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裴栎其实一直都知道孟以桉对自己撒了很多谎。
这人还挺奇怪的,对很多私密的事意外坦诚,反倒是在一些平常的小事上喜欢遮遮掩掩。
比如换季的时候,他准备给孟以桉添置些新衣服,随口问了句对方喜欢什么款式,什么颜色。就这么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孟以桉却没好好回答,一看就在撒谎。
孟以桉不知道,他撒谎的技术非常拙劣,目光躲闪,言辞混乱,一眼就能识破。
裴栎只是懒得拆穿。
并非他多大度,只是觉得没必要。
他没必要硬逼一个有心隐瞒的人对他敞开心扉,他们本也不是什么适合交心的关系。
哪怕肉体已经做过最亲密的事,可是皮肉下的那颗心到底藏着什么,彼此都不必了解。
2.
初次在伊甸园见到孟以桉的那个晚上,裴栎的心情属实算不上好。
彼时他刚回国不久,尚未在圈内站稳脚跟,去伊甸园不可谓不出格。若是被他那些个个跟豺狼虎豹似的叔伯兄弟知晓,少不得大做文章。
只是,他心底堆积的那些恶欲和燥火实在急需找个出口宣泄。
待在国外的那几年,他常常去看表演。
起初看的是斗兽,后来笼子里的兽渐渐换成了人。
肉与肉撞击,鼻青脸肿,血水横飞,残暴,血腥,刺激。
谁能保证台下这些衣冠楚楚、光鲜亮丽的人身体里就没有寄居着这样一头原始的野兽?
未经开化,茹毛饮血。
贪婪、丑恶、凶残。
伊甸园的表演同样精彩,千奇百怪,应接不暇,令人不禁惊叹人体的神奇。
可惜裴栎不是受众,看得有些意兴阑珊。
本已打算离开,目光却意外地被新推上台的拍品吸引。
与前面那些漂亮且独特的拍品相较,这件新拍品显得格外普通,普通到让裴栎怀疑其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而对于这件平平无奇的拍品,他只能想到两个字来评价——苍白。
像一张被揉皱了的白纸,呈现出的是脆弱可怜的干净。
面对这张白纸,裴栎感受到一种空前陌生的情绪,或许应该称之为怜悯。
从投向台上的数道侵略而贪婪的野兽般的目光中,他不难窥见这张白纸可能会有的结局,弄脏,践踏,又或者撕碎。
怪可怜的。
他索性将人拍下,权当日行一善。
只是不料对方是个没长心的,似乎没弄明白自己的处境,跪在地上都能打瞌睡。
裴栎走进房间就见到那人弓着腰跪在地上,脑袋时不时往下栽,像一盏忽明忽暗的落地灯。
新别墅的家具还没置办完善,带回家算了,左右也不会多麻烦。
3.
孟以桉的确省心。
裴栎也不知道这人是天生胆小,还是有意在他面前伪装,看上去对他格外依赖,说是有分离焦虑症也不为过。
他从未限制过孟以桉的人身自由,考虑到灰山距离市区较远,出行不便,还不止一次提过要给孟以桉单独配一个司机。但孟以桉总是拒绝他,极少单独出门,似乎对外面的世界丝毫不感兴趣。
他不在家的时候,孟以桉要么在客厅看电视,要么在卧室睡觉。有时明显待得无聊了,也最多是跑到院子里去转两圈。
而每当听见门口传来的汽车声,孟以桉就会立即停下手里的事,小碎步跑过来迎接他,用那双黑曜石般的圆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他走到哪,孟以桉就跟到哪,恨不得整个人黏在他身上,做一条乖巧安静的小尾巴。
尽管裴栎嘴上不说,但内心格外受用。
一如行星环绕着恒星进行公转,孟以桉也是绕着他转的。
这样的时日一长,裴栎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也逐渐变成先摸摸孟以桉的头,淡笑着问他今天在家做了什么。
明明孟以桉在家的一举一动他早已通过监控了解,却仍有耐心听对方将那些枯燥单一的小事再说上一遍。
当孟以桉说给他听的时候,他的手掌就顺势往下滑,轻贴着对方的脸,温热的,柔软的,微微颤动的。
像一只幼小的蝴蝶在他掌心里振翅,足够美丽,也足够脆弱。
为了维持脆弱生命的鲜活,院子里多出一架秋千,家里也渐渐多出一些玩偶、漫画书和游戏机。
4.
