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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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

我从梦中惊醒，刚坐起来就被用力抱住。

“别怕，九儿别怕，师父在这里……”

凤玄冥一下一下抚摸我的脊背，温和的声音忽近忽远，好半天才变得清晰而缓慢。

我满头冷汗，推开他，目光落在自己缠满绷带的身体上，手上，最后，我看向凤玄冥，下意识抬起手。

“凤玄冥，你怎么……老了？”

凤玄冥笑着，一只手拂过我额上的发丝，轻声道：“还疼吗？”

我有点茫然，“我这是……”

“宋明自爆了，你浑身经脉碎裂，差点没救回来。”

“我……我……”我头痛欲裂，脑中浮起那时的场景，喉咙干涩，“对，没错，他从背后抱住我自爆……等等，我好像……看到了段雪厌？那根笛子……”

“嘘，嘘，别激动，段雪厌没有死。”

凤玄冥一把按住我，嘴唇在我耳边低低说道：“他还活着，别怕，九儿。”

我勉强冷静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凤玄冥道：“宋明自爆了，段雪厌也受了重伤，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自己的元神存在那根玉笛中，若是没有这件事，等几年后，他应当会彻底融入玉笛，成为器灵，可因此事，他元神破裂，谢宗流也只能勉强将他的元神压在体内，究竟能不能活过来，只能看天意了。”

他说完，手掌一翻，递给我一个盒子。

盒子里是碎成片片的白玉笛。

我抿紧嘴唇，勉强压住心底的怒火：“段几尘呢？”

凤玄冥小心翼翼睨我的神色，闻言立马道，：“他没事，我已经将他灵魂融合放在新的肉体内。”

“新的……肉体？”

我顿了顿，缓缓抬头，瞧见凤玄冥有了皱纹的眼尾，他似乎知道我想说什么，忙不迭道：“就是一点点涅槃之火而已，过些日子就会恢复过来，不妨事的。”

*

不妨事……

可是，凤玄冥，你不是最爱美了吗？

你怎么能接受得了自己长出皱纹？

*

房内只剩下我与他的呼吸声，过后，先生来了。

宗流也来了。

再来是陆阎，连陆明楼都从心脉里跳出来，担忧地看着我。

凤玄冥则悄悄地退了出去，我这时才发觉，贯来爱动手动脚的他这次却无比的规矩，最多只是克制的拥抱。

我垂下眼帘，嘴里就被塞了一口苦的要命的药，瞬间所有情绪都没了。

我厌恶地皱起眉，可看见宗流恐怖的脸色，还是乖乖张开嘴巴。

吃过药，我刚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就听闻佛门来了人。

“阿弥陀佛，段施主。”

眉心一点朱砂红的僧人含笑地看着我。

他送来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治疗内伤的上等伤药，另一样却是佛门的重宝无渡钟，既然是重宝，自然不能随意让交给别人，我暗存疑虑正要询问，他却上前一步摸上我的脉搏。

温厚的灵力涌入。

烦闷的胸口瞬间通透，好似夏日被凉风吹过。

结束后，他将无渡钟递给我，说道：“将它挂于床头，或许可以帮到他。”

我没有伸手去接，而是道：“为何要帮我？”

僧人面色如常，甚至连微笑的弧度都不曾变化：“贫僧欠施主一桩因果。”

我哼笑一声，勾过小巧的无渡钟：“那如今因果算了结了？”

他眼底浮现一抹复杂，轻声念了句佛语，转身离去。

*

次日，我被宗流扶着去了段雪厌的房间。

无渡钟昨夜已经挂起，整个房间充满佛音梵语，淡淡的金光在他身上流转。

他盯着他憔悴不堪的面容，淡淡道：“段雪厌，我一个月后要成亲了。”

“没用的……”宗流声音戛然而止，见鬼一样看着段雪厌在梦中皱起的眉头，不停抽搐的手指。

我漫不经心道：“你安心滚吧，放心，念在你好歹被我拉扯大的份上，我会给你坟前倒上一杯喜酒。”

“对了，你送我的玉笛已经碎了，到时候我会与你一同埋掉。”

昏迷不醒的段雪厌挣扎的更厉害了。

我在宗流一言难尽的目光中离开，转头又去看了段几尘，他恢复的比段雪厌要好很多，据宗流说，再等几个月就会醒来，或许是屋内充斥着涅槃之火的缘故，宗流没呆多久就冒了汗。

我却没有半点不适，甚至……有种温暖而安心的感觉。

“妖王每日都会来。”

宗流忽然说道，我没有说话，只在离开段几尘的房间后，回头抱住了宗流。

宗流僵住。

我低笑道：“你居然会为他说话？”

“我不是为他说话。”

宗流停顿片刻，缓慢抬起手臂按在我的背上。

“我只是……”

他说不出来了，我替他回答：“我知道，你只是希望我高兴，宗流，谢谢你。”

我目光穿越无边的白雪，落在一处连自己都不知晓的地方。

*

半个月后，段雪厌醒了。

他第一时间跑来找我，磕磕巴巴地问：“成亲……哥……你要和谁成亲？”

我放下手中的汤药，冲他笑眯眯地勾了勾手指，他连忙过来，把药碗递给他，段雪厌连忙喝了，一句话都不敢问。

“回去，身体养好了我再告诉你。”

