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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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狼在林边站定,天慧转身问它:“不走?”
巨狼未应,只坐下身,再不行一步。
天慧又问赤子和他师兄:“妈妈不走,要晚些走?”
赤子为难地看了看师兄,最后只得开口:“天慧,它是狼,它生在林间,长在林间,修在林间,它不能跟着你回家了。”
天慧有一些话没听懂,但他听懂了巨狼不能跟着他走,天慧摇头,走回两步,抱着巨狼的脖子:“妈妈走,我走,一起?”
巨狼低头,用鼻子碰天慧的脸,侧过脑袋看赤子与他师兄一眼,又用脑袋把天慧推远了些。
天慧愣住片刻,然后挠挠头:“妈妈要我走,跟着朋友玩,走。”
天慧转身,看向赤子和他师兄:“走?”
赤子瞪大了眼睛。等等…这么轻易?他设想过要先跟巨狼打一架,然后对天慧好言相劝,实在不行还要打昏了才带回去,带回去了还要头疼天慧哭闹,防着他自己一个逃了去不认路,被人牙子逮走。
赤子眨眨眼,跟他师兄对望,他师兄无奈笑了笑,然后从纳戒里取了星槎出来,请天慧往里坐。
星槎是烧灵石的空行船,船仓里有阵法,进了门比外边看上去大得多。天慧趴在窗边跟巨狼挥手,看着地上的狼越来越小,再然后是那片林子也越来越小,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层层雾云万里叠,扶摇上青天。
天慧新奇地到处看,伸出手去捞云团,最后只捞上一手湿冷的水汽。他伸着舌头舔了口,就是水的味儿。
赤子看着天慧,莫名不安:“师兄,为何天慧不哭闹?”
他师兄摸着下巴,也不得其解:“许是太信任我们,当是我们带着他出门游玩?”
赤子顿时良心不安起来,焦躁地捏着手指头:“那之后天慧发现回不去了该怎么办?他会不会当我们骗了他,要生生将他和白狼分离?会不会生气?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恨我们?”
他师兄伸出一根手指堵了赤子的嘴,无奈道:“槎到桥头自然直,别想那么多。”
“可是…”赤子仍觉不妥,“白狼要是知道我们把天慧带走,又没把他照顾好怎么办?我该怎么跟它解释?师兄、师兄……”
他师兄叹了口气,伸手似是要把他搂住,中途转了个弯,揉乱赤子发冠:“路途还远,先去睡一觉吧,睡醒了就到了。”
赤子垂着脑袋,躁气被他师兄的手掌抚平,但他却记起,从前他师兄安慰他并不摸头,他会将自己抱进怀里,像哄睡般轻拍他的背脊。
再醒来时,天慧仍在窗边探头探脑,嘴张张合合,赤子却听不见声息,约摸是师兄给自己施了蔽声咒。抬手解了咒,吵闹喧哗立时入耳,人声鼎沸,天慧正跟着他师兄念字:“集市?摊贩?九漏?”
“是‘酒楼’。”赤子打了个哈欠,趴过去一同往下看。
此处是人界的繁华地域,街道人行往来,车水马龙,街边酒楼饭馆碧瓦红墙,生意兴隆。看行人也穿戴齐整,多数环佩珠钗,比乡土人民富庶许多,估摸着是哪座富城。
“这是哪里?”赤子问他师兄,他师兄答他:“长安城。”
“长安…”赤子知晓,能直接找上他爹委托寻人,家境一定不会清苦,没成想就在人界主城。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少有贫苦人户,有也至少食能饱腹,年有新装。
能住在这里,天慧以后应是能过得快乐顺遂吧?
赤子这么想着,却见星槎久未停下,他心下疑惑,天慧的兄长究竟何许人也?
未等他琢磨明白,前面便是庄严高耸的城墙,上书:午门。
赤子只觉冷水兜头浇下,冻得他一个激灵。
他扯住他师兄的衣袖,问:“天慧的兄长……”
他师兄未等他说完,即答:“是当朝人皇。”
赤子喘了两口气,有些慌张。这怎么够?他们不过教了天慧短短几月时光,天慧连话都说不明白,就要进去那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墙?
他可是知晓,当朝人皇昏庸无道,残暴不仁,北族入侵边疆,他却囿于宫中权术,与弛宣王争权夺利,畏首畏尾不愿起战。怎会在这时候召回自己直系血亲来?
