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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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憧憧,川流不息。
仿佛是单独的剪影,摆放在固定的位置,由脚下齿轮推动前进。于是以极快的速度在他身旁穿梭,逐渐模糊斑驳,像是一场加快的默剧。
仔细想想,自从被菲尔德带回家,他一直守候在对方身边,照料日常,处理事务,生命里注入名为菲尔德的药剂。
到现在,让科顿离开菲尔德,四处走一走,他反而不知道该去做什么。
与这片空间,有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茫然这种情绪,一旦产生便会进而导致十分突兀的无措感。
站在街边,望着四通八达的街道,他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该向哪里走去。他把手插进裤兜,挺了一下肩,似乎与周围匆忙的人没有什么不同。但很快他把肩膀放下,脚试探着向前迈去,最后还是停在人行道前。
事实上,就算他穿过这条川流不息的路口,科顿也不清楚自己该停在哪处终点?他或许可以去一家咖啡店,那里很清静。足够他安静地坐一会儿,等待先生回来。
或者找一家书店,模仿先生的样子,坐在那里看上一本书;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再一抬头,就到了该去见先生的时间。
再者,干脆去酒吧那样喧闹的地方。糜烂的灯光,刺耳的尖叫与笑声;夹杂迷情酒与情欲的臭味,可以填充他此刻空荡荡的大脑。
好吧,科顿必须承认,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应该出现在哪里。
以往,菲尔德是头狼,他只需要跟随他的脚步;如今短暂获得自由的间隙,倒让他思念起只需要聆听先生声音的时刻。
“哈,一个迷人的男人。”有人这么说。
挺拔强健的身躯,成熟凶悍的眉眼,却露出懵懂眼神站在那里,频频吸引人们的目光。
最终,科顿还是僵硬地抬起腿,打算随便选择一个方向。穿过街道,随便选第三家,抑或第七家商店走进去。假模假样地翻找一番,便结束这次旅程,返回酒店等菲尔德回来。
他可没办法一直站在这里,充当路标,接受人们关注的目光。
却只在一个仓促的瞬间,他的脊背先一步察觉到一阵危机。因而顺着脊椎,而立起汗毛。但很快,汗毛又被熟悉感所抚平,他听见熟识的声音。
某个人的手掌拍在他后腰,“在等人?”
他转过身,手本能钳制住对方的手腕,那人被捏痛,却也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
金灿灿的发丝晃得人眼痛。
“我在远处就看见你一个人,傻子似的站了半天。”
米尔顿抬了抬胳膊,示意科顿可以放开他这被掐红的可怜手腕了吗?
科顿甩开,手指在身前蜷缩起来,插进裤兜。“你怎么在这里?”
“你的金主没有陪你?”
“你说话还是那么不讨喜。”脸庞转向左侧,他说,“走吧,我们换个地方喝一杯?”
面对米尔顿的邀请,科顿短暂犹豫后,便点头答应,谁让他恰好没有去处。
“你就带我来这里?”
面前是一家毫不起眼的咖啡店,外部墙面2/3处刷着白漆,底下1/3刷着绿漆。上方是巨大的薄荷绿牌匾。门口立着的黑板写着店里的热销咖啡,焦糖玛奇朵十五便士。
“比起酒吧,这里更适合交谈,不是吗?”米尔顿视线从他脸庞扫过,带着一丝挑衅走进店内。
科顿并不是受激,反正他没地方去,弯腰拨开串珠帘子,立刻闻到浓郁的咖啡香气。
店内装潢简朴,地板是素雅的白色,反射柔和的光。四周墙壁贴着老旧的浅色格子壁纸,在一面墙壁上,挂着几幅常见名画的复印版。
他们不约而同走向角落里的位置,一张圆桌,简单的三角支架,铺着雪白的桌布;桌面上只有一个玻璃花瓶,里边儿插着一朵白玫瑰。
刚坐下,服务生就热情地走过来递上菜单。实话实说,科顿对咖啡并不感兴趣。他默认这是米尔顿的邀请,理应由对方付款,他便在一排眼花缭乱的名称中,选择最贵的一款。
米尔顿选择与他相同,冒着香气的咖啡端上来摆在两人面前。科顿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表面带着甜味儿的泡沫。舌头将嘴唇表面舔干净,手放在桌面敲了几下,心里有些莫名的急躁。
米尔顿却是自顾自啜饮咖啡,悠闲跷起腿,手放在大腿上。茶杯放回桌面的声音,让科顿抬起头。
“瞧瞧你的眼神,要杀人似的。”
手肘依托椅背,下巴抵住手指,“你怎么没有守在菲尔德身边?”
