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最多的那个公墓,是解雨臣的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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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进出租车后座的时候我的裤管和鞋底还在不断地往下掉湿沙子,惹得司机回头瞧了好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也不好解释说这是因为我刚刚被边上这位瞧上去文静且自闭的哥们扔进间后现代水泥墓室里头,差点儿就获得了一次在流沙里窒息而死的宝贵仿真模拟体验。
外头的天已经全黑,那座东郊老山上的公墓按时间表早关门了。我本想劝闷油瓶隔日再去,或者起码让我先换身衣服再出发,但这人二话不说就拽着我往东郊方向跑,我只得退而求其次,赶忙在路边招了辆出租车把人拉进去。
“小兄弟,你们也打算去那墓园里头探险?”路上,司机耐不住沉默开口道,“听叔句劝,别去了,那里头真有不对劲的地方,”他顿了顿,又补充,“不光是新闻上说的苍蝇,还有人在里头听见过、不知道哪座坟下头传出来了‘咯咯’的怪声!说是蟾蜍叫又不像,你讲讲,这瘆人不瘆人……”
闷油瓶冷着张脸一语不发,对司机惟妙惟肖的模仿毫不捧场。我连忙打了个哈哈,告诉他我们是去接人的,有同学跑去那儿玩结果打不着车了。
“我就说嘛,你们看着都是乖学生……”
说实话,我一样提不起闲聊的心思,精神也只够嗯嗯啊啊地勉强应付几句。闷油瓶现在是没打算杀我了,可谁清楚之后咋样。
等到了老山下,望着山头在黑暗中嶙峋的剪影,司机说什么都不愿再往上走,还劝我们就待这地儿等同学下来算了。闷油瓶当即推开车门往山上跑去。我匆忙把车钱扔给司机,无视对方发急的呼喊跟了上去。
墓园的大门自然是紧闭的。我手还支在膝盖上喘着气,就见闷油瓶一个翻身窜上围栏翻了进去。我暗骂一声,四处看了看,找着棵树爬上去,跟在他身后翻进墓园。
得亏我不是什么货真价实乖学生,调皮捣蛋的事儿一样没落下,要不然还真只能留下边吹着夜风干瞪眼。
手机快要没电,我便只亮着屏幕照明。远看那一座座连成片的阴气沉沉的墓碑,想到有什么不是人的东西正藏在下面,我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
天黑后,紫头苍蝇全栖在墓上歇息,被光照到也只是动动翅膀换个姿势。或许是近期苍蝇泛滥的缘故,墓前大都没摆花果糕饼之类的供品,可能是怕东西生蛆,让祖先以为供奉不诚。
但他们大概想不到,这些蝇蛆是吃肉喝血的,对这点“素食”根本不感兴趣。
我看闷油瓶一座座地分辨过去,为的自己能早日回家,决定为他分担点压力:“小哥,要怎么找?”
“苍蝇最多。”
这要找到猴年马月?闷油瓶头也不回,我只能心底哀叹一声,认命地打起精神数苍蝇。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差,我很快便瞧见了他要找的那座墓。
这墓远看没光的时候同其他的没啥俩样,凑近一照,上头发黑的紫色哪是因为用料,上边密密麻麻停的全是紫头苍蝇!连主碑上头的姓名同照片都盖住了。
“张同学……张同学!”我不由头皮发麻,急忙呼唤闷油瓶。
好在此人这时候分外靠谱,不多时便赶了过来。只见他果断地从包里掏出长柄锤跟凿子,冲盖板与地坪的接缝狠狠敲了下去。
霎时,成片的苍蝇一同惊飞,露出其下遮掩着的文字与相片。
刻在主碑上的名字我很熟悉,熟悉到令我头脑一片空白。
——解雨臣。
小花死了?
我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怎么会是小花?
遗像上那张还瞧得出儿时清爽可爱的脸嘴角噙笑望向来人,我只觉脑袋发晕,下意识摸出手机拨了发小的电话。
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电话却顺利接通了。“吴邪?”属于小花本人的声音从手机对面清晰传来。
我顿时整个人僵立在原地,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兀自响着:“喂?吴邪,发生什么事了?你那边什么声音?”
如果对面的真是小花,这座墓碑又是怎么回事?
