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里死了很多人
-----正文-----
看那模糊的黑影在阳台上徘徊,我紧张得手心冒汗,连发抖都不敢,生怕被它察觉到响动。
正当这时,后背传来一阵瘙痒,我开始吓了一跳,紧接着是闷油瓶在用手指一笔一画写着什么。我静下心来分辨,发觉他写的是“书包”两个字,立即缓慢地伸出手摸索,把靠在床侧的包勾起拉到床上。也不知道闷油瓶都往里面塞了什么,细碎的叮当声听得我心惊胆颤。
一拿着东西,闷油瓶便拽着我往后挪,猫腰门口。拧开门把的一瞬间,我听到声同样的脆响,下意识扭过头,只见尸体竟伸出手划拉起隔断门,被割去肉的右手在玻璃上滑出一道深暗的长痕。
“走!”闷油瓶当机立断,拉住我往楼梯跑。
“这什么东西?”我手心紧张得冒汗,声音也哆哆嗦嗦,“粽子?”
筒子楼的墙壁隔音很差,尸体撞出的动静本该吵醒周围的邻居,可整座楼却仿佛失去了生息一般死寂,只剩门窗黑洞洞地凝视着走廊。悬挂着的衣物掠过我们的头顶,然而平时不觉有多长的走廊此时不见尽头。听不到那具尸体的脚步声,不知道它离得有多近,然而我不敢再回头,全神贯注地盯着闷油瓶的背影奔跑。
下到二楼,闷油瓶突然间猛一转方向冲上走廊,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将一把我甩出了护栏。
等我从地上爬起,楼上只余廊灯昏黄的光线。随后,一团黑影从楼上坠下,犹如从鱼缸中跃出的金鱼一般砸至地面,发出湿润脆响。
温热的血液浇在我的身上。我发不出声音,颤抖地将目光转向死者的脸部。
不是。不是闷油瓶。
死者瞪大的双眼满怀恐惧与不甘地盯着我,似乎在质问为什么明明是你导致的事情要让其他人来承担牺牲。下落过程中被支出廊道外的晾衣杆刺破的腹腔此刻内脏淌了一地,撕裂的黄色网膜间粉红的肠道还在缓慢蠕动。
我浑身僵硬着动弹不得,直到一块发红的黏滑碎片从挂着的衣杆上滑落,啪嗒一声砸在我的脸上。
楼梯间内老化的白炽灯闪烁不定,晚上平时都是闷油瓶一路送我到公交车站,此时独我一人惊魂未定,整栋楼更显得鬼气森森,只剩闷油瓶养的紫头苍蝇零零散散地徘徊,拉长的影子映在墙壁上一晃一晃。
不清楚哪个拐弯会蹦出具尸体的不安迫使我绷紧神经,握紧从楼下厨房抄起的拨火钳——尽管这只能说是有聊胜于无。压低脚步声小心翼翼地上到二楼,还没进楼道我便闻到股浓烈至近乎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走廊上漫溢着淡粉色的血水,我踏过地上的积水,转头张望的情况,霎时整个人都失去力气跌倒在地。
肉都被泡白的破碎尸块堆积在瓷砖水槽里,塞住排水口,水混着血汩汩流下,一直淌到水房门外。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望着面前噩梦般的场景,强撑起精神,沿走廊继续搜寻。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理应在被闷油瓶扔下楼后便逃也似的离开,这不是我能处理的东西,留下只不过徒添乱,可不知为何我却做不到。光是想像放弃一事我便觉一阵心慌。
原本紧闭的房门此刻全向外大开着,里头却都一片漆黑,不剩一丝活人的声息。难道说他们都死了吗?可怎么会?
就在这时,从我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唤:“吴邪?”
