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正文-----
白色的外袍被轻轻褪下,谁的喘息混杂了金链碰撞的清响,在柔柔地呢喃;又是谁的泪水在昏暗中隐没进春水,浇灌了那片花田,令它生命不息呢?
摩挲滑腻的肌肤,沾染温凉的圣水与体液于浓雾中变得咸湿。
我被缠绕在脖子、手腕与脚踝的金链束缚在他面前,他爱抚我,令那些繁琐的宝石吊坠紧贴着皮肤战栗起来。
药物浸透了骨血,彼此的爱意早已将我泡得腐烂,我的所有情绪好像都在这里被他勾引出来,不屈、痛恨、爱与羞愤不安,泪水、汗水或是爱液。一切都随着不断流失的体液暴露在他面前,但菲林斯却又在我快要到达时停下了动作。
我大口地喘着粗气,感到这场游戏并未因他的戛然而止而降温,我的内心深处好像烧得更加厉害,更加索求着、叫嚣着更为彻底的欲望和占有。
他开始亲吻我,从浅尝辄止到唇齿交缠,他在无限地将这个吻加深,好让我们的链接更加深刻,更加无从斩断。他挑逗着我敏感的舌根,我贪婪地汲取他的香氛,暗火被点燃,我们像两个疯子,在神的眼前、在禁忌的年代试图开始反叛。
菲林斯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小心翼翼,好像害怕将我弄碎,又好像是温吞的惩罚,令我无法逃脱地向他开口乞怜。
我们的动作牵动着金链与水晶碰撞作响,夹杂着染上爱欲的喘息,月色也变得缠绵淡雅。我的眼里盈满了混沌的泪滴,仅剩的一丝自尊又让我把这即将溢出的泪水憋了回去,可就在我快要溃不成军之时,菲林斯又一次停了下来。
我的大脑从失神的半途归返,只见他那样轻柔地握住我的右手,将它从锁链的桎梏中解放出来,然后牵住它,轻轻地吻住了我的手背中心。
——那个被匕首刺穿的地方。
他低着头,低声地说:“对不起。”
我感到一阵痛彻心扉的难过和委屈,梦好像成真了,我的泪再也无法压抑,我猛地挽过他的脖颈,咬住他的双唇。
神明啊,如果你能够听见,请祝福我们吧,只此一夜的良宵,可否让我们放下一切的仇恨和立场,只是成为我们自己呢?
这个吻被我变得越来越暴戾,越来越张扬,像是泄愤,又像是诉苦,我咬破了他的唇,细细品尝他血液的滋味,他一下一下回应着我,又像是侍奉一生的珍宝。
我告诉菲林斯,我好痛,我好痛啊,我说我也爱你,我好想死,我好难过,我想念我们的过去,想念父亲和母亲。
我说,我不知道怎么去呼吸,因为每多活一秒钟,那些亡灵的哭闹就会让我浑身疼痛地战栗。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为什么?
菲林斯喝下一种药水,然后用唇渡给我。
药起效了,我果然暂时脱离了那些纠缠的情感,菲林斯告诉我,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从一开始就只是故意接近我,为的是试探夏加尔军爵之子是否是故意对外宣称自己不会参军。发动事变,杀死国王,嫁祸夏加尔军爵叛国都是他的主意,是他想要得到海温顿国王的关注,是他不择手段,他说……
“如果你要恨、要报仇的话……”
“就来杀了我吧。”
他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笑得那么美、那么漂亮,好像世间一切的柔情和愧疚都已被揉碎,葬送在他的双眼里。
可是我知道你在骗我。
因为照你这么说,你的计谋已然全部完美实现。
可现在的你……为什么还是如此悲伤呢?
