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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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如昨日约定一般,沈韫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梁清偃,只见对方着一身布衣,手中拎着一个食盒,与江邵一道进了后院,二人于亭中见面。
沈韫看着江邵离去的背影,直到对方彻底消失在廊道上,他听见面前人开口:“这院子里竟没有一个人看着你,江邵也不在旁看着?”
他有些意外对方没有寒暄,也意外对方的平静,转而打量来人,见其还是不变脸色,不以为意道:“淑妃想要我信她的话,就不会继续派人看着我。更何况,倘若你来的路上被人跟了,提前坏了计划,此处无她的人,她也能从中脱身。”
梁清偃挑了挑眉,将食盒放下,好似松了一口气,坐在沈韫对面:“还真是淑妃。”
“怎么?”沈韫意外道,“听你这话,是早就猜到了?”
梁清偃摇摇头,状若惭愧:“我哪有那能耐,后知后觉罢了。从得知淑妃产子,再到皇帝派我教导九皇子,多多少少猜得出皇帝如今偏向谁。见太子和七皇子控制不住了,就将矛头转向旁人。沈氏如今腹背受敌,林将军又被派遣到邺州去了,六部中户部与工部还是如往常一样斗得厉害,如今刑部也与工部有些嫌隙,兵部如今与太子走得近,说来说去,也就礼部因长子远赴邺州勉强逃过此番争端。可朝廷诡谲多变,哪来真正的置身事外,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沈韫好奇地打开食盒,闻言默不作声,面上却是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旧时的默契纵使隔了些日子没见也依旧奏效,梁清偃道:“说起来,此事还多亏了九皇子。若非他曾在习字时同我闲谈找趣,不小心将淑妃联系宫外人送信的消息说出,我也不会往她一个深宫娘娘身上猜。”
“送信?”
“是。”梁清偃正色,垂眼见对方将食盒中的枣糕取出,面上闪过一瞬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将心中所思说出口,继续解释,“九皇子因你的事难过了许久,太子那边虽一直坚信你没死,可太子什么性子大家也都知道,九皇子当时压根不信他的话,只觉得太子是故意扰你清净,直到两个月前,不知是哪里来的消息,九皇子突然问我,你是不是没死。”
沈韫闻言蹙眉,疑惑着将食盒第二层打开。
梁清偃看着对方手里的动作,抽了抽眼角,继续道:“我问他是谁说你没死的,他说宫里都是这么传,就连他寝殿里的宫女太监也这么说。再问下去,他就说曾见他母妃往宫外送过信,那送信的人他曾见过,在昭阳寺,他后来去问淑妃,淑妃只说是替刚出生的小皇子祈福。”
沈韫将食盒第二层的东西也端出来,却发现最底层已无旁的东西,只一个空的隔板垫着,闻言有些诧异地看向说话的人:“祈福?昭阳寺?”
“不错。”梁清偃像是猜到对方此刻在想什么,只自然接过话,“正是当时法会上见到的僧人。”
“皇子祈福事宜向来由礼部操办,何时需要她一介嫔妃亲自书信至寺庙。”此话一出二人皆是了然,“看来她是一直等到腹中胎儿出生,确定所出为皇子,才敢继续推动与礼部的合作,将信送到昭阳寺。如今想来,当初法会结束后的那场刺杀,保不准还有她的人。”
梁清偃对此不做揣测,毕竟他当时根本不在场,事后也没有直接查探,只是因着教过萧茗一段时日,由衷感叹了一声:“若事实真是如此,那淑妃确是一个狠角色,竟丝毫不担心刺客会伤了他的孩子。”
沈韫低头看着食盒最后一层隔板,曲指伸进去叩了叩,在听到声响后轻挑嘴角,话也说得悠然:“你又怎知她派人去,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呢?”
话音未落,沈韫一把撬开紧贴着食盒底部的隔板,一声轻响,隔板掀开一个角,露出里面藏着的信件。
像是某种心思尘埃落定,梁清偃啧了一声,有些疑惑:“我寻思着也没做什么引人怀疑的事情,甚至都没看这个食盒几眼,你从哪儿瞧出里头藏着信了?”
沈韫像是有些得意自己猜对了,不紧不慢地取出里头信件的同时让对方看着点周围,又大发慈悲地提醒一二:“我被劫回京的事情藏得这般隐蔽,就连淑妃也花了一个多月才从七皇子手里将我带走。而你既不与七皇子太子往来,亦不知淑妃的动作,又怎会在看到我的那刻半点不诧异?还有这食盒,你不喜甜,也就萧玧怀喜欢买这种东西。”
梁清偃竟不知该先诧异自己的疏忽,还是诧异沈韫对萧稹的了解,竟这么快就猜到那信是萧稹写给他的。
果不其然,沈韫将信展开,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字迹,可信纸上只写了寥寥几字:无论幕后为何人,只能是太子。念卿安,待归。
倒还真想到一块去了,沈韫嘴角下意识上扬,又在察觉到梁清偃鄙夷的视线后将信纸叠起。
“早知道江邵不会轻易放人进来,这才给食盒做了隔板,肉眼看不出来。”
沈韫将信纸藏在自己袖中,将隔板摁回原位:“肉眼是看不出来,可出去之后未必不会再次检查,若是真被发现传信了,在我身上总好过在你身上。”
“这是什么意思?”梁清偃有些疑惑。
“萧玧怀信中所言,与我此刻在做的,是同一件事。”沈韫看着对方的眼睛。
梁清偃蹙眉。
“他与太子合作了。”
片刻的停顿,梁清偃像是在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待反应过来才说:“你要与太子合作?不对,淑妃派人烧了赵赫的府院,莫非……”
“若我猜得没错,此间院落,大抵也与赵氏脱不开干系。”
梁清偃来的路上瞧过,这座小院是在城外,附近所居大多为从良的乐伎,乐伎攒了赎身的钱,剩下的银钱买不起城内的宅院,却能勉强在城外买一座小院。
而除了乐伎自己赎身买宅院,还有些氏族旁支子弟喜养小妾在城外宅院。
梁清偃细细思忖着,却很难在一时半会儿猜出此间院落所属为何,只是按江邵那般全然不管他们的行径来看,绝对不会牵扯到淑妃与江氏头上。
见对方好似想不通,沈韫也不为难对方,毕竟如今也只是猜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是以他只问:“说起来,你怎么会信萧玧怀的话?万一我根本没回长阳呢?你就没想过他只是诈你的?”
