时不时落在林初秋的腿上。愧疚的钟衍依旧愧疚，别扭的林初秋也依旧别扭，不同的是，他们只字未提“腿”和“告白”，也各自怀揣心事。

但林初秋是有些开心的，他一开心就会忙起来，一会儿去店里擦擦货架点点货，一会儿拿着计算器加加减减。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钟衍趁林初秋关门的时候道：“秋哥，我一直忘了问你。这个可以送我吗？”

钟衍举起右手来，那条已经有些旧了的手链闯进林初秋的眼里，他笑道：“早就是你的东西了，这么一问反而有些奇怪。”

“不是。”钟衍摇头，“你答应了才是我的。”

“好，送给你。”林初秋笑得更张扬，他觉得钟衍变傻了，不就是一条手链。

“你的那条项链呢？怎么不戴？”

“偶尔才会戴。”

“哦。”

话题生硬的开始，也生硬的结束。直到回家吃过晚饭，俩人也没再说话，林春梅发现气氛不对，问林初秋：“你和钟衍哥吵架了？”

林初秋说没有，她又问钟衍，“你和我哥怎么了？”钟衍笑着摇头 ：“没怎么呀，老样子，挺好的。”

连个小学生都骗不过去，林春梅懒得管，跟孟国铭躺在沙发上看青春偶像剧。

林初秋带钟衍去楼顶，问：“这次打算待多久？”

“你想让我待多久我就待多久。”

林初秋笑，“我还能撵你走不成？”

“秋哥，我的心意不会变。”钟衍有些着急，“我不想你只把我当作一个弟弟看待，你能把我当作一个男人看吗？一个喜欢你，想要追求你的男人。”

林初秋长长呼出一口气，一跃坐上露台。钟衍没来得及阻止，担忧道：“小心点，万一摔了怎么办。”

“我又不是小孩，心里有数的。”林初秋突然伸手，将掌心摊开在钟衍面前，“有烟吗？”

“没有。”

啪的一声，钟衍打在林初秋手掌，“抽烟不好。”

“我知道，我就问问。”林初秋孩子气地笑起来，“要是你说有，那我会立马撵你走。”

“明明是你......”

“钟衍，”林初秋摇晃着左腿，十指轻轻交叉在一起，眼睛平视前方，看着树和远处的海。“我们都是大人了是吧？”

“是。”钟衍与林初秋拉开距离，看着他。

“那我们就不要弯弯绕绕，摊开说。”

“好。”

“你还是个学生，可能不太能体会到。大人们的世界有太多不得不，将就和妥协在所难免，逃避和退缩也常有发生。

你现在只考虑到自己的喜欢，以及自己想谈恋爱，这样的话我建议你和跟你年龄差不多的人好好度过青春。

我二十八岁了，一个本应该成家立业的年纪，没有办法和你虚耗这样的喜欢。我不得不考虑很多东西，家庭和责任，都是抛不开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对于你来说，还有些远，你不会花费心思去考虑。”

林初秋的话说得很慢，声音悠悠扬扬，飘荡在风中，回荡在钟衍的耳蜗。他二十一岁，与林初秋相差七岁，而这七岁好像是很长很长的时间跨度，形成难以逾越也不能和解的山川湖海，阻隔住两个人的心，让彼此对峙、疏离。

好像不能很好地读懂林初秋的心，钟衍很着急，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余晖洒下光芒，照耀得大海金光灿烂。天上浮云，海里涟漪，远处日落和近在咫尺的人，都变作梦境中融化的彩色琉璃一般，在钟衍的眼里、脑中、心内悄悄流淌变幻。

“你说要和我在一起，那你有想过予你深爱和殷切期望的父母吗？他们希望你和一个断腿的、比你大很多的男人在一起吗？他们是否想要看你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儿孙满堂？”

林初秋停顿下来，转头看钟衍。钟衍咬着牙，艰难地摇头，小声道：“没有。”

