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檀花香
-----正文-----
熟悉的天花板和吊顶灯进入视线,楚恒缓缓清醒。
是老宅的卧室。除非必要,他很少会回这里。
头好痛…楚恒揉着脑袋坐起来,按下起床铃。
周身是最习惯的熏香味,睡衣上没有酒臭,应该是谁睡前帮他换上的。
下身沉重酸痛,楚恒慢吞吞起身下床。管家正巧送到醒酒水,连带着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个木盒和一只白狗玩偶。
“夜里真是吓了一大跳,要不是您之前带回来过,在门铃里刚看到时,我们还以为您是被绑架了。”管家无奈地把东西一一摆在床头,然后郑重地把那个黄花梨木盒递给楚恒,“这是那个孩子今早托人送来的。”
楚恒没急着接过木盒,先拿着白狗把弄一番,笑了笑,才去看木盒。浅褐色的盒子正中央,一块绿色的翡翠扳指静静呈着,碧绿幽深、晶莹剔透,是外行人一眼都能看出的华贵。
对光看了圈,楚恒摇头无奈一笑。
管家在旁边也笑,“这可真是让人家大出血了。”
楚恒哼哼着去洗漱顺便冲了个澡。
老宅里佣人太多,楚恒不喜欢,就很少回来,但也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细节最窝心,连洗澡的水温都刚好得恰到好处。
他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哼着曲儿在全身镜前擦拭身体,颇为满意地欣赏身上的痕迹。
全是某人的杰作。
瓷白色的皮肤被热气蒸腾出粉色,显得身体上的印记更可怖,腰间全是青紫的手印,左胸口的牙印清晰可见,怪不得总感觉有些微妙的痛。
不过间断性的记忆里可没有关于这个牙印的片段,也不知道那狗东西是什么时候咬的。明明不记得以前的事,却好像天然地更偏爱他的左胸一样。
手机上和宋燃青的聊天框里,没有新的消息。
早餐准备得清淡且精细,楚恒坐在餐桌旁,一勺一勺喝粥,切到私人侦探的信息栏,补看完了昨天宋燃青的行程动态。两人分别后,宋燃青远远跟了一路,在何曼家的楼下等到凌晨一点多,终于接回醉酒的他。
私人侦探合作很多年了,很贴心地补充:“你上他车后我就下班了。”
资本家老板立刻豪爽地吩咐人打去加班补助金。
把翡翠扳指放在白狗脑袋上,宋燃青拍了张照片发给宋燃青,顺手再把图片贴进了记录的备忘录里。
还有很多未读消息,楚恒也不急,处理完最要紧的事才去看,李文的头像沉在下面,红点99+。
[小谢给我打电话说你喝多了又不让他接你?你人在哪?身边有谁?]
[来电未应答]
[接电话!]
[在你妹妹那儿还是宋燃青那边?]
大概是因为几通暴躁的消息没有收到回复,后面李文忽然又换成了劝告的语气。
[心情不好?和宋燃青发生什么事了?]
[你有时候真的执着过头了,不能总把你的想法强加在他们身上吧。]
[你该清楚的,他们是不同的人。]
[楚恒,你扪心自问,你是想要替代品吗?]
再过了半个多小时,李文又断断续续打了好几通电话,一边骂他该死的天秤男,一边输出他平常绝不敢说的话。
[你修正了那么多你觉得是错误的轨迹,但是现在你得到了“正常”的路线了吗?宋燃青的父母还是死了,你妹妹失聪了还嫁给了别人,和安成了一个天天发情的种马。你用以前的身份没能做到的事,现在更不可能!]
看到这里,楚恒眼睛微微眯起,手指稍一顿后加速上滑到最后,中间的屁话一个字也没去看。
[联系到你妹妹了,听说你是和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哥哥”一起带小朋友玩了一天嘛,呵呵,现在人就在你旁边呢吧?]
忽视了咆哮,楚恒转发刚出炉的新鲜照片给他。
[好看吧?]