思绪回转,梁清偃瞥他一眼,像是难以置信:“你同他说你我的关系了?”
沈韫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搬出了姑母的名号,我还能不信?”梁清偃像是气不打一出来,“还有你那玉佩,怎连我父亲赠你的冠礼玉佩都在他手上?”
沈韫这下明白了,面上瞧着无奈,却是忽略了后半句话,只道:“也没说什么,他还不知道我父母是谁。”
“什么?”梁清偃又疑惑了,“你们这,关系是好还是不好,他到底能不能信?”
“哪有什么好不好的,还没到说这些事情的时候罢了。”沈韫道,“你只管将我的消息放给太子即可,想来他也不会有其他事情找你,你只同他说信我看了就行,他有分寸,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梁清偃有些半信半疑,他不认为二人的默契到了此般境地,只凭一封信件就能两边同时设计。
可是到最后梁清偃也没能再问出什么,江邵是没有盯着他们,却也好似掐准了时机进来,在二人又你来我往说了些应当小心的地方后将来人带走。
直至三日后,太子的人依照计划抢在七皇子禀明皇帝之前将沈韫从城外府院带回,其声势浩大,将沈韫带回皇宫的同时还扣押了一位女子。
具体如何他不得而知,只是之后几日宫中常有流传,此人乃旧时赵赫送给七皇子的乐伎,七皇子妃孕中喜听此女奏乐,诞下女公子后却因身子不佳不喜喧闹,便给了此女一大笔银钱,后此女用这银钱在城外购置了一套宅院,这宅院便是关押沈韫之地。
而为何只一位女子看着,却用关押一词,那是因为太子的人找到沈少傅的时候,沈少傅正被枷锁拷在房中,门外房门紧锁。
与宫内婢子口中的窃窃私语不同,沈韫所待的太子偏殿比旁的地方静多了,可也正因为静太多了,显得与一直忙碌的东宫有些格格不入。
照理来说,皇帝在得知他不仅没死还进了皇宫一事,应当很是震惊,纵使不派人将他杀之而后快,也会请到殿前好好审问一番,将这些时日所去何处说清也好,澄清此事与七皇子无关也罢,甚至只是亲眼看看确认他没死,可皇帝半点没有要召见他的意思。
又或许皇帝早在他进宫第一日就要召见他,只不过被太子拦下了,至于是什么理由,想来也只能说他身子不佳,尚在病中。
而与皇帝的情况一般无二,沈韫已然在偏殿住了五日,却是根本没见到太子的身影,甚至连陈泓安的影子都没见着。
沈韫坐在殿中,他本也没被囚出什么坏毛病,相反,他这些时日一直被养得很好,什么事情也不需要做,如今在太子偏殿,更是有些容光焕发的意思了。
他猜测,太子大抵是同萧稹做了什么交易,否则纵使他此刻忙着在皇帝面前参七皇子一本,也不会耐着性子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沈韫觉得,依太子那个性子,他诈死一番,将吏部与兵部的势力都打散,对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正如此想着,殿外传来动静。
沈韫此刻坐在桌前,手中握着一杯有些凉了的茶水,闻言透过屏风看向殿外,就见殿门大开,一人走进,很快门关。没有侍从婢子跟着走进,来人也没有拿东西,只在关门后朝殿内走近。
沈韫眉眼一动,觉着来人的身影眼熟,好似恍惚了一瞬,也不知是不是他出神了,再定睛时那身影越来越近,脚步声好似他的心跳,渐近,也渐重。
屏风后的人掀开了珠帘,珠帘落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响声停止之前,沈韫看到来人越过屏风,站在了他的面前。
萧稹一身玄色常服,头束发冠,额间发丝大抵是又长长了些,此刻遮住半边眉眼,又在对方眼睫颤动瞬间跟着落下。
一瞬间的静止,沈韫难得有一种久别重逢之感,哪怕是阔别六年在昭阳寺相见那日,他也未有这般感觉,觉得心跳似乎停了一拍,张口却是哑然。
没等他反应,萧稹已经先他一步一把将人搂入怀,猛然地起身,又立马撞进一个怀抱,沈韫觉得自己要被搂得喘不过气来了,可他没有推开对方,也没有抱怨,只是慢慢的,抬手抚上对方的背,回抱住久别重逢的心上人,浅浅地笑了一声。
“殿下,我没有毁诺。”
安静片刻,萧稹将人抱得更紧,声音却沙哑:“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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