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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他的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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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工作中断

-----正文-----

如果一个人反复思考他在连续时间线上的际遇,很容易认为事件之间存在着因果联系,或是指向某种结局的征兆。

梁韵亭控制不住地回想,他在街边不计其数的小吃摊中,为什么偏偏会选中那对母子?为什么会在彼时产生不可理喻的恻隐之心?

他私下仔细搜索了案件相关的新闻报道。如黎耀所言,这并不是个复杂的故事,犯罪过程和动机清晰得一览无余,记者也难描写出更多细节。被激情杀害的老板只是执行了行业内习以为常的做法,将流动资金挪用至金融机构,为获取更高利息而拖欠薪水发放。他只是没想到有人会不忍气吞声,有人贫穷到不按时拿到这点钱就无法生存。

老师说,世界有太多的罪恶亟待清除。我们首先是引导者,其次才是审判者。

“但是有的人作恶多端、不知悔改,难道我们不应该直接惩罚他们?”梁韵亭直接问道。

“这就为什么我们要付出心血、精心设计游戏。参与者是不能简单通过的,他们必须牺牲些什么。因为我们的目的是让有罪者珍惜他拥有的一切,用最极端的方式告诫他犯错的后果。”

用九死一生的血腥游戏进行生命教育?虽然说人在经历类似生死的大事后会性情大变,但梁韵亭并不认为人性的劣质可以就此剔除。

老师看出他的疑惑并未消除,但没有再试图说服他。

学习与从业过程中,梁韵亭见到许多难以治愈的人格障碍患者。有些人能够意识到他们是病态的,只是在治疗中因种种原因反复放弃;有些人具有极具欺骗性的表演能力,打心底否认他们的异常。

以外力改变一个人,作用始终是有限与不确定的。梁韵亭认为,有些人的行为足以证明他是不值得被拯救的。

唯一的办法是让该死的人去死。梁韵亭回到兰港的目的就是将他的想法付诸实践。

计划比他预想得更为顺利。顺利得几乎让他上瘾。梁韵亭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经不小心猎杀了几个计划之外对象。

但是,谁让他天生拥有Cake的体质,无需他费心请君入瓮,就能轻松诱捕到撞上来的Fork?

在人群中比例如此稀有的特殊体质者,被他偶然间碰到那么多个,这怎么会是巧合?就像命运牵引着他杀戮一般。

最后一个处理掉的青年Fork,或许由于体重过大,梁韵亭对镇定剂量计算失误,没注意到他在预计时间前苏醒。梁韵亭不小心被那惊惶的眼神搅扰分神,导致脖颈留下差点去医院急诊的伤口,也让他多费了一倍的时间检查现场痕迹。

那个咸猪手在他离开时痛哭流涕:“求求你放过我,我还有家人!”

家人?和他有什么关系?完全无法引起同情心的求饶。

他只知道如果家庭中一个人出现严重的心理问题,其他人也可能深陷泥沼。

梁韵亭刷到黎耀妹妹在INS晒的美术课作业,点了个红心。下一张是她们和父母在公园的合照,两个人一起做鬼脸。再点一个红心。

家庭聚会那天,女孩们迫切地指导梁韵亭注册了INS并关注她们两个。从此在手机上打发时间的除了电子杂志,还有丰富多彩的青少年生活。

这是黎耀的家人。如果黎耀受到伤害,她们应该也会伤心愤怒吧?与罪人相关联的人可能是无辜的。梁韵亭想到“冤冤相报”的俗语。

命轨行至此处,他在节点选了新的分支线,没有对黎耀动手。此后,也没再遇到新的Fork。这又说明了什么?

