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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6 不完美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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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的事都不完美,大多数的人都不幸福

-----正文-----

“那天亲你的时候都是咸的,咸得发苦。”接吻的间隙,方荼说。周星原又变回他怀里那个干净柔软的大孩子了,像他的定制抱枕一样,有更实在的分量感,只是总热得几乎把他里外都烫伤。

他们花了很多时间躺在床上无所事事,说一会儿不着边际的傻话,接一会儿吻。方荼蒙蒙地睡过去,又被吻醒。他爱不释手地揉了无数次周星原后脑的短发,周星原则因为想要舔他的执念而屡败屡战。

“哥哥,我下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方荼笑了,这话听起来太像一厢情愿的‎‌‍炮‎‌友‍‎‌,而不是戴着婚戒十指交扣的终身伴侣。他安抚地摩挲他的后背,掌心里是年轻人的体温。“圣诞节啊,放寒假就回去了。”

Y大的寒假是十二月中旬到一月中旬的四周,此时距离寒假也只有不到四十天了。一鼓作气,再而衰。本来,周星原以为整个上学期都见不到方荼,没想到这次纽马方荼来了——他提前做的心理建设前功尽弃,眼前的四十天异地就像马拉松的最后十公里,比过去的近三个月更加难捱。何况此刻他就在他床上,叫人怎么舍得放手。

“跟我回学校好不好?”周星原把方荼扒拉到怀里,作势要强行打包带走。“都十一月了!宁古塔有什么必须要你在场的事?比我都重要吗?昂?”

方荼笑而不语。怎么会有人这么大了还这么可爱?

“你爱我的是不是?你本来就打算来纽约,所以Aiko办了一张房卡给你。是不是?跟我走吧。”周星原吻他,承继发扬他的胡搅蛮缠:“方荼你爱不爱我?爱我就跟我走。你说爱我,快。”

“爱你。”方荼笑个不停。被周星原爱着实在太快乐,总令他心软不已。可是他连送他回去学校都没时间,他今天得走了。或许自己将来需要学习如何去信任下属和合作方,但现在还不行:方荼还做不到在工作上完全信任周星原和Aiko以外的人,相信他们可以领会自己方方面面的要求、把活儿完成到自己理想的效果。他已经缺席好几天,必须得回去盯着了。“明早Aiko送你回学校,需要什么让她帮你打理一下。现在走楼梯会累吗?你们宿舍是不是没电梯。不方便的话就在学校旁边住两天酒店,租个轮椅都行。”

“用不上。我只需要你啊。”周星原委屈地蹭他。

方荼怜爱不忍地吻怀里人。“很快的,很快就寒假了。”

周星原熟稔地带方荼去搭轨道交通。别的同学,除了少数特别爱玩的,大部分人都不像他往来纽约这样频繁。他呢,有演出要来,有活动要来,一有假期还要马上直奔纽约去机场,回家。

车厢的角落里,方荼看着手里的地铁图。看见华尔街,就想起Jeffy的前男友Aden,据说最近外派去了伦敦。总有许多人不免异地,至少方荼和周星原决定在一起。哪怕聚少离多,相聚时候还有浓缩的璀璨的快乐。

周星原把着栏杆,把他圈外自己臂弯的小空间里。“方荼?你觉得纽约怎么样。”

真是一言难尽,方荼摇头。“公共设施也太差了吧,MTA这个地铁……”他先只知道美国的贫富差距大,来了才感觉平民在这里的生存条件比宁古塔更不堪。而现任总统在位一年,稳居塔尖的美国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往加拿大流动;很难说上半年宁古塔房市的暴涨有多少是受美国的政局形势影响。

方荼蓦然笑了,扭头对上周星原的眼睛:“宝宝,世界上大多数的事都不完美,大多数的人都不幸福。任何超级英雄都救不了全世界,以后别操心太多了。帮助别人可以,先照顾好你自己。”

“我知道。”车厢嘈杂,周星原靠近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知道。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可以。我也没法让别人幸福,只有你的幸福是我的责任。”

