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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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舒醒过来之后,待在骆以沉家养好了胳膊上的伤才回了家,借口和同学去了暑期实践,父母也没有追问。
两个人之间是大片大片的空白,骆以沉是越发躲着常舒了。常舒也不想成为讨人厌的存在,便每日里吃饭睡觉不提。
等常舒真的回家,骆以沉也不再装作每日里忙个不停的样子,早早回到住处,大大的房间,床单和窗帘仍旧是蓝色的,但质感却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常舒先开始发信息来,后来也不再发了。骆以沉看着手机,先开始想连殊,却又晕晕沉沉地想到常舒,想到他的许多个碎片,华丽而炫目地飘在眼前,骆以沉拿出酒来,让碎片连缀起来。好抱着这些碎片度过一个不那么凉的夜。
恍惚中听到敲门声,恍惚中他看到一个瘦高的人影站在门口,就和常舒别无二致。那人抱住他,用低低的声音喊他“沉哥”,又喊“很想你”。温热的舌头贴上来。骆以沉不由自主地抱住他。世界颠倒,他们陷在床里。气息杂糅在一起的时候,骆以沉一边使力一边大口大口喘气,吞食小舒的气息。他摸着小舒的滑腻的背,贴近自己,贴到不能再近。仅此一次,骆以沉想,仅此一次,他就彻底离开这里,放常舒这一世的自由。
第二天醒来时,骆以沉头痛得要命。等到看到盥洗室里那个不认识的人时,骆以沉的头更加痛了。他握紧拳头,问:“你是谁?”
那人笑得妖冶,道:“才多久,就不认得我了。我也转世,来会一会你。滋味果然好,要不他们都缠着你呢。”骆以沉这才明白眼前这人究竟是谁。他看到这人身上的印子,明白终究是发生了不可挽回的事情,扶着额,倒退了两步,坐在沙发上,小声说:“你走吧,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在乎了,只求你别再缠着小舒。否则不会放过你。”
那人又想腻上来,看到骆以沉的表情,知趣地穿好衣服,退出去,临出门前说:“我给你的xiaoshu发了点东西,他一定喜欢。”
骆以沉打开手机上的通讯软件,点开和常舒的对话框,看到一张张照片中,两具蛇一般缠绕在一起的赤裸身体,甚至还有不堪入目的特写,心沉入谷底,他知道他们是真的玩完了。常舒并没有再发信息过来。他打过去,常舒也不接。
骆以沉拿拳头砸自己的头,他以前是优柔寡断,现在是彻彻底底地,无法再爱常舒。
骆以沉在浴缸里把自己的皮差不多搓掉,开上车就往常舒学校去,后来想起他们早已放了假,便没头苍蝇一样在街上转,一边找助理,让他查一下常舒家究竟住在哪里。也许是命中注定的,骆以沉把车开到一处闹市时,只见人四散逃跑呼号,浓烟四散,火光从一扇窗中透出来,好像能点燃一切,消防还没来,慌乱中几个人拉着一个中年女性,披头散发,脸上的汗与泪把妆冲花了,她半坐在地上哭喊“我女儿还在里面,我得去救她。”
骆以沉停好车,冲过去问,是不是在四层?看到妇人点头,骆以沉冲进楼里。
越往上走,越看不清楚东西,他一脚踹开滚烫的铁门时,一些火星从天花板上掉下来,周围是毕剥毕剥的火声,听得人汗毛直竖,夹杂着小孩子的哭喊,骆以沉只觉得自己置身地狱当中,可是没有工夫细想,跟着小小的哭声,终于在厕所里找到了小孩,他抱起一边咳嗽一边哭的小女孩,用西装遮在她头上。在更浓重的烟气中摸索回去的路。有什么东西砸下来,他伸手挡住,没挡完全,折下来的一块打在他脸上,骆以沉吸了口气,闻到皮肉炙烤的味道,只是想吐,还好小女孩被他好好护在怀里。终于看到出口的时候,骆以沉脚下一软,昏倒在地。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里,助理早已帮他办妥了手续,说小女孩很安全,公司那边也不用担心,但又满脸歉意地跟他说,虽然吸入了一些有害气息,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恐怕半边脸不大好看。骆以沉知道助理的意思,怕是要毁容,可是坦然的心绪笼罩了他,无论是身还是心,他都没有再跟常舒在一起的资格了。长得怎样,也就不必再在乎。
晚上又一次打完点滴,骆以沉昏昏沉沉地醒来,听到小小的啜泣声,在没有酒精的夜里,他终于确定,是常舒来找他了。他用大大的手掌抚上常舒的头顶,安慰常舒:“没有什么好哭的,你看,我好好的。”
常舒抬起头来,明亮的灯光下是一脸的泪:“看到那些照片,我本来是再也不想联系你了。可是又忍不住,我好贱,是不是。”
骆以沉摇摇头:“不怪你,是我的错。”
常舒想说什么,又忍住,只摸摸他脸上的绷带,问:“还疼吗。”
“不疼。”骆以沉觉得此时更疼的是心。
常舒一脸不相信:“这下也好,不会有人跟我抢你了。唉,我怎么能这样下贱,就是离不开你呢。你这个样子,我反而更是离不开你了。你跟那个人,算了,不提也罢。”
骆以沉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那些话都卡在嗓子眼里出不来,想要流泪,也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于是硬生生忍住。只是红着眼睛看着常舒。想要拉常舒的手,却被常舒拉着手,放在脸上摩挲,常舒叹了口气,亲了亲骆以沉的手,喃喃道:“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想到你差一点就死掉了,我的心好疼。以往的事情,我们都忘掉。更早的事情,也都忘掉。”
