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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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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情人?老朋友?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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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清自何时起,我渐渐很少赴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局了;从街头穿到街尾、在醉意朦胧中欣赏凌晨四点的勾月,后来想起来,渐渐成为一种只在青春期间才能肆意挥霍的奢侈品;漂亮的男孩靠在我肩上甜甜笑着,“要是遇见了劫匪,你可一定要保护我呀。”我往往会平静笑笑,说我包里总是带着枪。他们有的只当我开玩笑;有的却眼光闪耀、跃跃欲试起来;那灵巧的指节,在探入皮革前,总要率先划过我的腰腹。然后我领这些欢雀扑腾的鸟儿回到我在市中心六十七层高耸入云的公寓。透亮落地窗前,一边俯瞰城市心脏脉络图,一边将那冰冷枪管捅入后者的身。

沉默宽广的河水倒映万千霓虹。漆黑枪管先被唇舌润得湿淋淋,再抹点儿润滑液,插入男孩股间的穴。

其实要真遇上恶徒,那仅有一颗子弹的枪又顶什么用。不如随身携带大票现金,别都编成卷儿,在脱衣舞男‍‌舞‌‎‌女‍‎‌‍‎娇媚的笑靥中败光。

有时踉踉跄跄,走在那些昏黑的街巷,我会想象身后突然窜出一道黑影,高墙降临怪物的轮廓;披着兜帽的死神擎着巨镰,而那为我送终的代理人套一件青灰色的美式复古哔叽夹克。他会迈着游刃有余的步子,在我回头之前,已经高高举起枪。“砰——”他开枪的速度比我快;而如若装载消音器,默剧般的画面就少点儿冲击力,如同真空态的宇宙听不见爆炸的声息。第二日的新闻不太体面;不过这城市里每日上演的死亡那样多,我想我平淡的死讯,是不会吸引多少点击量的。

至于我那帮狐朋狗友?唉,叹叹气,感慨一下英年早逝,再度推高眼镜回归现实生活。不过这时我已经早早在地下或在天上啦;所以面子种种,大概也是不加在意的。

那小巧手枪整日躺在我的包里,如同一个过于沉重的护身符,抑或只是简单一道确认;毕竟还没有真发起疯,将那唯一一颗子弹送给自己。其实多年下来,我也就只掏出过一回枪。某夜喝高了,玩闹似的,忘了手中精密的枪械并不是小学生指间的铅笔。街边躺下的、破毯报纸加身的流浪汉,见状立马跑了,十二月的天里穿一件背心,外套都忘记捎。真是,怕什么呢;我转着枪,我又不是影视剧集里多见的无差别射击犯罪狂;你看那些人都是白皮,哪有我们亚裔的事儿。手枪抛上高空,再稳稳接住;犯罪狂的人生会有什么不一样?

我扶着电线杆,颤着身子,开始呕吐。

很多时候……很多时候,身体比意志先行:它以铁律般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你,噢亲爱的你不能再饮酒无度了;你也不能再接连通宵了——嗨亲爱的你真的已经不再年轻了。你一开始并不信服;你倔强地它愈反抗你便愈是想从反方向证明自己……然后寻常一日,你又接到那个电话:我和她的婚礼定在下个月的第二个星期六噢。你挂掉电话,愣愣神:那真的是你昔日一起寻欢作乐的老友的声音吗?他们传来的信息千篇一律,从第一通宣告婚讯的铃音开始——然后是第三通、第四通,雨后春笋般地,再遏不住。我有些时候会觉得那些嗓音是来自另一道冰冷机械的命令;它从曾经的双子塔的顶端,从一个更高的位面向我们这个世界发出。我那些朋友、那些故人,都是一个不着道儿,受了这神秘人的蛊惑。要不然该如何解释,那曾和我一起欢宵达旦空酒瓶繁殖到在公寓地毯上种满五颜六色的透明蘑菇的人、那摇摇晃晃醉得神智不清也仍振振有词高呼“玩到硬不起来再考虑结婚”的人,怎么就成了圈子里第一位发送艳红请帖的叛徒了呢?

对那喜庆场景,我是很少参加的。意大利这季节太热;瑞士前阵子刚去度完假没有兴趣。你我的交情也没有那么深;我的日子也没有那么闲,对不对——其实都是借口。朋友常笑我:你连个恋爱对象都没有,怎么就恐起婚了呢?他哪儿会知道——每次在那几世纪前保存完善的古堡里,在那新修剪的绿得闪人眼睛的草地上,新郎新娘念诵誓词的画面,总叫我感到恍惚。那谁谁,上个月刚送一套房将执手七年的旧情人打发;而她对面的那谁谁?上上个月待在病房,也不知哪次上了头忘记戴套也忘记送药;小女友抚着肚子哭得惨兮兮,而他坐在床边拿着手机发送群聊:“唉你们这会儿干嘛呢我好他妈无聊。”

但也有些人,好像能在突然之间转换性情;风流浪子毕了业后,再重逢已是模范丈夫好好先生。我们又在包厢里谈天,尽管桌上垒的高瓶多了许多低度数的类型,尽管房间里许多旧日熟悉的面孔被陌生的更年轻一点的代替;也许有朝一日,他们还会回来。你默默注视他们身上发生的变化,将婚姻的重负度量:妻子、孩子,长辈们的期许,种种不算有趣的话题,燃一支烟或再开一瓶酒。幻想、酒精与烟雾,成年人的自我放逐三部曲。我坐在角落,自嘲地轻笑,在话题绕到我身上之前,享受片刻抽离,遗忘置身其中的我也早就不再年轻。

“哎……你和……当年那个学长怎么样啦?”