他师兄似是知道他想什么,悠悠作答:“北族进犯,人皇议和,许诺将一皇亲国戚许配女王陛下,两国通婚,以表和平。”
通婚……
赤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天慧,这孩子怎么看也还未及弱冠吧?
“泱泱大国,难不成就没有尚未婚配的皇亲国戚了么?为何还要大费周章把不知多少年没见的胞弟给找回来?”赤子不解,他直觉这其中有何不对之处。
他师兄脸上全无笑意,只沉沉看着远处的宫城:“有,当然有,可哪位皇亲国戚愿意嫁到北疆去呢。”
赤子答不上来,只是担心:“可是…北族会对天慧好吗?万一他吃不惯那边的伙食,住不惯屋子怎么办?”
天慧听见自己的名字,回头望了一眼,眼神明媚,清澈见底,可一旦跟皇宫沾上,这样的眼睛马上就会被吃得一干二净。
他师兄不答,只是驾着星槎缓缓降下。
入宫三人,赤子、他师兄,还有天慧。
出宫二人,赤子,和他师兄。
赤子坐在星槎窗边,看朱雀门缓缓远离,他还记得将天慧留在那群宫女中间时他的眼神,仍旧那样清澈,全然信任,无有一丝阴霾……哪怕今后他们或许再也不会相见。
赤子心里难受,趴在桌上皱着眉头:“师兄……天慧就不能不嫁吗?他会被那群人吃了的!”
他师兄坐在对面饮茶,眉眼低垂:“这得去问问人皇了。退一步说,嫁给北疆女王不好么?一朝王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气派啊。”
赤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师兄,他师兄怎么会说这种话?
什么一朝王夫,万人之上?如今人界边疆战事吃紧,宫内又有弛宣王虎视眈眈,人皇自身都难保,何况是这虚无缥缈的通婚协定?万一朝内有何动荡,首当其冲遭殃的就是天慧!
赤子如醍醐灌顶,立时想通许多来龙去脉。正因这一嫁九死一生,所以无人愿嫁,人皇为保全皇位不愿得罪权臣,所以要将无权无势的天慧寻回。表面装裱得光鲜亮丽嫁作王夫,实则就是去送死!
“人皇怎么知道天慧还活着?天慧又是为何流落在外?”回过头来想想,赤子发觉自己对天慧的身世一无所知,他师兄竟也从未告知于他。
他师兄抬起头来,饮了一口茶,随后徐徐与他解释:“天慧与当朝人皇一母同胞,这你知晓,但他们却并非同父。前朝皇后诞有五子,当今人皇是太子,天慧是最小的幼子,然,天慧生父实是前代国师。皇后红杏出墙,皇帝震怒,处死国师,将皇后与幼子流放边疆,后再不见踪影。现今,当朝国师乃前朝国师之徒,正是此人披露前朝国师与皇后丑闻。此番国内无人愿出行北疆,人皇便寻他算了一卦,算出天慧尚未身死,如此,委托便到了你我二人手上。”
赤子一时语塞,没成想天慧竟是如此身世…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人皇就是打着利用天慧的心思才来寻他,狗屁的同胞之情,思念万分!
他师兄多聪明啊,连他都能猜到的事,他师兄会算不到?
赤子瞪大了眼去看他:“师兄…你知道是不是?你知道天慧此去凶险万分?”
赤子只见他师兄抬了眼来,眼神冷漠:“是又能如何?这委托乃人皇亲派使徒送至宗主手上,事关宗门声誉,马虎不得。若是你我放走了天慧,要降罪的便是我们师门。你是我师弟,我得护着你!”
赤子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瞧着师兄的眉眼,忽然觉得他如此陌生,这是他的师兄吗?他师兄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了名利,就去坑害无辜的稚子?
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他师兄背过身去,不再看他:“莫要再提那个狼崽子了。”
狼崽子……?
赤子捏紧了手里的长剑:“师兄……天慧的名字,可是你给他起的!”
他师兄沉默不语,赤子愤愤拔剑:“师兄!你我与天慧相处这多时日,你当真一点感情也无?你当真要看着天慧去死?”
“好…好,师兄,你不救天慧,我救!宗主是吗?那我去找他理论理论!”赤子将剑扔出窗外,纵身一跃,足尖轻点落在剑上,御剑便直冲他父亲的洞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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