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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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万里无云,风却不小。深秋的风灌进房间,即使算不上寒冷,也让人感到些许凉意。
尤逸从窗边走开,向床走去。
“别离我太近了。”万哲因坐在床头,由于口罩和身体虚弱的缘故,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小心传染。”
尤逸脚步一顿,调转方向,走到床尾坐下。
“还是有点近。”
“再远就听不见了。”尤逸也戴着一枚蓝色口罩,是进门时万哲因坚持要他戴上的。
万哲因问:“怎么来之前不说一声?”
尤逸走进房间的那一刻,他还以为是发热生出幻觉了。
“听说你工作太拼命累倒了,人快不行了,刚好我没事,就过来看看。”尤逸念出弟媳在电话里告诉他的病名,“急性心肌炎?”
万哲因明白妻子把尤逸叫来的原因。这段时间,她一直疑心他俩在闹矛盾。虽然他说过不用通知尤逸,但妻子显然把这场急病看作一个兄弟间冰释前嫌的机会。
他心想,如果让妻子知道自己几个月以来不联系尤逸是因为什么心结,恐怕她会祈祷这个房间里漂浮的病毒能让他们同归于尽吧。
“没那么夸张,一开始只是感冒发烧,最近太忙了身体吃不消,搞得心肌出了点问题。现在已经没事了,在家休息几天就行。”万哲因叮嘱道,“最近感冒的人很多,你也要当心。”
“我上周也感冒了,不过已经痊愈了。”尤逸想了想,“我觉得是万粼传染给我的。”
他语气随意,带点抱怨。万哲因不确定他是随口一说,还是有意为之。他一瞬间心里发堵,忍不住问出了在心底盘桓很久的问题。
“你确定要跟万粼在一起吗?以后就是他了?”
“你以前跟我说,希望我安定下来,找个好点的对象一起过日子。”尤逸口罩上方的眼睛里带着笑意,“你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还是觉得万粼不够好?”
“不是的,我只是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万哲因喃喃自语,“为什么我们家会乱成这样?”
“那就别想了,”尤逸冷淡地说,“想明白了又能怎样?”
“是啊,能怎么样呢。”万哲因沉默半晌,又说:“也许我只是不能接受,万粼这么轻松就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这几个月以来,我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妈没死,我和你会怎样,我现在的生活会是怎样。你知道吗?其实我根本不想学医。”
“你想当飞行员。”尤逸说。
“对。”万哲因有点惊讶,“我小时候跟你说过,你还记得。我不敢跟妈说,因为她不会同意的,她怕我像她家人一样出事。后来我学医,是因为我没能救她,还背叛了她,我觉得救其他人也许能抵消这份罪恶感……连着你的份一起,很蠢吧?”
尤逸没看他,望着窗外湛蓝的天,“是挺蠢的。”
“我早早结婚生子,就是为了彻底断了对你的念想,结果到头来,我的儿子又跟你乱伦,太荒谬了。”
“如果你没跟着我来这个城市读大学,也没和我一起留下,就不会有现在的烦恼。”
尤逸含着嘲讽的调侃令万哲因一时语塞。他无法和尤逸做情人,却也无法忍受淡出尤逸的生活。就像追着一支风筝,既不把它攥在手里,也不愿意任它飘走。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将追逐的距离控制得很好,直到风筝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抓住了。
万哲因苦笑了一下,“我好像一直做不对决定,总是在后悔,很失败吧?”
“我们家有什么成功的人吗?” 尤逸微微一笑,“都是一群疯子。你是最正常的一个,应该感到高兴。”
“万粼说得对,当正常人没什么好的。”
尤逸没有接话。这间客房被临时用作隔离病房,摆设单调,唯一的亮色是床头柜上的橙色非洲菊。他走过去,拿起花瓶端详。经过客厅时,他还看见了百合和康乃馨,应该都是探病的人送的。
万哲因接着说:“他的性格和我不一样,不会钻牛角尖。”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尤逸放下花瓶,“你长大了也会是他那个样子。”
“这算是安慰我吗?”
头顶覆上一只手,头发被用力揉了揉,像是开玩笑,又像安抚。
“这样算是吧。”尤逸说。
哥哥多久没对他作出这样亲密的举动了?万哲因握住他的手,想说的话有很多,良久,只是嘱咐了一句:“记得消毒洗手。”
“记得不要猝死,我们家死于非命的已经够多了。”
万哲因无奈地笑着说:“知道了。”
尤逸走之前,万哲因提起了老房子。他说没买保险,修复费用太高,不如卖掉比较好,他会找中介处理。
出乎他意料的是,尤逸的反应很平淡。
“我无所谓,你想留着的话就留着好了。”
“我以为你很讨厌老房子。”
“以前是的,”尤逸说,“但现在那里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特别的了。”
那些让他憎恶的人死了,与他们有关的痕迹也在一场大火中被彻底抹去,只剩下一堆脏兮兮的、焦黑的断壁残垣,然而尤逸觉得,那栋房子从未像现在这样干净明亮。
离开了万哲因家,尤逸开车驶出小区,计划着等下顺路去一趟甜品店。那家的曲奇实在合他口味,如果老板每次见到他时,别露出一副生吞苍蝇的表情就更好了。
明天周日部门聚餐,庆祝数月前的那颗矮行星终于走完了命名、登记以及论文发表等一系列繁琐的流程。等下午回到家,不出意外,他会看见那张嬉皮笑脸的面孔。
如果他得瑟那张门禁卡的事,尤逸心想,就把他赶回家好了。
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些无足轻重的日常琐事,他开着车,缓缓地汇入了城市的车水马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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