常舒的胳膊上只有几个浅浅的纹路,仿佛那里没有刀游走过。骆以沉闭了闭眼睛,说谎:“当然,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只要你不嫌弃我。”
“怎么会。”常舒凑过来,亲了亲他没有受伤的半张脸。
骆以沉住了几天院就回家,常舒在这他身边赖了太久,骆以沉好说歹说终于把人劝回家。夜里,脸上的感觉变得清晰起来,先前的灼痛慢慢变成痒,骆以沉走进昏暗的盥洗室,打开灯之后却不忙着睁眼,深吸两口气,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就像看到一个明晃晃的结果,直白到刺眼。骆以沉扶着洗手池笑起来,笑到最后眼泪都流下来。
烧伤恢复期两人的关系反而也像是恢复正常了,常舒照旧出入骆以沉家,骆以沉为了养伤公司里的事务也多在家里做了。到了晚上,他们仿佛化身成两头兽。
常舒觉得骆以沉自火灾后仿佛变了很多。他一开始并不愿意摘下绷带,但常舒总求他,也就摘下来了。常舒吻那些疤痕,又轻轻地摸,很珍惜的样子。常舒俯身到骆以沉面前,望进骆以沉的眼睛,问为什么不愿意和他做。骆以沉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常舒就慢慢地吻上他的脸颊和嘴唇,用气声说:“是不是嫌弃我?”骆以沉无法自证清白,也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仿佛把以前在乎的东西纷纷抛开,在常舒恳求的语气和湿漉漉的脸庞催促下,半推半就地做了。
骆以沉是温柔的、耐着性子,常舒能感觉到身上的这个人不想弄疼自己,但仿佛恋人间是需要些暴烈的,这暴烈反而给常舒安全感,甚至更进一步接近他所谓的爱。常舒在起与伏之间,小声喘气,叫骆以沉再用点力,又喊他“沉哥”,骆以沉也就遵命了,狠狠让他疼,让常舒无法再思考他们两个之间急转之上的关系,无法再思考“爱”本身。
第二天,骆以沉本来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做,又给常舒买了吃的东西补身,为他揉捏腰与腿。睡觉时,本来躺好的常舒扭股糖似的黏上骆以沉的身去,最后的结局便总是随常舒的意了。于是便又是一夜荒唐,两个人仿佛没有明天一样地缠在一起,要把彼此揉进身体里一样。常舒耳边是人与床共同的哀吟与欢叫,他如一片叶子漂浮在极乐与极痛间,渐渐失去了意识。
骆以沉终于寻访到看上去还靠谱的师傅时,假期已过去大半。师傅没有在深山老林里,就在普通的一栋居民楼中。介绍人悄悄站开,让出空间给他们。
“您能否帮一个人忘掉我。”骆以沉恭敬地问。
“这不难,但最好两个人一起忘。”大师眯着眼睛,阳光强烈,打在骆以沉身上,如同洗亮一块海边的石头,而石头对他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
“我,我不用,我想记住。”骆以沉想要收敛表情,但似乎没能成功。
“那就记住好了。不过,要是他忘了,可是没办法再想起来的,你不后悔?”大师挑眉。
“不后悔。”骆以沉绷着脸说。
“好,那就开始吧。把那个人的生辰八字,和你的生辰八字写在这里。衣物或头发也带了吧?”
助理递给大师一个小包。骆以沉坐下,拿起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来。常舒的脸在他眼前闪过。骆以沉有点鼻酸,但终究是忍住了眼泪,小心递给大师。又递上助理送过来的红包。大师一一接了。随后,骆以沉起身,退开几步,真挚地鞠躬道谢:“剩下的事情就麻烦您了。”“好,你回去等吧,完事了会告诉你。”大师抬起头,看了骆以沉一眼,发出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
常舒像是从一场大梦里醒来。梦里,他仿佛冲破重重暗影,拨开一段段迷障,跋涉过艰险的关卡,想要追逐什么,想要逃脱什么,却不可得。一道影子执剑,如电般化身为好几重分身,在他不经意间跳到这儿,跳到那儿,剑式奇特,技法巧妙。在一瞬间,一道剑朝他辟来,常舒下意识闭上眼睛,以为会疼,却只觉一道凉意贯穿大脑,随后身心轻了几分,耳边有细微的断裂声。再睁开眼时,却发现周遭空无一物,什么东西仿佛潮水般从他身边退开,他伸手想捞,自然徒劳而返。
现在,耳边是鸟的叫声,光隐隐约约打在他脸上,这些声与色清澈透明,远的像是从异世界里传来。他摸摸身边,枕头是湿湿的,自己难道有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伤心事?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硬要想,头隐隐地疼。
下楼的时候,妈妈好像是担心的表情,又掺杂了一些常舒不懂的神色。他没有力气细想,拿起面包咬了一口,心神不定的原因,或许是新学期要开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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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mystery of 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