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甬道和那些墓碑
-----正文-----
他很讨厌走这条路。
头上是低矮的拱顶,两侧是潮湿阴冷的石墙。宽的地方有如广场,让他四周空荡得有点可怕,不知道什么东西会突然从黑暗里钻出来,而窄的地方又如羊肠小巷,曲曲折折,需要侧身才能勉强挤过去。
厚实的穹顶和周遭的石墙让任何光线都没办法照射进来,所以白天和黑夜在这里没什么两样,而里面也同样一盏灯都没有,有的只是从遥远外的出口处透进来的那一点点光形成的漫射。
这种亮度低到他甚至可以在某些拐角的黑暗里看到星星点点的磷火。
他不是没想过带着光源进来,可是每当他处身此间,所有的光源——无论是手电筒、火把、荧光棒乃至冷焰火——都会无一例外地熄灭,甚至连手机屏幕都无法亮起来,就仿佛这个地方会把一切光源都吞噬一样。
那一点点微弱的光当然远不足以让他看清周遭的状况,因此只要稍稍不留神就会被顶上或者身边某块参差凸出的砖石撞痛脑袋或者划破手臂,所以他不得不时刻缩紧身体同时低下头摸索着前行。
但即使这样,他也每每会绊跌在地上随处都是的凌乱建筑垃圾上,被水泥磕破肩膀或者被钢筋擦破额头。
所以每次走在这条路上他总是会觉得这条路充满恶意,原本宽阔的路会在某个他不注意的时候忽然收窄,两侧的石墙忽然靠拢起来把他死死卡在里面,而拱顶上那些凸出的石块或者地上的建筑垃圾也似乎会在随时准备出现在他的头上或者脚下,在某个他不注意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就好像是RPG游戏走迷宫的时候随时会弹出来的怪一样。
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总是让他觉得很不舒服,长时间这样低头蜷缩着慢慢前行总是会让他的胸膛觉得憋闷,呼吸不畅头脑昏沉,甚至会觉得肋骨隐隐作痛,好像已经夹在某道夹缝里挣扎了很久一样。
对,夹缝,黑暗、潮湿、压抑,带着莫名气味的夹缝。
他有时会觉得自己处在一条女人的狭窄产道中,而他自己就是那个从一颗血肉种子一点点抽芽拔穗形成的血淋淋的胎儿,只有从这里挤出去才能呼吸到来自人间的第一口空气,然后开始面对一辈子的痛苦。
当然也可能他只是形成那颗血肉种子的一个必要条件,一颗被一条独眼巨虫喷出来的小虫子,必须拼命向里游才能有机会与最远端的那颗卵子相遇,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给母体造成强烈的痛苦,然后被娩出去自己承受痛苦做准备。
但其实无论他是那一种,他都知道自己还有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停下来原地不动,这样就可以永远在这里停下来,在这里沉默下来,把所有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都抛诸脑后。只不过前者的结局大概是被冰冷的铁家伙绞成碎片像垃圾一样吸出去,而后者则会直接化为养料,和他那千万万个小小同伴的命运一样。
其实没关系的,对他来讲没什么区别。
反正沉默下来之后就不用再关心那些事情了,因为那具沉默的躯体本身也已经是外物,它的熵值则会一点点增高,而它的温度则会逐渐变得和它所在的这条产道一样。
温度,是啊,温度。他忽然想到自己从前没注意过这一点。
这里不像是正常女人的产道那样温暖而略带柔软,反而四壁都冰冷而僵硬。
嗯,不像是女人的,而更像是女尸的。
还有,那股腐臭的带着极高熵值的味道,他第一次觉得这里也不一定是产道,或许是肛道也说不定。
这让他忽然开心了一点——和产道不一样,肛道是可以带来愉悦的。
小时候意识到自己可以控制排便,让那里由内而外被充满再放松的感觉就很愉悦,当然后来让比粪便更坚硬的东西从外向里充满的过程就更是。
起码侵入这里的东西不会洒下种子,而即便洒下了种子也不会生根发芽。
那样就谁也没有痛苦,只剩下愉悦了。
而且,那些充满混乱的高熵值东西才是安宁的,而安宁的才是美好的。
比如被装殓在这里的那些。
是的,装殓。
对啊,装殓,是装殓。
这个忽然在他脑子里出现的动词终于让他想起这里是哪了。
他半蹲下来,用双手触摸那些阴冷潮湿的墙壁,很快就摸到了两行蚀刻的文字。
两个阿拉伯数字,再是两个,然后是四个。
下面是几个汉字。
然后似乎是一张脸的轮廓。
“不,不是,不是这一块,还有别的,还有别的……”
他喃喃自语着继续向前摸索,更多的磷火在他眼前飞,让他看到了下一块墓碑的轮廓。
可还是不对,这仍然不是他要的。
“妈的!”
他骂了一句,忽然觉得裤裆里的东西开始发胀,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难受。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
就在快要来不及的时候,他摸到了路的尽头,出口很狭窄,透出一片惨白的光。
是的,是那里。
他拼尽全力侧着身子一点点挤出那条狭窄的缝隙,同时探出一只手,去摸距离出口仅有一步之遥的那块墓碑。
那块墓碑和别的墓碑的质地不一样,那种惨白的光就是从那里上发出来的。
确切地说是蒙在墓碑上的那层东西。
他已经挤出了一条手臂和一条腿,但是他勃起的阳物仍然卡在紧窄的两道石壁中间。
呼吸更困难了,肋骨更痛了。
他觉得那两块该死的石壁似乎正在向内移动,要把他夹住。
事实上它们已经把他的彻底勃起的阳具夹住了,这让他感觉到了一种羞耻和屈辱。
“不是现在,还差一点,不能把种子撒在这里,只差一点点了……”他在心里大叫,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他只能拼命向前伸手,试图希望在最后控制不住之前抓住那块墓碑把自己拉出来。
但就在他的手指刚刚触到墓碑冰冷苍白的,带有独特纹理的表面时,他忽然再也难以自控。
虽然他终究让自己的下身脱离了那条狭窄的缝隙,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只能用手死死抱住那块墓碑,仿佛希望
一声痛苦而欣快的悲鸣里,他射了好远,也射了好多。
那里面有好多种子,不计其数的种子。只是没有一滴,甚至没有一颗种子洒在墓碑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流出了很多眼泪、鼻涕和口水,那些液体混着他的精液在墓碑下面聚成了一个白色的浑浊池塘,里面倒映着墓碑上的一串冰冷的数字和下面两个同样冰冷的汉字。
20 09 2016.
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