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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倾城消息隔重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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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章

-----正文-----

这样的好日子过了几年,大清朝的江山越发风雨飘摇,杨静晖越来越多和穆棠说起革命,直到冬天的某日,他和谁也没说,直接从家里消失。

穆蓉知道后担心起来,生怕穆棠脑子一热也去干革命,索性亲自过来,把人拘在了家里。

有天雪下的好大,穆公馆后院的梅林一片晶莹,穆蓉张罗着,说雪停之后,要请生意上的朋友来家里赏花。但穆棠却并没有这样风雅的兴致,报纸上每天都在讲抓到了逆贼,他知道杨静晖和直隶一些革命党有过来往,但杨静晖从不是多话的人,甚至可以说有一些寡言。即使学校里众人公认他和杨静晖最为要好,但很多时候,他都并不清楚杨静晖内心的想法。或许只有崔小苑知道,或许就连杨静晖自己都还没想清楚。不过穆棠直觉杨静晖是去了滦洲,因为他们的老师已经在那里被捕。

报纸上还说到了搜查,穆棠想到了崔小苑,崔小苑一直住在杨静晖家里,万一被牵连,哪怕是攀咬,未来只怕都要泡汤。想到这里,穆棠的心再沉不下来。他想起穆蓉在巡捕房有关系,就惦记着先下手为强,公器私用,托法租界的巡捕房的保护一下,万一清廷的警察过来,也有操作的空间。

穆蓉答应了,她乐得用些人情换弟弟老实呆在家里。

到了那天傍晚,穆棠心里越发静不下来,他把一本英文书翻的哗哗作响时,家里的女佣忽然上楼敲门,说电话上有人找少爷,是谁呢?问了也没说。

穆棠的心宛如白雪落下去,一片冰凉。天气不好时,电话线也不好使,脆弱的电流禁不起风吹雪打,把载着的声音摇动成模糊的一片。即使这样,即使对面根本没有自报家门的,穆棠还是从那声“喂”中听出来了,他在心里说,杨静晖,真的是你。

“我现在没法回家,门口有巡捕,电话也没打通。”

话就是这样开场的,穆棠拿着话筒的手紧握了,又垂下去,他不想让自己急促的呼吸被对面听到。他知道自己好心办坏了事,他才犹豫着要解释,就听见杨静晖说,他联系不到崔小苑,“我走之后,拜托你照顾他。”

穆棠怔忪在那里,什么话也再说不出来。

好一会儿,也可能半分钟都没有,直到他听见杨静晖说,穆棠,你也保重,心想事成。他才猛然举起话筒,他想问问杨静晖,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心想事成,杨静晖知道什么!

但他才开口,听筒里已经只剩一片噪音。他妈的丹麦人,架的什么破电线!

无论如何,穆棠自然负担起崔小苑——这样一个包袱,按照穆蓉的说法,包袱皮漂亮罢了,里面不知道都是嘛,早晚压弯你的腰。可是穆蓉这样大小姐的脾气也没能执拗下去,因为穆棠和她说,要不然就认下崔小苑,要不然就不要认自己这个弟弟。

穆蓉没办法,她有自己的生活,她的反对是三心二意,有一搭没一搭的,但穆棠的执着却是一心一意,看不到尽头的。几年过去,穆棠早已羽翼丰满,无需伪装,穆家其他几房的亲戚一点一点都被他踩了下去,在长芦的盐商中,穿上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穆棠就是穆家的话事人,再没有第二个;他用比揽权夺利更认真的精神去追求爱情。

穆棠想,谈情说爱大约也是如同做生意,成功的秘诀就是伪装。感觉到欲望要掩饰,没有感觉到反而要装出来。因此他必须假作是那样的老成君子,有应酬时,就陪着崔小苑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更不会唐突,只是注视着在一群笑声娇媚的小戏子里,自顾自打哈欠的崔小苑。直到崔小苑想起他,带着些恼火把他面前的菜换掉,酒撤下,“你不吃这些你不知道和他们说?”

