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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暴力场面
-----正文-----
“那是场意外,架机内部油管炸裂,引擎全部失控,在落地机场后起火自燃,四百多个人只逃出来一百多个,他本来离舱门最近,专家模拟过,在那种情况下他的获救机会是最大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出来,飞机烧了一天一夜,火灭的时候什么都烧没了,全是灰。”
陈道情的眼神平静,不知道是现在没有感情,还是从那天起就已经没有感情了。
他定定看着顾琛。
“有一个被救下的孕妇当天晚上生了一个孩子,叫裴越,她说晕过去之前是一个绿眼睛的人救了她。”
“你那个时候躲到了澳洲,他是为了去救你。”
“你问我知不知道他想烧死你?他想你死的话就不会傻乎乎地跑去澳洲!你还觉得他该死吗?他该死的话你又凭什么活着?我不想要他为了救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死得那么惨烈,我想要他好好地活着。”
顾琛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迟滞半晌,自嘲笑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话:
“又不是我让他来救我的,也不是我杀的他,我什么要觉得愧疚?”
陈道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几乎是喃喃自语。
“我醒来的时候就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于是离开了四芜,改了名字,做了视力矫正手术,还断了和他有关的一切人的联系,待在大大小小的剧组里演戏。”
“我答应过他出演他写的·剧本,可他都走了,我一个人还有什么意思呢?”
陈道情不愿再回想自己又变成一个人的那段日子,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选择在剧组间跑来跑去,活像是因为他可以把自己变成一个个角色,幻想自己只是一个小兵、杂役、路人……在摄像机前脱离原本的生活,就这样无所谓地把自己摘出来,再也不看,再也不想。
“但我看到他写的剧本拍成电影了,人人都说拍得好,我却没胆子走进电影院,只在广告牌上看过几眼宣传片,找的主角确实很像我。”
顾琛的面容扭曲起来,语气不可置信:
“电影?陈沉……绿叶……林寒枝……”
他终于明白过来,恍然大悟后是无尽的麻木与沧桑。
“对,陈沉是我和阿沉,而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林寒枝像我,不是我像他。”
“是你不是他……是你不是他……”
造化弄人。
一只手抚上顾琛长出胡茬的脸颊。
“我看到了你追求林寒枝的新闻,真的很像。”
在电视上又看到那张脸的时候,陈道情刚刚买了盒饭回到群演的宿舍,那泡沫盒子装着的饭打翻在地,小小的廉价电视机里播放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接受记者采访的视频,陈道情的耳朵里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眼前那张脸。
“你带走了他,也应该还一个给我。“
陈道情的双手无比爱惜地抚摸着顾琛的脸,他蹲下来与他平视。
“我们重新开始吧,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顾琛拉住他的手,一点点从自己脸上拉下来,目光凄然。
“到底是你想要的,还是我想要的?”
他一把把陈道情推倒在地,自己站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开。
“你死心吧,以后你不会再有这种想法的,你会比现在更听话。”
顾琛拿起之前放下的文件,冷漠的视线在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眼上来回。
陈道情站起来走近他。
“你想对我做什么?”
他边说边走近顾琛,眼神移到那份文件上——
Prefrontal lobotomy,臭名昭著的额叶切除手术,“治疗”后的人大部分都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顾琛收起文件,目光如针般尖锐。
“已经定好了,你会去美国,做了手术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你要把我变成傻子。”
“我不仅要把你变成傻子,还要让和顾沉有关的一切人员都知道认识他是多么错误的一件事!对了,本来还给你带了礼物,差点忘了。”
他用手机播放了一段视频——
一栋精致美丽的托斯卡纳风格的房子,正在阳光之下被烈火和浓烟吞噬,庭院里的小番茄成熟的刚刚好,红得耀眼,也一点点被火给烧没了。
顾琛笑得全身都在抖,眼泪乱流,他已经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了,只知道看着陈道情那张一点点变得惊惧的脸全身心都无比地畅快。
恶毒的话像蜂群,嗡嗡地飞出顾琛的嘴,直到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到他脸上。
“啪——”
顾琛捂住自己半边脸,喉结滚动,他没有恼怒,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
“终于对我有反应了吗?”
“啪——”
“继续,在你变成傻子之前打个痛快。”
陈道情发热的手落下,他的表情复归平静淡然。
“怎么不打了?”
“你这种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稀奇。”
陈道情光着脚踩在地毯上,慢慢走到到落地窗边。
顾琛急忙追上来,抓着陈道情的肩膀摇晃。
“对我发火啊?怎么不骂我不打我了?下次是不是要我把他妈带到这里来你才会有点感情?啊?陈道情!我们变成今天这样都是你的错!你想撒手走了?我顾琛就是变成鬼也要跟着你到地府里面去!”
他哭得泣不成声。
“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必须是我的!你做的那些事我还没报复回来,我不信你以前全是演的,妈的,要演就演一辈子,中途走了算什么!”
他从背后抱住陈道情,颤颤巍巍举出一枚绿宝石戒指塞到陈道情手里,握着他另一只手给自己往手上戴。
“给我戴这个,戴啊……唔,你不是说过想看我戴它的样子吗?我以后都戴着,把手砍下来我也戴,你乖一点,我就不带你做那个手术了好不好?呜……”
……
“你爱我吗?”
陈道情转过来,和顾琛四目相对,顾琛的背影陷在落地窗的反光中。
“你明明知道啊。”
“那你变得像他一点。”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顾琛几乎是在咆哮。
“眼睛,我听说国外有一种手术,可以改变人的瞳色——”
顾琛紧攥着陈道情的手松下来,无力地垂至两边,眼神阴沉绝望。
“我这辈子,都不会变得像他哪怕一点!”
“哦……”
一种奇异的光在陈道情的眼睛里闪烁,他的语调低沉,步步后退,拉开和顾琛的距离。
“那——”
他猛然冲上来,冰凉的手贴上顾琛的胸膛,脚步急促,手上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将情绪激动得站不稳的人我往后用力一推。
耳边一阵空鸣。
玻璃乍碎,在三楼高的空中碎出点点冰晶,如精心雕刻而成的璀璨雪花,又如风铃发出“当啷——当啷——”的悦耳声响。
顾琛的思维停滞,他的四肢没有力气,失重感袭来,攫住他整个人。
下坠,不停地下坠。
“当——”
“刺啦——”
他的世界安静下来,后脑钝痛。
他被推下了楼,被那个带给他痛苦和欢乐的人推下了高楼。
顾琛的身体四处传来粉碎般的痛苦,他本应该疼痛得闭上眼,但他的眼睛一直大睁着,只为了看清那个靠在窗边,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人。
那个人的嘴里张张合合,说出了一句话——
“不像他的话就去死吧。”
破碎的玻璃如雨,从天而降,而摔下去的人始终瞪着眼,直到那锋利的碎片一片片跌进他的眼睛,把顾琛眼前的景象染成一片血红。
在一片血色中,顾琛艰难地偏头,看向通往外界的那条小路,从房子里逃出来的凶手正在渐渐离他远去,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图。
顾琛感觉自己死在了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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