“开什么玩笑?翻八百年前的黄历。”

老友的面容,是没有学生时的俊秀了;我突然不忍心再听下去,托词房里空气闷,出去透风。谁知这一离席,就很长时间没再回去。“真羡慕你,不用被一堆老古板催婚……”也许是像诸如此类的羡叹,我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吧;而我每次除了礼貌笑笑,还能如何回应呢?面具糊久了,身累心也累;我来到洗手台前,炫目灯光下,亮洁的明镜映出一张灰恹恹的脸;人就这样让那镜面染上尘埃。水珠扑闪间,我又想起那先前在言辞水面间上浮一秒便陷落的“学长”;他也曾出现在这包厢里,而友人揽过他肩膀的样子,颇像大雁张飞长翅、要将雏鸟护在自己羽翼底下。一个瘦削的书卷气颇重的男生,曾当过我某节课的助教。在昔日那场精彩纷呈的连续剧中,我莫名其妙,被他和友人夹在中间;一边是友人热烈裸露的追求:“一星期拿不下,我名字倒着写!”另一边,又是那男生的推诿:“……我真的不喜欢他。你能不能帮我跟他说说,不要再来找我了?”

那白皙躯体,上起来是什么滋味呢?我将手洗净。时隔太久,我是真不记得了。当时好像还压碎了他的眼镜,在青年泪眼涟涟的抽噎声中说“赔你十副”。后来等我从与世隔绝的海岛度假回来,这两人不知何故,竟又缠在一起了。“哟,看来我纪念品带少了嘛。”商学院底下的咖啡馆里,我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打趣。那青年见了我,迅速低下头,跟幼鹿见了狮子一样惶恐;半小时叙旧下来,都没敢拿正眼瞧我;而我那粗心大意的朋友,竟也没发觉有哪儿不对。我跟友人拥抱。洗把脸走出俱乐部。

那男生,后来又去哪儿了呢?有人说,他留在本校读博啦;也有人说,他回国找工作去了。

如若回国,看他那内向怯懦的样子,现在怕也是相亲成婚、指不定早早儿女绕膝了吧?

我摇摇头,将杂念甩远。

所以你看,有什么好怕的呢。

我和那青年的简短插曲,那在包厢里手戴婚戒闷头喝酒的男人,至今都不知道。

*

至于他的婚讯传进我耳里,则又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那种曾经亲密无间的人的人生大事却要经由别人的口来告诉你,这感觉并不好。

当然,事实是,我跟他已经分开很久了。那种偶尔连接的、淡漠松散的关系,也能被称为“亲密无间”吗?旧情人?老朋友?哪个词都不太对我的胃口。“哎呀,你知道吗,他去年也结婚了。”我喝咖啡的动作顿了一下。“不记得了?就是……派对上……和你接吻的那个。”

“那可太多了。”我放下咖啡杯,笑。

“哎呀!”友人非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当下急哄哄翻找起他的照片来。我摩挲着还温热的杯壁。其实我只是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不太习惯。

“啧啧,听说还是个东欧姑娘……”社交主页的背景一片碧海蓝天;置顶第一条,眉目俊朗的男人牵着婚纱盛装的女人的手。手指间钻石的光芒熠熠闪耀。“挺漂亮的。”我盯看几秒,给出一个不会出错的答复。确实挺漂亮;而且两人的笑容,看上去十分幸福。

“你记不记得,他当年喜欢上一个亚裔男孩,追得死去活来?”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天天短信电话轰炸我,要我当他军师。

“我就是感叹,你说我们……哎……你……”

友人欲言又止。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再多的年少轻狂、放荡不羁,说白了也只是雄激素与荷尔蒙于二十岁出头时过度分泌的产物;再怎么炙热燃放,都要在年岁消逝后成为枯冷的灰屑的。

“你……就没想过,哪一天定下来吗?”

“没有啊。”我垂眼看看友人的手;那枚同样闪耀的订婚戒指,他今日并没有戴上。

我喝一口加了许多奶液的拿铁,又平静说道:

“不过,也许明天,就定下来了呢。”

“……有时候真感觉……认识好多年了也搞不懂你……”

“很多事,没必要搞懂吧。”

白天鹅状曼妙的拉花早已辨不出原本的模样;我突然想起那人公寓里也有一台咖啡机,常常落着灰,而他练再多次,也只能倒出屎一样的图案。“唉,又失败了;这杯就送给你吧。”“我不要。你自己喝掉。”“这么嫌弃啊?”

“吱呀——”

友人推开椅子起身:

“……大小姐又来电话了。我先走了。”

“啊。”我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手中的咖啡杯倏忽一晃,浅褐色的液体险些溅到衣上,“再见。”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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