他偏离了原定的路线,但游戏还不能结束,他已经向Lucia作出了承诺。梁韵亭久违地感到前途未卜的茫然。

他原本适应了离群索居的状态。或许他并不适合回归,不对,他从未开始过,一种所谓的日常生活。

这样摆脱孤独的尝试,不过是用已有的筹码交换新的未知,从陷阱走向陷阱。

梁韵亭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他需要控制独处时层出不穷的想法,它们像手术刀一样不停息地解剖他的大脑。

黎耀……黎耀出差了,为什么要出差?好讨厌,来回要一个星期。梁韵亭蹙眉打开日历和世界时钟。黎耀这时候应该在另一个半球睡觉,也可能是熬夜开会,如果是后者会让他有些安慰。

梁韵亭拿起抱枕砸到地上。深呼吸,一次、两次,他把抱枕捡回沙发,电邮告知顾客这几天时段充裕,可以安排咨商。

他绑好头发,背上包前往办公室。

接连几日,梁韵亭白天排满工作,与黎耀进行没营养的对话,偶尔视频。不过受时差限制,梁韵亭很遗憾视频画面不能满足黎耀的可耻想象。

如果忽略身体部位时不时的一过性疼痛,是格外充实的日子。

他是在连续三天半夜起床呕吐时发觉不对劲的。

结束工作后,转几个电视频道、洗澡、护肤,梁韵亭通常接近半夜才躺到床上,刻意寻求的疲惫能让他很快进入浅度睡眠。凌晨时分,胃部仿佛才活过来,麻花似的拧绞抽动,特立独行地彰显其存在。梁韵亭不得不睡眼惺忪、跌跌撞撞地跑到盥洗室,颤抖着吐出腐蚀性的酸液。

梁韵亭打着冷战想,应该让黎耀在洗漱间多装几个浴霸。

梁韵亭吞了两片常备药,夜里折腾一番使他翌日躺倒时更加困倦。然而不听话的器官却不打算放过他,每隔一天都愈发活泼,像是想从他皮肤下跳出来一样。恼人的疼痛梁韵亭掐出。

他不得不向顾客发信道歉,取消本周后半段的安排。

梁韵亭盖上两层被子,打开卫生部网站,看最近是否有什么新型病毒传播。

令他失望的是没有。

那么答案显而易见了。毕竟他现在的症状和目睹向志豪死后那段时间一模一样。

这是梁韵亭不可置信的答案,他这么快就堕落到如此脆弱的地步吗?不,不,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有什么不堪重负的精神压力和难以排遣的情绪?

躺了不知多久,梁韵亭感到恢复了些精力。虽然左侧头顶和太阳穴仍在隐隐作痛,像谁拿了小铁锤在连续不断敲打,还会恶作剧似的在他放松警惕时重击。各个身体部位好似在轮流忤逆他。梁韵亭愤怒地打开餐厅软件,一口气买了五道菜、三个蛋糕的外送。

梁韵亭对身体里叛臣贼子们的报复在第二个蛋糕吃完后宣告失败。

五脏六腑都在激烈地抗议,位于中心的脏器更是拼命地搏动,如同一个有自我意识的寄生物,在挣脱母体的束缚。

梁韵亭以为被重型车轮碾过腰间也不过如此了。如果不是失去了移动的力气,他恨不能奔向厨房,拿最锋利的菜刀把这些不听话的血肉都挖出来。

或许还能足够黎耀烹饪成一道美味佳肴。

瓷砖地面使膝盖磨出青紫,梁韵亭麻木地按下冲水按钮,几乎怀疑自己是否吃下了那么多食物,会不会有其他的东西被一并吐了出来。总算等到偃旗息鼓的迹象,他坐在地上休息片刻,攒足力气洗了个热水澡。

梁韵亭裹上浴巾,艰难地爬上床,昏昏沉沉地陷入黑暗。

不知何时,梁韵亭听见门口传来的巨响,但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梁韵亭!你在搞什……”黎耀摔上房门,冲进卧室,探向床上巨大的蚕茧。

触手温度滚烫,胸中蓦然一沉,黎耀干脆抱起失去意识的人,边走边问:“梁韵亭,还能听到我说话吗?梁韵亭?”

“可以,咳……可以!”梁韵亭嘟囔,“你好吵。”

“你感觉怎么样?”到了楼下,黎耀才发现他是从楼梯跑下来的。幸好没有浪费时间,他拦下的士。

“别管那些了,”梁韵亭拽住黎耀领口,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战栗,声音细弱,“黎耀,你有没有亲手杀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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