我惊喜地转过头去。
一张腐烂到面部变形、口鼻淌出浑浊汁液的大脸紧贴在我的身后。
“吴邪?”同样的声音滚出它的喉咙。
掠过头顶的衣物变成了一对对垂下的人腿,仿佛悬挂于树枝上随风晃荡的干瘪猫尸,碰撞间摇晃的脚尖轻轻踢碰我的后背。我已全然分辨不清前方的一切,干涸的眼泪或是血液糊住了我的眼睛,却依旧不敢停下脚步。
“趴下!”我听到熟悉的嗓音厉喝道。
先于理智,我本能地飞快扑倒在地。一道银线伴随着闷油瓶的身影从头顶划过,只见他踏着走廊的护栏跃起,双膝压在那尸体的肩膀上。尸体一下没反应过来,腐烂的嘴唇连通牙齿便被闷油瓶手中羊角锤的尖端一下砸开,崩出的牙齿几乎弹到我的脸上。
他没有罢休,膝盖夹住尸体脖颈的同时双臂施力、身体后倒,只听咔嚓一声,那尸体的半个脑袋竟被撬飞了出去。只剩下颚一排牙齿的尸体摇晃了几下,轰然倒地。
闷油瓶身上也粘着血以及尸体淌出的恶心浆液,不过比起我还是要好上不少,最后也是人把我背回楼上。
天光微亮,打在他那张惹人注目的脸蛋上,一时间,我放下了思考,不再去想楼下的尸体跟不知数量的死者。
阳台上饲养苍蝇的架子在尸体破门时被带翻在地,此时一片狼藉。闷油瓶蹲下身捡起其中一只金属盒子打开,观察蛆虫的状况。
正巧,里头结满豆粒似的蛹,头部还未变硬、仍保持着胶冻质感的苍蝇顶开蛹皮,挪动着身子从里头爬出。我看着这批新羽化的苍蝇抖着翅膀把自个儿晾干,头部逐渐变成了熟悉的酱紫色。
它们震动双翅,却并未飞向准备好的死肉。
成群的紫头苍蝇开始围绕着我盘旋。
一股寒意笼罩了我。
它们只吃死肉,对活人不感兴趣。
我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闷油瓶,却见他脸色凝重,死死地盯着我的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躲藏在我的胸腔当中。
他朝我靠近一步,伸出背在身后的右手。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发觉自己正被人从背后抱紧,当即激烈地挣扎起来。钳住我的双臂愈发用力,不论我如何反抗都无法挣脱。
过了一会儿,我的神智才逐渐清明,就听到身后那人喊道:“吴邪!”我心跳得极快,仿佛整个魂还停留在梦中,却被这声音安抚下来,慢慢在这个暖烘烘的拥抱里软下身来。
梦里经历的时间极长,实际现实中天都没亮,回想起梦里闷油瓶认为我不值得信任后还抱着我入睡的举动,想必是现实中人看我梦里发抖,把我捞怀里去了。
“没事,我没事,小哥。”我缓过劲来。
自从来了福建之后我的睡眠质量便好上了许多,不太做梦,连做七个实属罕见。梦实则是潜意识的体现。我趁着记忆还算清晰,从床上爬起,打算把它们都写下来。
闷油瓶显然不是很赞同,不过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在我书写的时候帮我按摩了一遍头上的穴位。我顿觉脑袋里头清明许多。
这梦看似与现实毫无关联,细究便会发现都是脑海中的记忆零零散散拼凑成的片段,这里头既有十年里的迷茫,也有更早时间发生的事的变形,甚至于我还梦见了小时候学素描的事儿。
想到第二个梦最后的结局,我又意识到即便心已安定,潜意识却把从前那些困扰于自己同闷油瓶究竟算不算朋友的怀疑给放大了。在梦里,我们甚至可以说是对立的敌人——即便梦中的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又想到,要是自己哪天真变成了粽子该如何是好,会不会给踹到墙上,便问出了口。得到回答之前我又去想,要是是胖子被问了这个问题,他会怎么回答?心想胖子肯定会说:“小哥会粽子语,试问哪个粽子能有你邪门,到时候铁三角super plus合璧,哑巴张在倒斗界的传说再添一笔。”想着把自己给逗乐了,笑出了声。
“不会。”闷油瓶答得很认真。我又想他这是说“不会发生这种事”还是“不会把你也踹墙上”?
合上笔记本,我又睡了个回笼觉。
当天晚上按点泡完脚,闷油瓶端来了杯热茶。我闻不清楚,只能嗅到丝极淡的草药味,闷油瓶说是酸枣仁、陈皮和百合熬的安神茶,给我睡前半小时喝。
安神茶大抵是有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