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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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事?”不及阿雀出声,任雪流已扑到了他身前。
任雪流脸上挂了彩,衣袖也裂开一道大口。一头乌发凌乱极了,随着他的动作,几段没有染透的白色滑落下来。阿雀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一动,仿佛被那发尾拂过,有些莫名的颤栗。
尽管受的伤怎么也不能说“没事”,阿雀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任雪流捧着阿雀的右手看了看,短暂沉默后,便将阿雀扶到了自己背上。他脚下运转起轻功,在山匪晃神的瞬间便突了出去。乔青菱见势,亦是一剑甩脱了对手,紧跟上来。
张文已死,山匪群龙无首,一时有些无措,竟愣愣地看着三人走了。半晌,那灰眸汉子才勉强支起身,扯着嗓子吼道:“还不快追!”
众人这才稀稀拉拉地追上前去,只是眼前却没有半分要追的人的影子了。
雨势愈来愈大,打得眼皮沉甸甸的。阿雀趴在任雪流肩头,道路颠簸,竟有些半梦半醒之感。
“阿雀?”任雪流侧过脸来看他,“别睡!你流了太多血……”
阿雀含糊地说了声“无碍”,任雪流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说着,“得赶紧找个地方包扎一下……”
乔青菱看过去,只见阿雀搭在任雪流胸前的胳膊已将他的前襟染红了一片,教人触目惊心。她目光往前逡巡片刻,眼前一亮,指道:“那儿似乎有个山洞。”
拨开密密麻麻的藤蔓,里头居然有不小的空间,容下三人绰绰有余。任雪流伏低身子,小心翼翼地将阿雀背了进去。
洞内还有些余烬,许是有山民在此处落脚过。
任雪流辟了一块干净处,扶着阿雀坐下了,这才有空细细检查他的伤口。见他右手小臂上错落着十数道血痕,简直像剥下了一层皮似的。
“我带了药。”
阿雀打起精神,欲摸出腰间的药瓶,任雪流突然按住他:“你别动,我来罢。”
他的手梏住阿雀的手腕,阿雀感受到他掌心的汗水,发觉他竟在发抖。
饶是迟钝如阿雀,也察觉到任雪流的不对劲。他想起方才的场景,意识到这或许是任雪流第一次亲手杀人。
他第一次杀人时也做了好几宿的噩梦。兵器破开骨肉的滞涩感,每每回想便令人头皮发麻。
那滋味是很不好受的。
他有些后悔让任雪流一起跟来了。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任雪流同他一样。
“别怕。”阿雀把另一只手覆上任雪流的手背,试图给他一些安慰,低低地说了声。
任雪流闻言怔住,对上他的眼睛,却是露出个复杂难言的表情,微微摇了摇头,又捏了捏他的掌心以作回应。
二人悄声交流时,乔青菱正靠在洞口边,机警地注视着洞外,并没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
重重雨声中,忽然钻出一道响亮的鹰唳。阿雀不由循声抬头,却见乔青菱迅速直起身来,撂下一句“我去去就回”,便撩开藤蔓冲了出去。
阿雀愣了愣,下意识想跟上去看看。任雪流却把住他的手臂,道:“她应当有自己的安排,还是给你治伤要紧。”
任雪流先在他伤处敷上药膏,又脱下外衣,撕下一段未被淋湿的中衣袖子,给他细细包扎。
阿雀默不作声地看着,有些出神地想,这样被他照顾的的场景似乎发生了好些次了。
“你不痛么?”任雪流突然道。
阿雀几乎不假思索便答道:“还好。”
任雪流的眸光更沉了,好像蒙上一层阴翳,不似之前那般明亮。他轻轻叹了口气,将布条缠上最后一圈。
他又道:“你答应过我的,没有忘记罢?”
阿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颇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想了一想,才明白他指的是在来弥镇的船上,自己对他许下过承诺:不会轻易死去的。
今日与张文那一帮人交手,自己武艺不精,险些背诺了。
阿雀被任雪流说得有些心虚,撇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
但他的下一句话却使阿雀不得不看向他。
“你若死了,我是活不下去的。”
说出了这样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任雪流的表情却是异常地平静。
阿雀从未见过这样的任雪流,前世在自己面前,他总是温柔自持、游刃有余的;而今生虽然也见过他落泪,却远远不及这回——那双眼干涸得仿佛琥珀在其中燃烧,而后逐渐融化。
滴落到阿雀心上,如被蜡泪烫着一般。
阿雀清楚看见了他的恐惧、他的执迷,也直到此时才领悟,任雪流的手并非因为杀人而颤抖,而是因为差一点再次失去他。
思及此,始终掩在眼前的迷雾终于豁然开朗。阿雀长舒了一口气,觉得任雪流这副模样实在可怜得很,但也可爱得很。
他竟不禁想要发笑,索性抬起右手,轻轻托住任雪流的侧脸,向那失了血色的双唇吻上去。
既然有机会重活一次,更应当随心而为。
此时他想,就这样罢……
若你还要杀还要剐,也都随你去了。
任雪流呆了一瞬,很快便报以回应,加深了这个吻。
他们双唇相贴,舌尖交缠,脸颊烧得滚烫。阿雀只觉自己方才所有的勇气都被任雪流吞了下去,以至于脑子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记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忍不住推开任雪流,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任雪流看他这样,实在忍俊不禁。
却在这时,洞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面色一变,将阿雀掩在身后。
“是我!”湿淋淋的少女边抹着脸上的水边走进来,见他这架势,忙打了招呼,“我接到朋友的信鹰了,已经通知他们来这儿接我们。”
“你早和朋友有约了么?我们是不是帮倒忙了?”阿雀草草整理好仪容探出头,急道。
乔青菱狐疑地看了眼他红肿的嘴唇,并未深究,摇摇头道:“怎么会!前几日我刚找到丢失的镖物就被抓住了,只能匆匆让信鹰把镖物带走,没来得及安排之后的事。若是没有你们仗义相助,不仅不知道何时才能出来,功力也要散尽呢!”
阿雀这才放下心来。
洞里又恢复了宁静,只有雨声依旧。三人坐着休憩,等待乔青菱的朋友。
任雪流时不时看向阿雀,想来有许多话要说。阿雀只投给他一个眼神,示意现在不是时候。
“你真的是圣子大人?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没想到最后打破沉默的,却是乔青菱。
得到任雪流的首肯后,她接着道:“大人见过江阙,能不能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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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来了(滑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