段雪厌愈发焦虑不安，却不敢多说什么，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过了会儿，宗流进来看到桌子上的空碗。

我气定神闲：“糖呢？”

宗流质疑的打量我：“今日喝的这么快？”

我翘着嘴唇，心满意足吃着糖。

又过了半个月，段雪厌已经生龙活虎可以下床蹦跶，唯独眼眶发黑，嘴唇起了好几个泡，他每日都会偷偷来看我，还会与其他段家人打听与我成亲的究竟是谁，可因为我的命令，没人敢和他说半句实话。

这一日，我吃饱喝足，活动了下筋骨。

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疤痕却没有消失，密密麻麻的遍布全身。

我早已经不会去遮挡这些痕迹，只是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去让人把段雪厌叫过来，

他脚步虚浮，我看他几天没睡好的模样，笑着喊了句：“段雪厌。”

“哥！”

声音刚落，他就被轰了出去，连同房门齐齐摔进雪地里，带出一片惨烈的撞击。

我活动了下手腕，在闻讯赶来段家人惊悚的目光中，走上去一把提起段雪厌的衣领，冲他温柔笑道。

“疼吗？”

他顶着半边高高肿起的脸，讨好道：“不疼……只要是哥哥打的，都不疼。”

我笑意更深，拍了拍他的脸颊，“很好，今日我不吹笛子，也不用剑。”

*

一个时辰后，我领着一瘸一拐，脸上更是肿的和猪头一样的段雪厌回到屋内。

他垂头丧气，可仔细一看，不难看出那张看不清神色的脸上，竟然还有一丝诡异的兴奋。

陆阎原本中途到来，在里面看热闹，见状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的让出位置让我坐下，还为我倒了杯茶。

“你们先聊，本君出去转转。”

屋内只剩下我与段雪厌两人，我还没说话，他扑腾一声就跪下了。

我沉默片刻，有点不知从何问起。

“段雪厌。”

我掏出那盒子玉笛碎片扔在他面前：“你可知人将自己炼化为器灵，将永世不得轮回，死了便永远是死了。”

“我知道！”

他霍然抬头，带着阴狠的决绝：“可我若不这样做，要如何能留在你身边！哥……我实在不知道……究竟要怎么才能留在你身边。”

“你不要我……”眼泪滚出，他嘶吼的悲哀着：“我原本以为自己还有机会，直到那日在妖王宫，我才知道……这辈子无论怎么做都得不到你的原谅，你不要我，哥，你彻底不要我了。”

“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

他膝行爬过来，抱住我的腿哀求道：“哥，你让我留下来好不好？求你了，我只要留下来就够了，真的，你可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虐待我，打骂我，亦或者将我炼成尸人……”

“若是我要成亲了呢？”

“若我有了心上人……段雪厌，你要怎么办？”

声音戛然而止，段雪厌脸色僵住，半晌才挤出一抹扭曲的笑。

“我会……祝福你们。”

我冷笑道：“你做不到的，段雪厌……”

“不！我可以！”段雪厌抓住我的衣袖，急切道：“我……我可以，哥，我真的可以，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我一言不发，缓缓将袖子从他手里扯出来。

他脸色惨白，漆黑的眼瞳彻底失去了生机，像是一瞬间从人成了尸体。

“哥，你爱过我吗？”

我低声道：“这话该我问你才是，段雪厌，你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吗？你当初将我关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可曾对我有半分怜悯！”

“那是因为你……因为你始终不肯接受我。”

他哭得一脸狼狈，我却没有半分心疼，只觉得好笑又悲凉。

我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他。

“哥？”

“段雪厌，其实想想，你与我在苍山的几年，我也没教过你什么。”

“不！没有这种事情……”

“你先听我说。”

我掐住他的下颌，低声道：“这本册子里我罗列了三千件事情，有的有些难度，有的却只是举手之劳，你离开后一件一件去做，当然，你也可以不做，但我可以保证，你这辈子都见不到我。”

“我现在有这个实力，你尽管试试。”

段雪厌眼瞳轻颤，半晌接过册子，他抖着手翻开，翻着翻着却笑了。

“好，我知道了，等我做完了，我就来找你。”

他歪歪扭扭的离开了房间，没有再回头。

我垂下眼帘，无声叹了口气。

这大概是我最后能教你的事情了。

段雪厌。

好好学习……如何做个人吧。

*

段雪厌走后没多久，陆阎就从窗户跳进来了。

我微微挑眉，刚想笑话他，却见他眉眼肃冷，再无往常半点笑意。

“红九，金海的和尚来过了，你去过金海！”

我站起来，懒洋洋道：“是有如何？”

“他们怎么与你说的？要解决你身上冤魂该怎么做？”

“看来，陆将军早就知道金海可以解决我身上的问题。”

我刚说完，陆阎身上煞气愈发浓重，他暴喝一声：“陆明楼，你给我滚出来！”

陆明楼的身影出现在半空中，他抿紧嘴唇，不安地看着我。

我揉了揉眉心：“行了，他不愿意说便算了。”

陆阎不理我，寒冰似的目光看向路明楼：“陆明楼，你还不说，是想看他去送死吗？”

路明楼翕动嘴唇，眼泪不要钱似地滚出，突然冲上来一把抱住我。

“对不起，九儿，对不起……”

他竟然能说话了？

我有点惊讶，他结结巴巴，哭得泣不成声。

“我……我当年接近你……也是别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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