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自己学会断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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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余的葬礼格外盛大。
他的死冠以护主之名,C国黑道皆知商珒和表兄的关系格外好,故而排场给得足够。墓地选在陶成思身旁,商珒没有想过,自己时隔两日会再这里,送走最后一份血脉牵系的亲缘。
这一天没有下雨。葬礼结束后,他又独自留下来,说是想再陪陪外祖和表兄。他对别人这样说,但实际上,他是在等江驹臣。
看见江季绾的第一眼,商珒就明白小姑娘是江驹臣的宝,他如此严厉地对待江季绾,江驹臣没有理由不来。他原本想的好,逼迫江驹臣来参加葬礼,他要在陶余的碑前和江驹臣做了断,他想让江驹臣对陶家说抱歉,让过往的一切都终结在这场葬礼里。
但他等了很久,江驹臣也没有来。
商珒绕着墓园走了很多圈,他其实不知道江驹臣是怎么做到杀尽陶家精锐,大概是江家人手早就等在外面?他承认自己抱着陶余独自离开墓园时是后怕的,但很快又被莫名的感觉压过去——
江驹臣总是无所不能的。那三年商家风雨飘摇,不知道遭遇多少次刺杀和叛乱,不都被这个人云淡风轻地解决了么。他是见过江驹臣动手的,只需一个人,便能灭尽一个家族。
何况,他还抱着表哥的尸体……他没有理由,再回去看看。
暴雨将那日的印迹尽数冲刷,商珒看了很久,只在墓碑上发现几道血色的指痕。他跪下来,指尖贴着那指痕轻轻合过去,然后猛地站起身来。
他曾经和江驹臣无数次十指相扣,他能辨得出,这是江驹臣留下来的。
那个人受伤了。
商珒痛恨自己总是在有关江驹臣的事情上心软,或许是那三年的控制,他的确被江驹臣驯化了。他转身匆匆离开墓地,等在外面的是江业霖,男人总是很恭顺,他躬下身,只字未提江驹臣,只道:“您和余少爷交代完了吗?”
商珒默然。
哪里有交代。他只是再一次让表哥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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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车缓缓驶回商家主宅。
商珒远远看见门口停着一辆白色的法拉利,他怔了怔,想起这是过去江驹臣特别喜欢的一种车型。他的心跳忽然变快,雕花大门越来越近,他不知为何,从心底生出一种拒绝。
但车子还是驶进去。车门拉开,商珒走下来,果然有下人来报,说江家主已经等了很久了。
“……为什么不立刻告诉我?”商珒声音很冷,他转身往客厅去,“来了多久了?”
江驹臣已经等了两个小时。
商珒一阵风似的走进去,却在还剩一个转弯的时候脚步慢下来。他抬起头透过隔断望去,西式风格的大厅布设清冷,黑金色的地毯层层铺开,作为会客的地方装潢格外庄重,黑白色调搭配使这里显得极幽冷。
偌大的厅堂里只坐着一个人,江驹臣不知为何在晚春穿着一身冬季的呢绒大衣,扣子一直扣到领口最后一颗,将身形完全拢裹在沉郁的黑色里。他微微垂着头,微长的发从耳廓拂下来,发色漆黑,衬得他面庞极苍白,长长的眼睫敛着,双手并拢扶着那柄手杖,他看起来像是已经靠着杖柄睡着。
商珒皱了皱眉,他看见这一幕时心底忽然生出火气,这个人并未按照约定前往墓园,反而把自己晾在那里等了一个多小时,而江驹臣窝在商家睡觉。他对这种被戏耍的感觉厌恶至极,故意放重了脚步,走进去将手里的提包往桌子上重重一摔。
皮包里有枪,砰啷一声,响彻在落针可闻的客厅里。江驹臣眼睫猝然一颤,他的眉用力地蹙起来,几乎在同一瞬掀开眼帘,黑漆的眸底带过鲜明痛意,手指下意识按过胸口。不知为什么,他左手似乎没有力气,那柄手杖倾倒下来,带过他的身形也往下栽了栽。
商珒眉心一跳,他刚往前走一步,便见江驹臣放下了紧攥着心口的那只手,他撑了撑沙发将自己扶稳,抬起头时唇侧勾了勾,依旧是熟悉刻骨的优雅笑意,此刻带了些揶揄,他无奈道:“小珒,随意砸东西可不是教父该有的礼仪。”
商珒冷冷道:“教父站着,你坐着,这就是江家主的礼仪?”
