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锦青在这简陋的木屋躺了两日,第二日他烧退了,醒来后,时锦青让时大烧了一锅热水。
时锦青随手拿过自己的匕首,如镜般的刀身冷气森森映出一张俊美苍白的脸,它通体动用纯秘银来打造,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刀身镌刻着精美的龙纹,是他十六岁上战场时,圣上御赐的。
时锦青用热水烫过刀身,撩起肩膀上的衣物,露出伤口处已经发白的,坏死的组织。
时锦青面无表情,几个转手之间,盆子里就掉下几块腐肉,时大在旁边候着,立马递上去一块干净的布料。
时锦青擦拭伤口,敷上草药,包扎起来,半靠在木板上,阖眼,全程没有一点声音。
时大知道大公子在想事情,不敢打扰,慢慢退了出去,枯坐在外面,无聊地抛石子。
堂堂大将军,寻个胞弟,一路上不仅耽搁多日,还沦落到这番模样,想到路上多次的拦杀,时锦青不禁冷笑,那群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许久,外面传来一阵交谈声,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时锦青睁眼,眉宇间全是寒意,锐利的眼神直逼来人。
李木反手把门关上,隔绝时大叫闹的声响,渡步而来,拉开这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与时锦青对面而坐。
两人都没有说话,室内静默了一会,时锦青先开了口,这人不像寻常的山野村夫,胆量惊人,武力也不可小嘘,他怀疑他的身份,开门见山道:“你是谁派来的人?”
李木顿了一下,明白对方是把他误会成哪个仇家,不过这也说明他们不是来寻什么救命药,而是另有所图。
李木避而不答,反问:“你们又是来这里干什么的?”
时锦青皱眉,已经许多年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他忍了忍,“你先回答。”
“没有谁指使我。”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是谁派来的,就是一个普通的山野村夫。
闻言,时锦青心有疑虑,不太相信,可李木的表情不似作假,时锦青已信了七分,毕竟迷于山中只是意外,没有理由,那群人能未卜先知,提前找人潜伏在这里。
李木看出眼前人不是一般人,即便是还在病中,通身都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姿势,一举一动间都充满肃杀,是经年累月,常年浸于杀人如麻的环境中磨练出来的。
“来找人的罢。”
时锦青眯了眯眼,坐直,似笑非笑,“这话是何意?从何说来?”
“时隋。”李木下颌微微扬起,嗓音冷淡,抛出一个惊雷。
李木曾打听过时隋的生平,知道他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上头有个嫡长子,他只是个庶子,因为不受宠才被抛弃,是阿娘带他长大,再多的,时隋就不愿说了,李木也没有逼他。
时锦青表情冷淡下来,心中惊怒,惊于李木认识时隋,怒于认为李木果然不怀好意,又怕李木对他弟弟做了什么,便急切地问道:“你认识他?他在哪里?”
李木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暴露马脚,手指点了点扶手,故作姿态:“哦,他啊,是个很漂亮的夫郎,几个月前,我买下了他……”
时锦青打断李木的话,半个身子都倾出来,他逼近李木,离李木几寸之遥停了下来,“你干了什么?!”
李木被打断了,也不生气,他像是察觉不到时锦青的怒意,静了一会,突然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时锦青坐回去,他面色发冷,听到这个问题,更是发笑,不过一个村夫农子,他就算剿了这里,也无人敢说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必知道。”
“嗤,好狂妄的话”,时锦青怒极反笑,他掏出虎符,扔掷于地。
“哐当”一声,李木闻声看去,捡起来一看,他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动摇,是一块兵符。
李木磨砂着手中的虎符,他虽没见过,却也知道能拥有这种东西的人,只能是当今皇上,还有的就是手握重兵的将军,这是左半符,虎作行走状,昂首,尾巴蜷曲,虎符上有错金铭,虎身镂刻阴文,金丝嵌入阴文之内,熠熠闪光。
“这下你应当知道我是谁了。”时锦青看到李木握着虎符发愣的样子,胸有成算。
李木不言不语,不管他心中如何惊涛骇浪,目前最紧要的是应付当前情况,几瞬间,他已有了决断。
李木忽的双膝下跪,低着头,双手呈上虎符,低声道:“草民不知将军大驾光临,冒犯了将军,罪该万死!”