“这可不像你,”店内播放舒缓的小调,米尔顿看向窗边的留声机,它被放置在棕红色实木桌子上面。“在斯泰兹小镇,你不是一直吊在那个家伙后面吗?”
“让我想想,他为了谁把你丢下?”
米尔顿总能戳破他的伪装,刺痛他最不愿揭露出来的秘密。
“如果你只是想和我说这些,我想我该离开了。”
米尔顿叫住他,“菲尔德去见的人是塞维斯?”语气虽然游移,但眼神却是笃定。
放在桌面下意识攥紧的拳头,替科顿做出回答。
他问,“你想说什么?”
米尔顿变换姿势,靠近桌面,手掌托着脸颊,红润嘴唇不断张合,“我想见塞维斯。”
科顿在他眼中拧紧眉心。
“你知道的,那个小子从我手里跑掉了。”他说,“你也不想让他再出现在菲尔德面前吧。不如让我找一找他的麻烦,他就没时间来打搅你的心肝了。”
桌下,脚尖轻缓摩擦他的小腿,科顿用力蹬开,不悦地瞪着米尔顿。
“找了新的金主,也满足不了你?”
米尔顿笑容满面,“我最满意你。”
科顿冷哼,从怀里掏出菲尔德交给他的信封,将上面的图案转向米尔顿,“去找这个图案,你就会见到那个家伙。”
米尔顿记下图样。
他端起茶杯。让微醺的热气柔和他的眼睛,他透过那股香气去看科顿;他正满脸不耐,并非是展现他的粗鲁和无礼,米尔顿清晰洞察他心底的不安。
“你没有想过离开菲尔德吗?”他突然说。
“什么?”
科顿的脑子自动过滤相关词条,在他这里永远不存在与菲尔德分离的选项。
“真是浪费时间。”他忍不住抱怨,竟然因为无聊而来到这里,和米尔顿说着没营养的话。
米尔顿抬起手向下按,示意他别急。
“我还记得最初见到你时的样子,”那个时候的科顿,可比现在鲜活多了。
没有那么谨慎、阴郁、暴躁。带着一些小心隐藏起来的防备,像只缩在角落里的老鼠,偷窥过往行人。
甚至有些可爱,那个时候,他就想过诱拐科顿,把他收服过来。
也许这就是米尔顿的宿命,他贪婪又善于忍耐,可以伏低做小期待咬断狮王喉咙的那天。
“乱糟糟的头发,粗鲁的用餐礼仪。”
“总归不会是现在这副离开菲尔德,就会茫然无措的模样。”米尔顿有些腻了,不再喝咖啡,手指夹住玫瑰花瓣,拽下来放在他们中间。
“我只是不熟悉伦敦。”科顿辩驳。
他现在就该离开这里,而不是继续听米尔顿胡言乱语;他对自己说道,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起身离开。
“不论你是感谢他拯救你的恩情,”米尔顿继续说,“还是无法脱离对他的依赖。”
“像你与塞维斯这样头脑不清楚的蠢货,”米尔顿抬眼微笑,“才会如此痴迷菲尔德那个家伙。”
他托着下颌,指腹敲击脸颊,调侃道,“那个优雅又恶毒的驯兽师。”
“闭嘴!”
他的话激怒科顿,以至于喊出来的声音引来周围人的目光,他全然不在乎。
身体里流动的海洋,不断敲击着身躯所形成的礁石,让他的身体响起海浪拍击顽石的嘈杂声。
身影遮蔽而来,鼻尖几乎相触,“米尔顿,无论你想做什么,随你去吧。”
“只要别来打搅我与先生的安宁。”
他站起身,很想把咖啡泼在米尔顿引人厌恶的嘴脸上。
米尔顿不置可否,他耸动肩膀,姿态轻佻,“好吧,我已经遇见你可悲的未来了。”
“你就衔着他的裤脚,跟随到天涯海角吧!”
伸长手臂,拿过科顿的茶杯,缓慢转动杯沿,压着科顿触碰过的地方,抬起下巴,将咖啡吞咽进喉咙。
米尔顿举了举茶杯,“祝你好运!”
科顿盯着他粘着泡沫的嘴唇,忽地上前一步,粗鲁地用手指擦拭干净,他语气不好,“也祝你好运。”
他的祝福语听着可没有多少善意,说完便转身,脚步沉重地离开了。
串珠哗啦啦响着,掩盖了留声机的声音。米尔顿看着他的身影在窗框圈出的位置里消失,而后收回视线,提着茶杯与自己的杯子相撞。
仿佛刚才的交谈很愉快。
伦敦是个好地方,在这里他们都一样,刚刚从起跑线开始学习奔跑。
这一次,他不会再输给菲尔德那个卑鄙的家伙。也许在驯狗方面他是个好手,可是一个人既要还要,就会失去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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