江驹臣低声笑了,他的眸色还带着些朦胧,覆过一层薄薄的笑意,水上花一般好看。他低头端详了一会手杖滚落的位置,于是既没有去捡手杖、也没有站起身,只是向旁边让了让,目色十分无辜:“其实也可以你我都坐着。”
“葬礼筹办辛苦了,小珒,来坐会儿吧。”
商珒:“……”
他几乎要被气笑,长腿一迈,站在江驹臣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江驹臣,你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
“这就是你求我放了你女儿的态度?”
“我让你去墓园祭拜表哥,然后你跑来我家睡觉?”
江驹臣叹了叹,他双手交叠向后靠了靠,和一身阴鹜的商珒截然不同,他周身散漫而低懒,眼底始终水汽氤氲,盖过有些涣散的眸,看起来就像度假似的悠然:“我为什么,要去祭拜他?”
“欺瞒主家,多年妄心,不过如今陶家精锐全灭,我终于不必再担心了。”他看着商珒,眉目清冷,开口时声音轻哑,“小珒,教训只有一次。我可以理解,你不愿相信陶余背叛你的事实,但人总应该长大。”
“这一次我帮你做了决断,希望下一次,你能自己学会断舍离。”
商珒胸口剧烈地起伏。
他的手用力地攥紧,死死瞪视着江驹臣,恨意寸寸拔节,宛如缠绕的藤蔓绞过心脏。
断舍离,是啊,断舍离。
“江驹臣,”他问,“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冠冕堂皇,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你凭什么总是代我做决断,你为什么从来不问问我的意见?”
不是一次了,不是一次了。
“因为,小珒你的意见不重要。”江驹臣平静地注视他,“你学不会断舍离,留在过去的虚假里,留在谎言的骗局里。你不敢面对现实,狠不下心去决断结果,所以只能由我来帮你。”
商珒看着他,他看了很久。
为什么江驹臣总觉得自己这么好骗呢?是他杀了陶成思和陶余,是他牢牢把控商家权位三年,是他将自己推倒在床肆意索求……事已至此,他竟然还不肯承认,竟然还在高高在上地斥责自己,学不会断舍离。
但他不会再被欺骗了,也不会再心软了。那些东西,不该存在的东西,的确应该斩断了。
“断舍离,是吗?”商珒说,“我现在就学。”
他的目光在一瞬变得刻骨冷漠,俯身死死揪住江驹臣的领口将他拽起来,看见那张精致的面容忍过痛色,他一字一字道:“从你开始。”
江驹臣眼睫颤了颤,他咬着牙,去推商珒扼着他的那只手。但凭他现在的力气根本无法挣脱,指尖无力地挠了挠,微垂的眼尾逼得殷红。商珒冷笑,他用力一甩,毫无留恋地站起身。
砰啷一声,桌案翻倒,江驹臣像是毫无力气,伏在地毯上半晌没能动。他紧攥着胸口低低咳了声,身形蹙起来,方寸的布料被他扣得褶皱,费力掀起眼睫。
血色透过绷带,寸寸从左肩的枪伤漫出来。
“把绾绾送回江家,”他声音很轻,死死撑住一线清明,“你我间的事情……不要牵扯别人。”
商珒哦了一声:“是吗?那你为什么要对表哥开枪?”
“我说过,江驹臣,我会把你在我身上犯下的罪,都在你女儿身上讨回来。”他语声刻薄,“当然,也可以你留下来,我双倍讨还。”
说完这句,商珒毫无迟疑转身离开。快要走出去时,他听见身后传来极轻极轻的一声“好”。
他顿住脚步,江驹臣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如果你的难过……一定需要一个人,纵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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