“你确实该死。”时锦青接过虎符,恢复平静,“隋儿在哪里?带我找到他,我既往不咎。”
“斗胆问一句,将军是他的什么人?”李木还是没说出人在哪里,而是低头问道。
“嘶”,时锦青古怪的看着李木,正常人知道自己面前的是个大将军,不说谀词奉承,起码也恭恭敬敬,这村夫除了刚刚那一跪,时锦青一时看不出他有几分惶恐,几分惧意。
“你这人倒是有趣”,时锦青嘲弄一声,罢了,告诉他也无妨。
“隋儿是我弟弟,我来将他带回去。”
“可我已与他成亲!”闻言,李木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对上时锦青的目光。
“你!”时锦青措不及防听到这个消息,气的想当场斩了这人,他深吸一口气,手颤抖着指着李木,“当真是不怕死!”
李木带着一股决绝,他仍是跪着,一副恭顺的神态,可说出的话却反其道而行,“我与时隋已结拜为夫妻,尽管您贵为将军,也不能随意将他带走。”
时锦青怒而不言,他上下审视着跪着的人,冷静下来,“这门婚事无约无媒,谈何作数!我大可现在就斩了你!更勿论他是将军府的公子,你一个小小的村野山夫也敢高攀于他?若不是他遭此一难,你这辈子也没有机会见着他!”
李木沉默良久,即便知道自己这话可笑,他还是说了出来,“我会成为那样的人。”
那样的人?什么样的人?配的上时隋的人?
“你凭什么?嗯?”时锦青懒得跟他多说,毫不留情地讽刺道:“你一介平民,参加科举应是不可能的,从武?没有人引荐,你只能从一个无名小卒做起,一年?两年?三年?你能爬到哪个高度?终其一生,你顶多混个一官半职,隋儿已经十六,我为什么要让他等你?朝中这么多权贵,随意拎一个出来都比你好,我何必舍近求远?我会带他回上京,你便当从未见过他,若再执迷不悟,休怪我不论你的救命之恩!”
“有人引荐。”
“什么?”
“我说有人引荐”,李木直视时锦青,“我父亲临终前曾给我一个信物,若想去上京皇都,可去找当朝宰相张九南,他会帮我。”
时锦青这时才开始正视李木,他注视着那张坚毅的脸,总算想起问他叫什么名字,“你叫什么?”
“草民李木,家父李钟显。”
李钟显?时锦青一惊,他听老将军提起过这人,是当今圣上夺位时,身边一个很重要的谋士,足智多谋,胆略兼人,运筹帷幄,给了很大的助力,却在三皇子,也就是皇帝登临极位之际,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时锦青拧眉,倒是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地方,还能遇到上一代攻臣的遗孤,这样一来,他想简单粗暴的杀了这人也不行了 。
李木见时锦青神色有异,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对了,不到迫不得已,李木不想把父亲报出来,他知道自己父亲是一个文韬武略的人,非池中之物,可偏偏甘愿停留此地,隐姓埋名,直到入土之际,才给了李木一块玉佩和一封封笔信,嘱咐他,日后有机会就交给当朝宰相,若没有就罢了。
李木不觉得终于山野有什么不好的,他没有什么所求的,对名利权贵不以为然,没有遇到时隋的话,他可能真的一辈子待在这个小山村。
见时锦青沉思,李木再接再厉道:“时隋是双儿,不说他与我已有夫妻之实,日后再嫁,恐是要被夫家嫌弃的,不如成全于我,我保证我一生只有他一人,只要将军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三年之内,我一定位极人臣!”
良久,时锦青道:“先起来罢。”
李木心中一喜,知道有回转的余地,他站起来,恭敬道:“我带将军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