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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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雪-Marine Snow-
建议搭配BGM:
Miracle-illion (请勿在原曲处提及本作)
·极度意识流
·含微量非人、水仙、触手(或许还有克系)元素 但纯度不高
·OE 第一人称
“灯塔水母是人类目前知晓的唯一一种实现永生的生物。”
“当它们繁殖结束后,会回到水螅体的幼虫形态,然后重新开始自己的一生。”
幼时的我读到这里,心怀期待地合上了书。
活动室里的孩子们要么是拼着拼图,要么就是搭五颜六色的积木城堡,那个年代的白炽灯还不是很好,下了雨之后,开着灯室内也显得昏暗。
可我的心还是怦怦跳着,眼睛好像都变得更湿润了,这种欣喜使我盲目地愉快起来,甚至忘记了还要回家。
时间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流逝,同学们都陆陆续续被赶来的家长接走,晚到的家长身上或多或少沾了些雨滴,这是我观察到的。
“唐尹,你妈妈来了——”
天色已经暗沉,我放下书本,终于也和别的小孩一样,踏上教室外那片已经被湿鞋踩得满是泥水的地板。
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我默默跟上母亲,决心未来要成为那个科学家。我要研究灯塔水母,然后,我还要永远和父亲母亲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这样的希望冲淡了等待母亲的失落,尽管她并不知道这一切。
——就像是十年之后我站在悬崖上,他们也并不知道一样。
俯瞰着落日西斜,橙黄的热烈与海洋的沉静相交而不相斥地存在于天地之间,我吹着黏糊糊的风,不禁舔了舔嘴角。
是咸的,我想。
我张开双臂,骨头扯起破烂的皮肉,将手举起来,像是泰坦尼克号里的Rose。
她将自己交给Jack,于是,我将自己交给了海洋。
后来天地间一下子黑了,就像是你在迪士尼看到的烟火秀一样,烟花升起的前一刻,天空会前所未有的暗,然后绽放出璀璨的星火。
也像我一样,绽放出璀璨的血花。
我在海里飘啊,飘。
身体前所未有地轻松,盐水摩挲我的皮肤,鱼儿亲吻我的血肉,就连刺眼的阳光也渐渐弱了下来。
我飘啊,飘着。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有几个月。我肆无忌惮地跨过数个国家的领海线,尝遍不同地域海水的咸度,最终,我到了马里亚纳。
2007年9月8日,我从马里亚纳海沟下坠,深蓝的海洋里久违地下了一场雪。
所有的鱼,所有的虾、所有的海葵、珊瑚、贝、藻……它们仰起头,看着我,向我朝圣,默哀我的到来,然后将我占有。
我继续下坠,这时的我其实已经没了视觉,也没有嗅觉,我只知道身边无限黑,几乎看不到阳光。恍惚间,有什么巨大而柔软的东西将我托起,然后我又慢慢地见到了光,不,或许还是没有光的,但我能看见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的身边几乎没有光亮,我只能隐约看见幽幽的蓝藻拍打着我的双脚,不断发出蓝色的荧火,然后又渐渐熄灭,交替不断。
我靠坐在一个无名的岸边礁石上,尝试着移动自己的身体,发现虽然笨拙,但勉强能够使用。只是一举一动都会牵动起剧烈的疼痛,我不禁好笑地勾了勾嘴角。
忽然,我发现面前的海下也亮起了蓝色的幽光。
我的心跳不免剧烈起来。
要知道,就算是再无畏的人,也还是无法违抗生物发觉危机的本能。
那片幽蓝从淡而深远的海下慢慢向我靠近,我仿佛看到了它模糊的形状,贴近海面的地方,似乎……像是人类浸湿的发丝,我努力想要看清,可这光随后又在一瞬间熄灭了,连着蓝藻们一起。
顷刻,整个海岸都只剩黑色。
就在我感到奇怪时,一个瘦削的人形从海面升起。
霎时,幽蓝色点亮了整片海岸线,就连那些附在礁石上的微小蓝藻,也前所未有地亮起来。
我费力地靠着礁石撑起身体,站了起来。
眼前的“人”湿着漆黑的发,浑身上下都流淌着混合的海水与血水。
嘴角被沿着微笑的轨迹割破了,左手手腕割断了筋,脖子上有一圈黑红的划痕,大腿根的动脉也被狰狞的伤口覆盖,翻出了皮肉。
这一切都遮盖在浸湿的白色衬衫之下,但我很明白。
它轻缓地抬起头,乌黑的眼眸对上了我。
穹顶仍是暗淡无垠的黑,我呼吸一滞,几乎是一瞬间,我就明白了。
它不是人类。
它有一张忧伤而美丽的面庞,染上血的样子,像极了受难的耶稣。
尽管眼前的“它”,在外形上全然是我的样子,但我知道,那双眼里的纯净和爱,绝不会属于人类。
它用黑得发亮的眼球凝视着我,眼里有复杂的情愫,可我能察觉到,它似乎不是为肉体的痛苦而难受。
两个一模一样的存在在这里相逢,两具一模一样的肉体,一模一样地残破,眼前仿佛有一面镜子,幻梦之镜。
这时,一滴海水从它浓密纤长的睫羽滑落,我看到了好奇,看到了不安,还看到……纯粹的欣喜与痛心。
我从未身处过如此诡秘而无法言说的黑暗,也从未感到过如此不可名状的荒诞和兴奋,海面起雾了,浓而绵密的白雾将我包围。
眼泪落在水里,它哭了。
像是腥咸的海水一般,可是泪与海水挂在它的皮肤上就像是抹了一层甘露,那种润泽,如此自然,仿佛这一切都理应是它的一部分。
蓝在深黯中闪烁呼吸,它血肉模糊的皮肤发出了月亮般的微光。
那时我只觉得心脏第一次如此剧烈地震颤,好像也要流泪一般。
没有恐惧。
它身上存在一种浑然天成的包容,我只是感到它的慈悲,感到它的爱,感到这一切。
——宛若神明。
“Mi……tsuki……”
几乎是下意识地,在我失神的刹那,口中便念咒似的冒出了这个词语。
Mitsuki,汉字写作“海月”,是一个源自日文的名词,原指水母,但不知为何,我潜意识里好像把这个词仅仅作为汉字的表面意象,用来形容了眼前的它。
海月,你像是落入海洋的月亮,捕获了下沉的雪花。
于是,从那刻起,我或许就把海月作为了它的名讳。
海月仍然是站在原地,紧紧盯着我身上的伤口,见我微不可察地笑了,便试探性地地向我靠近。
我勉强维持着那个半倚着礁石的姿势,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它。
我对上那双几乎和我一样的双眼,从它的眼里看到了直击我最深处的忧伤和痛苦。
水光潋滟,在它的黑眸里打转,好像又快要流下圣洁的泪。
为什么……你会为我感到如此悲伤呢?