就是因为你并不是故意伤害我,就是因为我知道你爱我,我才会那么痛苦,我相信你也是一样。
你宁愿让我恨你也不要让我的视线和关注从你身上移开,但你不知道,我也早已爱上你。
但这恐怕是你最不敢去奢求和相信的吧。
我曾是最杰出的音乐家,绝不会将爱这般美丽的情感看错。只可惜没有神规定爱与恨不能共存。
我不是没有调查,也不是真的对政治毫不上心。在事变以前,父亲和母亲曾找到我,他们告诉我,他们永远爱我,告诉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也不要过于信任菲林斯。
那样决别一般的话语,任正常人再迟钝,也该猜出不对劲了。
我一直都在装傻,装任性风流,对即将到期的和平视若无睹。
现在也是一样。
我知道你在隐瞒,但那又如何呢?仅此一夜,最后一夜,就让我在欲海中沉沦,在爱意里耽溺吧。
于是我笑了,有些断断续续地回答:“好、那我们约定好了……嗯……”
“一起、下地狱。”
月池之中,我们用最深的仇恨与最深的爱意渎神,世间万物仿佛都变得错乱,像是阴郁的月神爱上热烈的阳光,维纳斯爱上注定死亡的阿多尼斯。
还有什么样的结局等待着我们呢?这般的倒错和背德,这般的血海深仇、爱意辗转,那么多刚好,那么多阴差阳错……
我们从相识的第一刻起就一同被命运宣判了死刑。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们两个会相拥着一起投入冥河。
那夜,我好像闻到了蛇香,那么纠缠和缱绻相交,就好像是两条毒蛇,在彼此的体内注入了必死的慢性毒药。
我的泪干涸了,从此不会再为自己流下一滴眼泪。
在菲林斯将我捧上祭司之位后,我迅速摸清教会之内的秩序,我将仍然存有野心的人聚拢成为自己的势力,现任教皇并无争夺权力的野心,于是我将他毒杀,将一切教会内部打算“与世无争”的权力人物暗杀或是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打入地牢,重整教会的风气。
菲林斯将我送到伽蓝教,不仅是让我作为他的眼线,也是为了重新恢复教会的权力,他的确是蓝城城主,但温尔顿国王的真正态度似乎是就算把王位传给他的二儿子,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也不愿将国家交予菲林斯。
因为菲林斯之母曾是蓝城领主之女,虽然名义上是城,对各国称臣,但事实而言,蓝城也算得上是一个军备完善,治理有加的“国家”了,温尔顿国王不可能对这样的蓝城感到不忌惮,自然也不可能将国家交给现任的蓝城城主菲林斯,这无疑是把国家拱手让人。
菲林斯的母亲在他童年时因抑郁症“自杀”,这不难推测是温尔顿防止菲林斯树立威望,防止蓝城势力侵入温尔顿王国的手段,作为末子,他从小遭受冷落和屈辱,连姓氏都是沿用母姓“加奈彻”,对温尔顿国王自然也没有亲情可言。
况且,我知道菲林斯从前就想要为他的母亲加奈特夫人复仇。
这两年里我在教会扶持新的教皇上位,但实际而言他已是我的傀儡,只是如今时机未到,加之身份的问题,我还没有正式继承教皇之位,但这一天也不远了。
两年间,菲林斯与伽蓝教合作,使得他的势力通过教会这一正当身份渗透进海温顿王国的各个角落,海温顿国王心有不安,却无法在明面上阻止“神的力量”。
菲林斯通过我们教会的力量为自己的身份正名,随着教会的力量变得庞大,海温顿王国的国民也开始接受他,渐渐的,菲林斯•加奈彻已然不是“他国之子”,而是“神谕之子”,蓝城以强大的商业,以及独特的异邦文化建筑,加之伽蓝教的宣传,成了被洗礼的“人间天国”与“极乐圣城”。
我开始利用教会的力量向“信徒”们输出何为“恶”。海温顿王国素有食用鱼肉的习俗,但伽蓝教教义上写着,鱼是来自海洋的、圣洁的生物,它拥有月光一般的银鳞,这是月神祝福的象征、杀人者,永世无法超生,会被月神囚于永夜之中、水是圣洁之物,可以洗刷罪孽、挑起纷争者会被诅咒、诸如此类。
神与信仰的力量是强大的,后来的五年间,海温顿王国的居民们也纷纷开始为当年的事变和与莫尔德里克王国的战争声讨,海温顿王国失信,而菲林斯的威望却越来越大。
月神祭成为了最为重大的节日,这些年里我尝试过为月神祭作曲,却全都失败了,所以每到这时,沿用的也还是七年前我第一次作为祭司,菲林斯选用的那首无名交响乐。
已经七年了。我站在月台之上,身披单薄的白色长袍,任由夜里清冷的风抚过身体,带走身上潮润的水汽。
我将蓝城的灯火阑珊尽收眼底,还有那些虔诚的、真挚的信徒,他们都看向这里,看向我所处的月台。
只是他们什么也看不到,因为菲林斯请巫师用了巫术将此地设下封印,不登上百米高的月台,不亲自进入这里,是无法看见这里面发生的一切的。
月神祭的月台是一个四面围上白纱的神庙,中心是盛满雨露的月池。月台上种满了纯白的玫瑰花,在月亮的银辉笼罩之下,这里会呈现出一种圣洁而又缱绻的美丽。
我的意识有些随着风恍惚,直到菲林斯将他的披风披在我的肩上,从我身后搂住我的腰和脖颈,仿佛是在对待什么脆弱的雕像。
他亲吻我的颈,轻轻地,一遍一遍念着我的名字。
“我们两个,现在就从这里一起跳下去好不好?”
我忽然指着脚下的景象,幽幽道。
“好。”菲林斯又一次亲吻我的耳廓,然后将自己和我调换了位置,紧紧拥住我。
我们两个从高空坠落,划破冰冷的晚风,就要隐匿于暧昧不明的月色。
我汲取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开满我整片心海的花香,静静倾听着耳畔风声巨响,还有菲林斯缓慢又微弱的心跳。
直到我在极度的虚无和死欲中依稀听见他的轻声呢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要是能就这样结束一切,该多好呢?