在性事上也如此。
孟以桉身体柔韧度极高,又有着纤瘦细长的四肢,能够将任何姿势都做得轻松而曲线优美,兼具舒适度和观赏性。就是不知道是天赋异禀还是后天训练所致。
其实究竟是哪一种也并不重要,毕竟跪在他身前的乖巧,舌头舔他鸡巴的虔诚,以及仰着脸望向他的迷恋,这些统统都做不得假,总不会全是靠所谓的技巧,多少也该夹杂着真心。
高潮的时候心跳得那么快、那么重,怎么可能仅仅是身体被印上标记?
这世上既然存在这样一具与他万分契合的身体,那必定是上天特意馈赠给他的礼物,生来就该属于他。
而给所有物打上专属标记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他亲自给孟以桉左胸前那颗淡粉的小乳头消毒,镊子揪起来,夹到麻木,把准备好的银色乳钉迅速穿过去,鲜血和眼泪一起流出来。
一边仔细为对方擦拭,一边不吝称赞,很漂亮。
这枚乳钉小巧普通,任谁也想不到会带了电流和定位,是礼物,是标记,同时也是项圈。
天真的小狗对此一无所知,赤裸地躺在地毯上,自己将双腿往上折叠,摆出一副供人尽情享用的淫荡姿势。
不需要多说什么,只用朝着那雪白的臀肉甩上几下,小狗就会呜咽着将屁股翘得更高,把湿淋淋的穴口完全暴露在他的眼前,饥渴地翕张着,欲求不满地向他求欢。
对准穴口肏进去,轻易就能全根没入,内里湿热软腻的穴肉极尽谄媚地吸裹、绞紧。
由于承受着疯狂凶狠的侵入,身体不断颤抖,乳钉也跟着在他眼前一晃一晃,荡出一片旖旎的光。
他低头俯视,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情动的脸,泪眼朦胧,双颊潮红,水光潋滟的红唇发着颤,却因为含了满满当当的一嘴精液而吐不出清晰的字音。
恶劣地将细窄的穴腔也灌满,便见那红唇情难自抑地张开,裹满乳白精液的舌尖也不禁微微吐出。
两根手指顺势伸进已然合不拢的口腔里,一面残忍地翻搅,一面笑着夸赞,好乖。
听到这句夸赞,他的小狗露出比高潮时更满足的神情,用舌头羞怯又感激地舔他的手指。
指尖的湿润令他的心也似乎跟着浸湿,渐渐有所察觉,比起享受掌控孟以桉的身体,他其实更享受孟以桉的依恋。
5.
通过一个人的牙齿,可以看见他的过去。
这可不是裴栎随口胡诌的。简单点来说,其实是因为生活不够富足的人往往没有多余的钱和精力可以用来花费在牙齿上。这类人如果没有特殊必要,可能一生也不会走进牙科诊所。
孟以桉就属于这类人,牙齿生得偏小,较软,不整齐,明显营养不良,也从未做过矫正。
好在习惯不错,颗颗洁白,像短小的白色鸟喙,失控时啄在他的肩膀上,轻微的疼痛。
后来裴栎发现,有更锋利且尖锐的牙齿藏在孟以桉的眼泪里,无声无息地噬咬他的脖颈,带来难以忽视的灼痛。
他不得不停下来,问孟以桉为什么哭。
又撒谎。
孟以桉简直撒谎成性。
依他看,孟以桉这张嘴还是闭上好了,最好除了叫床声别的声音都不要有。
6.
孟以桉固然是个巧言令色的小骗子,但裴栎未必没有责任。
倘若不是他有心纵容在先,次次看破不说破,也不会让人误以为真的次次将他骗过,以至于越骗越熟练,嘴里几乎不剩什么真话。
何况,孟以桉并非真的觉得他好骗,多半是碍于有些陈年伤疤始终横亘在心底。
即便距离这些伤疤的形成大多都已过去许久,可要是让人亲自将它们一一揭开也依然会痛。
把已经长好的白嫩的皮肉像对待腐肉般再度撕扯开,孟以桉这样怕痛的人自然很难做到。
完全称不上是什么错处,裴栎可以理解。
然而,裴栎垂眼,看着手里厚厚一沓报告单,意识到似乎高估了自己。
报告单上白纸黑字印着的每一处伤情都堪称触目惊心,本该轻薄的纸张也重得像块巨石,拿在手上压得整只手臂都发酸发痛。
他想起他经常会抚摸孟以桉右胸往下的那块部位,因为他每每将手放在那个位置,孟以桉就会忍不住发抖,可怜又可爱。
他自作聪明地以为找到孟以桉的敏感点,时常将手放在那里,摩挲,挑逗。
可是现在,手里的报告单清清楚楚地告诉他,那个位置曾经断过一根肋骨。
痛吗?