李文担心了一夜没睡好,早上还受到秀恩爱的暴击。
[我再为客户操心我就是狗!]
楚恒给他发了个[卖萌]的白猫表情。
宋燃青的消息正好同时也来了,[没戴上?]
脑补出了一个努力板着脸实际上狂甩尾巴的宋燃青,楚恒残存的不悦彻底一扫而空。他笑着打字:[这么贵重当然要收好了。]
SRQ:[你不想戴就放着吧]
楚恒:?
楚恒拨了视频电话,宋燃青竟然给挂了。
楚恒:?
SRQ:不方便
已掌握微笑真正含义的楚恒:[微笑]
贵重。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对于楚恒能算得上贵重?几乎天天不离身的那块破玉算一个吧。
宋燃青攥紧手机,几个深呼吸后,拉下运动服的拉链,闷头继续向前。
工作日的上午,环湖跑道上人不算多,宋燃青沿着熟悉到道路奔跑迈步,处处僵硬的关节硬生生在高强度的运动中被强行打开。
昨晚的一夜异常煎熬。
快凌晨三点,他把昏沉无意识的楚恒搬回车上,脑袋里很乱,也想像醉鬼一样一睡了之,什么都不去管。
狠狠锤了一拳方向盘,宋燃青又下意识看了眼楚恒,大概是真的喝太多也太累了,这点动静完全没吵到他,连眼皮下的眼球都没有转动一下,呼吸规律绵长。
宋燃青静静看着楚恒的睡颜,突然身下“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楚恒的位置上掉到了车座下。
微微的白光由下至上亮起,宋燃青毫不费力地找到了掉落的手机,他刚要捡起,但目光一瞥,他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屏幕上的消息栏的最上面,是李文发来的新消息:[你该清楚的,他们是不同的人。]
宋燃青不是有意想看楚恒的个人隐私。
他和楚恒的身份地位相隔甚远,楚恒掌握着他难以想象的庞大的商业帝国,哪怕只是无意间从指缝间漏出的信息,也可能造成生意场上的天翻地覆。宋燃青不需要靠这些作弊。
只是现在,他和手机屏幕面对面,避无可避。
愣神很久,等到屏幕暗下,他才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捡起手机,宋燃青沉默着咀嚼这句话。
他看了眼完全没有意识的楚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正要把手机放回楚恒衣服的口袋里时,屏幕又亮了。
明明是昏暗的环境,昏暗的光线,却让宋燃青莫名觉得晃眼,就像刚刚即将翻开那块玉牌时泛出的光一样。
他更加预感到了什么,心潮水疯涨,拍岸却无声,心脏平静到冰冷。
他拿出了已经一半没入口袋的手机。
还是消息栏的上方,李文的消息异常刺眼:[楚恒,你扪心自问,你是想要替代品吗?]