是啊,只要是我的要求,他什么都不会说的,他只会遵从,他只想要赎罪,想要我爱他。所以才陪我玩这些复仇游戏,为了成全我的复仇而争夺权力,争夺王位,又把我变成神的使者,这个世界上最为圣洁之人。
自从七年前开始,月台就早已不是神祭的场所,这里已然成为只为我们两人存在的休战空间。
人们不会知道,在他们彻夜跪坐虔诚祈祷的月台里,他们的祭司大人与神谕之子在癫狂又错乱地交欢。
他们不知道,所谓的圣洁,所谓的纯白就是这世间最为污秽之物,而他们的信仰,不过是为了满足他人欲望的工具。
我在即将落地前动用了法术,我带着菲林斯飞了起来,我们两人又在夜色下缓缓上升,越过一切地面的喧嚣,再次回到了月台。
在上升的过程中,我不禁想,要是我们能就这样逃跑,该多好呢?
然而所有的话都消失在嘴边,因为太阳还会照常升起,今夜一过,我们就又会变为宿敌。
所以我只是轻轻吻住他的双唇,以身体的行动代替语言,又一次勾起彼此的欲望。
这七年里,我曾找到过霍芬管家,从他那里得知,曾经我的父亲是因为提前知晓事变的不可逆转,为了保护我,才以帮助海温顿王国为代价,请求菲林斯暗地里将我送入蓝城,让我改名换姓,护我周全。
而后来是我父亲欺骗了海温顿王国,他原本只是打算假意帮助,确保我的安全后,便立马倒戈,抵死反抗,但海温顿国王本就没有信任他,而是连带着他和莫尔萨国王一起杀害。
我将霍芬管家杀害,我信任他说的话,这些与我调查后的猜测基本重合,他也没有欺骗我的理由。
但我的身份决不能暴露。
这七年间,我通过调查补全了事件的真相。当年莫尔德里克王国与海温顿王国建交初期起,新上任的海温顿国王就在暗地提升军事力量,并且对外宣称本国在休养生息,发展经济产业。
海温顿国王保留了一批禁军,他们能够使用更为强悍的法术,从两国建交的那一刻起,海温顿王国就已经开始计划如何让莫尔德里克王国灭国。
一般来说,两败俱伤的战争后,所有的国家都会趁和平期间恢复经济实力,修整战后创伤。尤其是海温顿王国这样才新换了国王的国度。
但谁也没想到海温顿国王选择走那么一步险棋,选择趁莫尔德里克王国军事防备弱的时机,在短期内提升本国军事力量,一举令莫尔德里克王国灭国。
菲林斯的野心是夺下王位,为母亲复仇。起初他接近我的任务,只是观察夏加尔军爵之子是不是真的没有军事力量,毕竟海温顿自己做了同样的事,看谁都会感到可疑,而那时他主动要求接近我,也只是为了换取海温顿王国的信任,让他以为菲林斯只是一个需要海温顿国王的垂青才能在乱世中站稳的小孩。
但菲林斯没想到的是,他真的爱上了我。我的父亲也没有想到,他本不必向菲林斯求得这样一个对我的庇护。
他爱我,这点就算菲林斯以为我不相信,我也不可能没有觉察。
毕竟没有人要他接近洛伦到变成他的恋人,没有人想要一个无用音乐家的真心。
当年,菲林斯以蓝城城主的名义与海温顿王国做了交易。
蓝城城主将竭力帮助海温顿王国攻打莫尔德里克王国,为其提供蓝城古老的巫术作为军事力量。
可是海温顿国王并不知道,此时与他进行谈判的蓝城城主,早已是一具空壳,蓝城真正的权力,从很久以前就被菲林斯笼络到了自己手中。
他是海温顿国王的末子,同样是加奈彻夫人——蓝城公主的独子。
海温顿国王的长子在出征过程中被菲林斯暗杀,导致大量精锐兵力流失,因此海温顿国王不得不与蓝城城主交易,以此保证突袭莫尔德里克王国的计划顺利进行。
当年,菲林斯向海温顿国王要的,就是对伽蓝教绝对的掌控权。
海温顿王国不会料想到,交易达成不久后,蓝城城主就会突然暴毙——就如同他的长子、他的夫人那样。
也不会想到,下一个继位蓝城城主的,就是他的末子,他百般打压的菲林斯。
原来当年你早已机关算尽,你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活在了波诡云谲的勾心斗角之中。
在你心中,唯一仅存的那片花园,也开满了属于我的花。
我总是会想,到底是谁做错了呢?为什么会让我们走到如今这一步。
可每一次,都不及我想通,命运就要推着我们继续向前走。
此刻的菲林斯还不知道,来年的月神祭,我就要成为新的教皇了。
我轻抚着月光下他恬静又脆弱的睡脸,揉搓他略显杂乱的发丝,在他的眉心落下一个吻。
晚安,我的菲林斯,我的爱人。
我将他无意识皱起的眉头抚平。
做个好梦吧。
在这银白又昏暗的世界里,我似乎只能闻到你身上的玫瑰花香。
那么温柔,那么干净、圣洁。
倘若我真的是神之使者,一定会庇佑你此生幸福、永远平安。
倘若……倘若这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我希望,你我不要爱上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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