裴栎记得自己不止一次问过孟以桉这个问题。
孟以桉总是沉默地摇头,承受时的神情也复杂而矛盾,似是痛苦,又似是迷恋。
不是单纯的畏惧,也不是纯粹的喜欢。
像得了某种奇怪的瘾症。
他抬手抽了自己一耳光。
心脏却比脸颊更先感到疼痛,沉闷的钝痛,像硬生生插进去一把锈刀来回翻搅,搅得血肉模糊,痛苦不堪。
好没办法。
他对孟以桉是真的没办法。
恍惚间弄明白,过去这些日子里,孟以桉对他从来都只是需要,像需要面包、牛奶那样的生理需要,物理依赖。
他是孟以桉赖以生存的水、食物、住所,唯独不是爱人,也不会是爱人。
他可悲而无力地意识到,向孟以桉这样连生存都艰难的人索要爱,无疑也是残忍的。
7.
孟以桉离开灰山的第二个月,裴栎收到了一份与企业发展毫无关系的项目书,来自他高薪聘请的技术人员。
太荒唐。他高薪将人请来是来做产品研发的,又不是让人来用公款进行一些没用的实验研究。
他强忍着怒气翻了两页项目书,看清项目内容是进行栎树与桉树的混交林试验,动作忽然僵住。
他揉了揉眉心,只思考了不到五分钟,就鬼使神差地批准了该项目,甚至还将灰山的一部分区域用于该项试验。
灰山的第一棵桉树种在他的家门口,那棵栎树的旁边。
桉树种好的那天,他买下了孟以桉回家必经之路上的一家便利店,又让店长在门口贴上招聘启事。
没过多久,就等到孟以桉前来应聘。
他顺理成章地雇佣了孟以桉,像当初他们约定好的那样,尽管对方看上去已经不记得了。
基于大脑的防御机制,孟以桉很没良心地把他忘记了。
但他没办法生气,也没办法怪罪。
孟以桉这个人就像他的名字,那种含有轻微毒素的叶子,吃多了会导致中毒,意识昏沉。
似乎只有靠足够的昏沉才能勉力存活下去。
8.
有空的时候,裴栎会去便利店街对面的咖啡店办公,偶尔抬起头看看雇佣的新店员有没有偷懒。
经过他多日的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孟以桉最喜欢的工作是给顾客打冰淇淋。
孟以桉总会为自己能够打出像广告宣传图那样的完美形状而高兴,眼睛小幅度地弯起来,小孩一样幼稚而天真。
那么轻易就能高兴,明明在他身边的时候并非如此,搞得他总以为高兴对孟以桉而言十分困难。
原来只是在他身边困难而已。
偶尔也会遇见无理取闹的顾客,孟以桉会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听对方数落,手指局促地抠着收银台的桌面。
等顾客走后,孟以桉会违反规定地给自己打一个冰淇淋,再孤零零地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小口小口咬掉冰淇淋。
这个时候,裴栎就又觉得孟以桉看上去有些可怜了,像只被遗弃的流浪狗。
但孟以桉不是什么流浪狗。
孟以桉有家,他给了孟以桉一个家,是孟以桉自己不满意,非要走。
如今的可怜也是孟以桉自讨苦吃。
只是裴栎不知道自己抽什么风,隔天便给家里新添置了一台冰淇淋机。
9.
诚然,孟以桉的身上有不少缺点。
胆怯、爱逃避、撒谎成性,骨子里似乎有难以纠正的劣根,就连孟以桉自己都这么认为。
但完美不是获得爱的必要条件,裴栎认为自己也未必会爱一个过分完美的人。
他爱孟以桉就只是因为这是孟以桉。
就只是如此。
院子里许久无人问津的秋千再度等来了它的使用者,裴栎为此请人重新修缮了一番。
此刻,他站在秋千后,好心承担起替人推秋千的责任。
一摇一晃,光洁的小腿和清脆的笑声也随之在风里飘荡。
秋千从最高点慢慢回落,就这样,孟以桉又荡回了他的怀里,被他稳稳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