手机的电量终于耗尽,带走了最后一丝人声。封住墓盖的水泥也被闷油瓶彻底凿通,盖板被整块掀翻到了一边。
那底下却不是放置骨灰盒的浅穴,而是口飘出熟悉恶臭的深坑。我脑袋里乱成一团,呆呆地看着闷油瓶跳进深坑,从里边拖出一具被贴满符咒的黄布包裹着的人形。
我明白自己不应当再看下去,可受心中躁动不已的好奇驱使,移不开两只眼睛。闷油瓶抽出七根奇长的铜钉,一根根敲进尸体的头、膝、肘、胸、腹。伴随着骨骼崩裂的脆响,顺创口涌出的浑浊浆液在黄布上晕开,我终于忍不住恶心,侧过身吐了一地。
把尸体运回筒子楼的过程我不想赘述,黄布粗糙的手感似乎还停留在手心。走廊沿路的门窗漆黑,只有发黄灯光打在身上,四周一片死寂。
闷油瓶在阳台上。他掀开包裹尸体右手的黄布,把露出来的绀紫色死肉割下,切成片喂给涌上来的苍蝇。
他仍不愿放我回家,我只好把手机充上电,给爸妈回了条消息,告诉他们“补课太晚,今天先住同学家了”。那条拨给小花的通话记录还留在我的手机里,可我根本提不起再打一遍的勇气。
回过神来,闷油瓶在我跟前的桌子上放下两碗阳春面:靠近我的那碗面条还卧了枚煎蛋。但我完全提不起胃口,瞧见浸在汤汁里细白的面条便本能地想起血块中蠕动的蛆虫,胃里一阵翻涌。
闷油瓶也没勉强,最后一个人消灭了两碗,随后从充当储物柜的纸箱子里扒拉出一板巧克力掰碎,不由分说地捏开我的嘴塞进来:“吃。”我这才发觉自己的牙关正无意识地咬紧,浑身颤抖不止。
巧克力不是很甜,融化之后大块糊在喉咙里,我拼命喝水才咽了下去。虽说整个人难受依旧,但多多少少恢复了点精神。
刚吃完,闷油瓶把我一路拉进水房,伸过手来就开始扒我衣服。我立即大叫:“你做什么呢?”叫喊声在空无一人的水房里弹跳,邻近的单间随即传出一声叫骂。
闷油瓶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手上不停:“洗澡。衣服要消毒。”
“我自己来!”我坚决夺回主动权。
说是洗澡,筒子楼连公共浴室都没,实际不过是在水房拿个盆接水,舀起来往身上淋,得亏已经是六月,即便树影常挡着也没凉到哪儿去。我用劲儿搓了搓头发,试图洗掉粘上的沙粒,抬眼就见闷油瓶白虽白,身上随处可见新旧不一的伤,心说小子不会家里头混黑吧?转念一想我家里头不也混黑,那没事了。
穿着闷油瓶的衣服躺床上时我便已恢复心情,能无视阳台上的黑布底下正盖着具尸体的事实,有余裕寻思老师当初交代的补课的事儿。离期末考还剩不到半个月,当初的目标肯定是达成了,超越期望值能不能给点额外奖励,比方说把人成绩提升到年级前5就留我一条小命。
任重道远啊。我焦虑得想翻身又不敢,小心翼翼地挪动四肢。背后突然一双手臂把我拉进怀中按住。行吧行吧,还是打扰着人睡觉了。我认命地阖上眼皮,不知不觉竟真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外头仍一片漆黑,环顾四周陌生的家具,我慢了半拍才记起自己人在这闷油瓶子家里。昏昏沉沉又要睡去,一股让人寒毛直竖的感觉穿透了我的身体,就好像本能已经预见到将要发生什么可怖的事情。
我心脏狂跳不止,小心翼翼地眯缝着眼打量房间。只见阳台上一道黑影晃晃悠悠地抬高,以奇异的姿势扭动身体,伴随几声金属落地的叮当脆响,动作愈发流畅。
我操,那不是闷油瓶用铜钉钉死的那具尸体吗,都成这样了还能起尸?
布帛的撕裂声中尸体撞了下阳台的隔断门,声音在一片死寂中听上去仿佛炸雷一般,我吓得立马就要叫喊出声,一只手从脑后伸出牢牢按在我的嘴上,挣扎的动作也被人钳制起来。
“噤声。”闷油瓶在我耳边用气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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