宋燃青目光在“替代品”三个字上面停了很久,然后按灭屏幕,收好了手机。
他一路车开得很稳,不知道楚恒平时的住所,只能把人送回了去过一次的楚宅。
有过一面之缘的韩女士并不在家,宋燃青松了一口气。楚宅的佣人们对陌生人送楚恒回家这件事竟然没有多少意外,相当有条不紊地做好了安排,甚至还很不客气地要求宋燃青为楚恒洗澡换衣服。
好像习惯了一样,异常熟练。
处理好了楚恒这里,宋燃青回到自己住所,机械地喂猫铲屎、洗漱换衣后重重躺回床上,他该睡了,可比困意先到的是翡翠扳指已经被朋友带回a市的消息。
宋燃青突然像是被一重拳锤在了胸口,打得他疼痛又疲惫。没有再和楚恒见面的力气,他给朋友发去楚宅的地址,委托朋友送去。
翻来覆去睡不着,宋燃青干脆换上运动服出门了。
他小时候好动,父亲有空会带他跑步,发泄多余的精力,从前是在村里的泥土地上,后面搬到了城区,就换在了环湖跑道。
想不通的时候他就一个人闷头跑步,水气充盈肺腔,风和身体都在身后,烦心的事也都在身后。可现在,头脑不听控制地无比清晰,他不得不面对那个摆在眼前的事实。
楚恒对于他来说,那个最大的谜团也是最让他好奇的,就是为什么要对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花大片苦心,不惜出现在春宴那种地方也要跟他回家。
宋燃青想过,可能楚恒只是为了寻求刺激,他是当天被随机挑中的幸运儿,也可能…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只是他忘了。
即是后来发现楚恒身边莺莺燕燕环绕,他还是自信地认为他对楚恒来说是不一样的,依旧像跳着交际舞似的玩着你进我退的猫鼠游戏。
现在谜底解开了,“替代品”,三个字就能完美解释他抓到的所有线索——楚恒会默认他的口味、偏好、甚至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恐惧,下意识做出的亲昵互动,随身佩戴刻着人名的项链,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风呼啦啦地在鼓鸣躁,心脏却仿佛被攥紧了一样供血不足,宋燃青走了神,脚下磕绊,越跑越快的速度被打断,他卸下力,靠着墙大口大口喘气,太阳穴突突地跳。
好累。
手机提示音响了一声,猜到会是谁,宋燃青不太想看。
但身体还是不听话。他拿出手机查看,是楚恒发来的照片,只见玉不见人,联想到所有的一切,图片里被当成展示架的白狗玩偶现在看来异常讽刺。
向来被端高的自尊心摇摇欲坠,宋燃青咬紧牙关,咽下喉间的铁锈味,埋头继续向前。
等他察觉不对劲时,他已经跑离主干道,拐进了一条很久没走过的小路。
那就顺便去看看吧,宋燃青想。
附近一片是城区仅存的还未拆迁的老房,父母去世后他就没有回来过,他在逃避。越美好的曾经越让人痛苦,一家三口的记忆最后只留存了一张照片。
时钟的指针在老城一角都要走得慢些,脱离了吵闹的市区,快化成实质的焦躁在滞缓的氛围中缓缓散开。宋燃青站在老屋门前,闭眼抚着坍圮的墙壁,正要开门进入,鼻尖忽然有些发痒。
好熟悉的味道…
他猛地睁开眼,一瞬间差点以为是脑内幻想的某个人站在了他身边,可一回头,空空荡荡,只有屋前的一棵白檀花树在微风中漱漱轻摆。
宋燃青瞳孔一缩,以前这里是有这棵树的吗?有的吗?快想,快想…
那张一家三口的合照上,他和父母站在老屋前,他手上系着气球,在他们身后…身后似乎是有一棵很小很小的树。
宋燃青颤着手拿出手机,慌忙调出合照的电子存档。
确实存在。
他想起来了。这棵树是突然出现在他们家门口的,他们开始还以为是统一的绿化,可邻里都没有,唯独他们家有,父母虽然奇怪,但倒也没有把已经栽下的树苗挖走。
光是树杆子和叶芽,没人看得出是什么树。他虽然好奇,可年龄小,时间长了就也忘了。直到某个初夏,门前这棵几乎都没人想起的小树上,竟开长出了小小的花骨朵,白色的、漏斗一样的小包,凑近了一闻,清淡而沉香。
可花开了这一次。到了来年,树不知为何又没了动静,后面没多久全家就搬离了这里,刚努力长出芽的小树也随老屋一起尘封。
没想到时隔十多年,小树在暗地里悄悄生长,宽敞的树荫竟然可以绰绰有余地笼下一个成年男人,簇簇朵朵的白檀花挂满枝头,香气扑鼻。
宋燃青站在树下,仰头抓住了一串花枝,明明他没有再跑动了,可心脏竟然突然又不受控地加速跳动,仿佛一朵又一朵的白檀坠落枝头,咚咚作响。
这会是偶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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