散发怪味的车厢里,方荼笑眼明亮,贴近他面颊:“乖。”

难得这一次,到机场是周星原送别方荼。肯尼迪机场每天有六百班飞机起飞离开,今天也要带走他的恋人了。

“方荼,你回去以后上庙里拜拜吧。”往换登机牌的队伍中,周星原突然说。

“干嘛。”

“我担心你啊。我不在,宁古塔都没人照顾你,只能拜托菩萨了。”

可爱得方荼发笑。“嗯,好。”

“与其拜托菩萨,可能没有你自己给自己上点心来得有用。”周星原揽着他的手捏捏他的肩侧。“每天开车那么远,路上当心。”

方荼要去排安检登机的队伍了。911之后美国机场的安检严格多了,安检之后是海关,海关之后还有一道安检,然后才到登机口。队伍很长,穿制服的人守在通道入口。“回去吧,不方便送了。”他最后撸一把他的后脑勺,“对了。”

方荼拉开小腰包,摸出一个带银行logo的白信封。他抽出三张五十美刀递给周星原:“你还赚了汇率,就算小费吧。”

意外在公共场合被调戏,周星原窘迫得脸爆红!

方荼大笑。“不是跟你明算账,是我有个美金的saving账户,里面也没多少钱。上次去银行,顺便就都取出来了。我也用不上,给你吧,零花钱。”他把整个信封都给他。

周星原打开看了看,连同那一百五,总共七百多美金,信封底部坠着若干硬币,还有零有整的。“你为什么有这么一小笔美金啊。”

方荼就煞有介事地:“你小时候家里穷,没米没柴揭不开锅了,爸爸到美国卖身攒的。”

一听就是忽悠,周星原哭笑不得。

“好啦。”该办的事都办了,方荼浑身轻松。他轻快地吻一下爱人的嘴角:“回去吧!寒假回家见。”

那笔“卖身”的钱,他当初开了个美金的储蓄账户存进去就不管不看了。现在真正对其释然,才觉得放着做什么呢?跟任何其他收入一样,花掉就是了。

美国这些公共设施都老,当初新建时或许宽敞豪华,放在今天的流量下,陈旧得不堪重负。方荼在漫长曲折的通道里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才挪到同样拥挤的登机口。距离登机还有时间,他找到个空座坐下,摸出手机来看。看着朋友圈,方荼的脸色凝重了。他切出去,拨通小黎的电话。

“小黎,这几天一切都好?好……那就好。你今晚有空吗,方不方便来机场接我一趟?大概三个小时以后。对,多谢。还要麻烦你,去帮我买点东西……我想想,待会发给你。好。”

三小时后,小黎打着双闪在机场到达口接到方荼。

十一月的寒风中,方荼坐进副驾:“这么晚了还让你加班,不好意思。”

“不晚!天才黑,晚高峰都没结束呢。师父,师娘好吗?纽约怎么样好不好玩?现在送你回家还是?你要看我这两天的工作记录吗?”

方荼笑,“你让我先回答哪一个?先不回家,你送我去这里。”他把开好导航的手机给小黎看。他要去的是王哥和刘姐家。“托你买的东西在哪?我看下。”

“在后排!知道你要看,我没放后备箱。”

方荼回头,看到一小束花和装礼品卡的小礼盒。小黎人机灵,现在办这类小事已经得心应手了。“不错。谢谢。”

一个‍‎黄‎‌色‍‍‎‌的灯泡悬在门檐,木板上的漆大半斑驳脱落。方荼已经发过消息来,此时走到门口,直接按了门铃。那个老式门铃也旧得,长久日晒下按钮的塑料外壳都破了,只残余三分之一,露出里面的绿色小灯珠。

“来了!”风雨门内,木门开了,室内孩子们的声音骤然清晰。应门的是刘姐,几年没见,她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姐,打扰你们了,我过来看看王哥。”方荼拉开风雨门,把装着花和礼物的纸袋递给她。

“你看你来都来了还带东西……”刘姐抿了抿嘴,眼睛有点湿润。“快进来坐吧。你吃晚饭了吗?”