他没有考虑也没有问过，只是因为喜欢，就率先想要一个结果。以为爱情只是自己和对方的事情，只看到当下自己快要溢出来的喜欢。

他不是太懂，难道喜欢一个人有这么难？想要和一个人在一起需要考虑这么多因素？那喜欢岂不是变成了一件很累的事情？

此时此刻，钟衍内心是矛盾的，他跟林初秋对视，看到林初秋那副成熟的面孔和有些沧桑的表情。他任着内心的混乱，大声道：“我没有，一次也没有想过我父母会怎样看待我的感情。但是他们是我父母，他们会理解我。就算现在不行，总有一天我会慢慢说服他们。

男人也好，断腿也好，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把我的爱情交给别人去判断，再由别人权衡利弊告诉我该做出怎样的选择。那样的不是爱，那样的也不是我自己。”

“我只是喜欢林初秋这个人，想要和他在一起。我不想去考虑那些不是绝对性的问题，不想让它们来阻拦我爱的真心，而这些那些，本来也没有办法阻拦我。”

“我很天真吗？段成嘉说我很天真很蠢，说我不懂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会经受怎样的磨难。我是不知道，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说到后面钟衍有些咆哮，他很难过，憋着眼泪直视林初秋，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林初秋心里同样不是滋味，他不能否定钟衍，不认为钟衍是错的。两个人都没有对错，但他们之间出现分歧，这种分歧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

林初秋叹口气，跳下露台，左腿突然一颤，差点跌倒，被钟衍给拉住。他轻轻甩开钟衍的手，心平气和道：“钟衍，你是双职工家庭的独生子，而我是单亲家庭的残疾人。你再想想呢，真的可以不用去考虑其他问题吗？喜欢就可以任性就可以伤害至亲之人吗？

父母养育栽培你二十多年，他们盼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你真的知道吗？你要好好考虑自己，考虑你的家人，你和我不一样，你有很美好很灿烂的未来。”

“为什么？凭什么？”钟衍抓住林初秋的胳膊，又哭又笑地控诉，“你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就没有美好灿烂的未来？凭什么？就因为断了一条腿？可是说到底你的腿是因为我没的，是我毁了你灿烂的未来，是我让你过得不好不幸福，是我的错！是我睡得太死连累你！那我就该负起责任来，我来赔你那条腿，你想怎样都可以，别说是腿，我这条命都给你！”

咆哮到后面钟衍已经哭出声，林初秋心揪得疼。想起那晚电话里的嚎啕大哭，他不忍，伸手想给钟衍擦眼泪，被躲开。

钟衍放开林初秋，继续哭诉：“我无数次做梦梦到那个场景，无数次痛恨自己为什么睡得那样死，很懊悔很难过，觉得对不起你，觉得是我毁了你。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睡着，也不应该睡得那样沉。对不起......”

“阿衍。”林初秋也难过得快哭出来，他抱住钟衍，轻轻拍他的背，“不是你的错，不是这样的。我该怎么跟你解释，该拿你怎么办......”

他只是个别扭的大人，用断腿和残疾这样的说辞来逃避一些东西，并别扭地觉得自己很悲哀。

“我一次也没有怪过你，没有觉得是你不好。你太善良了，不要这样责怪自己，不应该。阿衍，别哭了，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

有海鸥飞过头顶，低鸣几声，天色暗下来，钟衍渐渐止了哭声，将脑袋埋进林初秋的脖子，瓮声瓮气道：“我真的喜欢你，你为什么不信？”

“我信。”

“我愧疚，但不是因为愧疚和同情才喜欢上你，不是的。”

“好。”

林初秋慢慢放开钟衍，“我知道了，但是你好好想一想我说过的话，你是成年人了，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钟衍点头，问：“那你喜欢我吗？”

空气霎时静下来，林初秋看了看灰色大海，默默转身下搂。在楼梯口遇见哭得稀里哗啦的林春梅，他看她一眼，径直朝自己房间走去。

天空是灰色的，大海也是灰色的，钟衍和它们是一个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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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预算是三万字短篇，然而......

本来就没想写长，所以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摊开了说。

对了，小钟要变成哭包攻啦！

读者时：气死我了！小钟你啥时候硬起来！

亲妈时：咱宝贝儿子就是善良，等他后面再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