我的心脏跳得很快。
海月终于站立在了我面前,看上去它还不是很适应自己的双腿,缓慢而执拗地、踉跄着向我靠近,我没有躲。
海月伸出清瘦的手,轻轻抚上了我的脸颊。
它的指尖没有温度,所及之处却皆漾起一阵如同春日的暖意。
“你是……世界尽头的神明吗?”
我笑了,温柔地注视着海月。
“syi……allioesi……”
几乎是它的话被我感知到的一瞬间,我的身体深处就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之感,但这种恐惧又与极度的亢奋、快乐融为一体,我感到自己像要被撕裂开来。
这是一种不属于人类的语言,以一种我从未见识过的发音方式直接传达到我身体的最深处,激活了我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的敬畏和兴奋,仿佛这原本就印刻在我的本能之内。
我不自觉地向内缩回了双腿,撑住礁石,微微地扬起头来。
这种感觉无法用任何人类已有的知识进行描述。
海月靠过来,垂下湿漉漉的脑袋,轻轻地俯在我身侧,我浑身都紧张得绷起来。
它察觉到了这一切,眼珠转向我,定定地看了一眼,我的肌肉就好像全部失灵了一般松弛下来。
我不知道它要做什么,只能任由它靠近。
没有感到危险,就算危险,我也不想逃。
海月向我脖子上的伤口靠过来,它的呼吸中掺杂着大海的咸湿和一股柔和的异香。
一阵令人醉死的湿热。
它竟然在舔我的伤口。
我瞪大了眼睛,想要挣开,却发现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一般无法操控。
“Asilo……deqeil……”
它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着,语气像是孩童的梦呓,让我产生了一种它在安慰我的感觉。
海月的举动或许也只是出于善心,我的确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语,不仅是指语言的不同。渐渐地,我安静下来,任由它继续动作。
灵活的舌舔舐过每一道血肉裸露的伤口,磨蹭着,在我刚要感受到剧痛哼出声前,海月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将我轻柔地按在了礁石上,以便它更好地发力。
那种痛觉就这样消失了。
浑身上下只剩痒痒的感觉,被它舔过的地方居然全部迅速结上了一层薄膜。
我现在看起来,大概像是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病人。
所有的伤口都被它“包扎”完毕之后,我看向海月,这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里闪烁着歉意和……喜悦?
这是由于帮助我而产生的、纯粹的喜悦。
我看向它,看着它满身狰狞伤口的模样,看着它与我如出一辙的外形,在仰头的轻微动作牵动肌肉的同时,发觉心脏的痛苦,好像也就此消失了。
已经有多久未曾感到如此轻盈呢?
它治好了我的伤口,连带着我的灵魂一起,仿佛有什么被悄然放下。
它绝对不是人类狭隘认知可以去解释的存在,它的身上有一种不属于人类的慈悲,不染世间一切污秽的神性。
它的纯洁,像大天使加百列。
我和海月静静地对视,尽管生物本能叫嚣着让我臣服、崇拜它的存在,但我不想顺从。
如果你就是这世间的神明,我不要做你的信徒。
我想爱你,迷恋你,如同你粹白的心。
夜还是一样黑,或许太阳已经死了,现在我有的,就只有海里的一轮月亮。
“Mitsuki……”
我抬起右手,轻轻地抚上它珍珠般散着微光的脸颊。
“海月……”
它垂着的眼睫缓缓地提起,温柔地迎上我的目光。
“带我逃走吧。”
海月的唇上粘着湿润的水光。
我看着这双樱唇微启:“ha……on……”
它是能明白人类话语的。
海月的眼睛里闪烁着柔软的光,学着我的样子,有些僵硬地扯出一个笑,由于对肌肉控制的不熟练,显得反倒有些怪诞。
我捉住海月,双手捧住它的脸蛋,笑着说:“来,和我学……”
“像这样,”我腾出右手食指戳住它的嘴角往上推,“不要紧绷……对,很棒,你做到了……”
我放开它,海月开始装模作样地学笑,但不得不承认它的确很聪明,初次使用人类的身体就颇为得道。
那个夜里,我好像已然自失,大天使似乎将我这个被抛弃已久的人领入了它的伊甸园,给予了我从未得到的福音,令漂泊已久的魂灵初次获得了定所。
我的神明,请你带上我。
我们一起逃吧,逃到山涧的最底,逃到海洋的最深。
逃到南极的最冷,赤道的最炎。
逃到世界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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