“吃了,别麻烦,我看下王哥就走。同事送我过来的,他还在车里等着。”方荼跟着主人进了起居室,老房子里处处都是生活窘迫的凌乱,显得方荼整洁的风衣都格格不入。已经十一月了,但暖气开得低,可能只有十八度;甚至方荼甫一进门都不觉得多暖和,只闻到久未通风的浊气。

王哥坐在沙发上,手上打着石膏,脚边的儿童围栏里是两个小孩子,他们去年年底添的双胞胎,这会儿可以扶着沙发边站起来了。“小方,谢谢你来看我啊。坐。”

方荼坐在旁边,问了问他的伤势,抱了抱两个孩子。

他出来时,小黎在车里玩手机,正看着TikTok在那里傻乐。“师父!好快。现在回家?”

“回家,谢谢你。不是跟你说让你先走?我打车就行。”

“嗨呀,没事的。这家是谁啊,客人?”

“以前的客人。”

夜晚的电话里,方荼心情沉重。“我刚才去看了王哥和刘姐。你记不记得他们?”

周星原当然记得,还有他们那个闹腾的小孩,曾经吓得聪聪不敢下楼。

方荼躺在床上摊开自己。“那时候……我们刚刚买了现在这个家,贷了很多钱,压力比较大,我天天削尖了脑袋想怎么搞钱。当时他们想买投资房,想买尽可能低成本的,看了一些网上的东西,要去Hamilton买,说房子便宜。我只想让他们下offer,也没有尽力去劝。”

“我记得。”周星原说,“那段时间你每周都跑Hamilton陪他们看房,早出晚归的。我问你我们是不是很缺钱,你还跟我说想花就花。”

方荼笑了一下。“后来他们看上了几个房子,我为了多赚几千块,怂恿他们用heloc贷款、从国内借钱,最后他们同时买了三个独栋。”

周星原大为惊讶,这是他不知道的。“三个独栋!那得多少钱?”

“Hamilton房子不值钱。问题就在这里。”方荼看着屋里的黑暗。“当时光看贷款,现金流还不算太坏,负一点,能承受。但是heloc的利率浮动,还有旧房子到处维护的费用,又要一次次往那么远去跑。他们的生活是一点盈余都没有了,收入和时间全都被那几个投资房榨干。去年又添了孩子,加上两个孩子五六百的牛奶金才宽裕一点。”那种穷困的窒息感,在方荼走进家里的瞬间就一目了然。“今年房市好的时候,我建议过他们卖一个回血。但是Hamilton太远了,涨得有限,当时卖掉也只是勉强回本而已,他们舍不得。犹豫着观望了几个月,房市又冷了;房子贬值了。这事给了他们很大的打击和心理压力。为了养家,王哥今年找了个兼职,前两天在工地出了意外,两根手指粉碎性骨折。”

周星原闻言抽气。“这么严重?会留下残疾吗?”

“可能会。他现在正常的班都暂时没法上了。”方荼长叹,“我现在就是,有点自责。”如果不是他一次次的怂恿操弄,一个最初只想买个自住房安身的家庭,何至于此?

“方荼?你不要想多了。”周星原安慰他。哪怕别人再值得同情,他也不愿把这件事归咎给方荼。他早该明白,自己是全世界最不该指责方荼的人。“你该做的都做了,你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经纪,决定都是他们自己下的。对不对?而且在适合脱手的时候,你也劝过他们了。哥哥,你今天跟我说什么?大多数的事都不完美。投资有风险,就总有人亏损,是不是?别内疚了。”

如果是以前的方荼,是不会为这种别人的事内疚的,否则他当初也不会引导他们那样去买。但他如今像是被周星原传染了某种慈悲心肠,为他人命运多愁善感起来。他笑一笑:“我明白。”

周星原说:“你吃药了吗?记得吃药。”

“好……周星原。”

“嗯?”

“你声音真好听。”

讲过那么多电话,他居然冒出这样一句。周星原有些害羞。“方荼,我爱你。”

“我也爱你。”而且时时刻刻,非常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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