“我不常来这样的地方,不知道怎么开口……”穆棠局促地说,然后看崔小苑把他身边陪酒的骂走,自己坐下来,继续托着腮,打哈欠,一点点靠得离穆棠的手臂更近了些。

就是在这样普普通通应酬的场合,崔小苑包在蓝色华丝葛的薄棉袄袖子里的胳膊,轻轻靠在了穆棠的身侧。那是无意识的,没有重量的一靠。但对于穆棠已经足够沉重,他想自己永远不会忘记此时手臂上传来的体温,比烈火更炙热。

他是愿意为这难忘的温度付出一切的,只求不要再让他体会到寒冷。

崔小苑正好侧过头,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穆棠就是在那天晚上成为了最合格的猎手,他既没有冲动地告白,也没有不顾一切强占。他在爱情中学会了在商场上同样受用的道理。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回给崔小苑一个得体的微笑。

穆二少爷的英俊一向是有口皆碑的。

于是他如愿看到崔小苑低下了头,错开了目光。

当然,只是这样还不够。

如果崔小苑有麻烦,穆棠就又是那个八面玲珑,少年有为的穆二了:他去警察局里捞过崔小苑;也为越来越红,越来越招人眼球的崔老板和某个关外的师长抢过人。他那时想,自己得让天津人都知道,崔小苑是他的。哪怕崔小苑不爱他呢,他也要让他在杨静晖回来时,有嘴说不清。

谁成想崔小苑并不按道理出牌,竟全不管这套。

那时都民国二年了,袁大总统费劲吧啦正在剿匪,不知哪一天,就忽然谣传说先前杨道台的公子也在匪帮里,叫冯玉祥打死了。事情传的有鼻子有言,连新加坡的华文报纸都刊了,所谓镇压革命的又一血案。

一心效忠清朝的杨老爷当时就给逆子出了殡,不看报纸的崔小苑这才从老乡口中惊闻噩耗。他也没比从小出钱养大他的杨老爷强多少,都是些峰尖脑袋,有人作遗老想殉了前朝,有人就想殉了前夫。

幸好那天杨家大姑娘去看穆蓉,顺嘴提醒穆棠盯紧了崔小苑,他才从阎王手里把人抢回来。在法国人的医院里,在病床前,仁爱会的黑衣修女摇头叹气,罪啊罪啊,修女白色的头罩如鸟的翅膀扇动,在穆棠的心间刮起一阵风,罪吗?他想。

罪又如何。

穆棠逼迫崔小苑抬起苍白的脸,看着我!

洋人医院墙上钉着十字架,那上面光膀子的男人低下了头,看嘛看啊。

风雪刮散了杨静晖的声音,原话是怎么样呢?穆棠也不记得了,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让崔小苑活下去,也让自己活下去。

“他把你送给我了。”

穆棠几乎不忍心说下去,因为崔小苑仿佛不会笑了一样,哪怕崔小苑扇掉了他的手,嘴里还骂着,但他又没瞎,他从没见过的极度惊恐的表情浮现在崔小苑脸上。穆棠心里犹豫了一刻,崔小苑是个没心肝的孩子,他天生就是要来过快乐的生活,享受美好的世界的。他几乎就要跪下去,抱住他的梦,收回自己的话,把这不适合崔小苑的表情从他美丽的脸上抹去。

但他的天性还是驱使他说了下去,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在他这边。他无意之间犯的错叫杨静晖没见到崔小苑最后一面,他为此愧疚过,但现在他只觉得这是胜利的预兆。

既然俩人没见到,他便可以毫无负担地告诉崔小苑,杨静晖没去找你,杨静晖只给自己拨了电话。崔小苑的眼泪滑倒腮边,从尖尖的下颏滴落。穆棠忍住了想吻住那颗眼泪的冲动,继续往下编,就是这样,杨静晖不要你了,他把你送给我,因为我有关系好让他出天津。

做戏就是穆棠的真诚,他说得自己都信了,再不容别人不信。何况这个谎还有谁能来戳破?他说啊说啊,用尽了最残忍的词,直到崔小苑终于倒在他的怀里,哭出了声。

九天揽月,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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