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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的所失,也是他的所执。

-----正文-----

商珒这才知道,原来这两年江驹臣一直在马耳他休养。伦敦气候潮湿寒冷,并不适合像他这样一身旧伤的人养病,于是江家在这座被誉为欧洲后花园的小岛购置了一座宅邸,风景优美宜人,气候四季常青。

这里很安静,却更透着与世隔绝的孤独。伦敦事务繁忙,即便季绾和Lyan有心,也很少能空出时间过来陪着江驹臣。偌大的别墅空空荡荡,除了病骨支离的主人外,只剩下家庭医生和佣人。

……还有一只猫。

商珒坐在客厅等着医生处理玻璃碎片,他被季绾强硬地赶出了卧室,尽管心里再担忧,也只好独自坐在外面等。不一会儿有只毛茸茸的团子在蹭他的腿侧,他猛然回神低下头,竟然是只奶白色的猫咪,抬起宝石蓝的眸子望着他。

是那时季绾养的小猫,过去两年多,小猫崽也长大了。商珒伪装花匠在江家时,经常陪着小姑娘和猫咪玩,猫猫见过的客人很少,因此也记得格外清,它用爪子扯了扯商珒的裤脚。

商珒俯身抱起猫,轻轻贴了贴:“好久不见了,小豆子。”

猫咪喵呜一声,窝在商珒怀里不动了。这里太过冷清,小猫也熬成了孤寡猫,大概正因如此,才对商珒格外亲近。一人一猫偎了一会,楼上传来声音,医生收拾设备离开,不一会儿季绾也走了出来。

小姑娘容色疲惫,她声音很轻正在打电话,对面应该是Lyan,询问家主和小姐可有受伤。商珒努力去听,他的英语这两年已经大有长进,但季绾的措辞更加古典一些,只能听出大概意思。

“失血有些多……心脏负担加重,幸好发病后救治及时……但先生的贫血本就很严重,这一次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养回来……”

“林,至少给我留出三天时间,”她在电话里恳求着,“我必须看着先生好一些才能走……”

对面说了什么,季绾沉默着没有答言,她挂断电话后独自站了很久,稚嫩的面庞少有浮上无措和茫然。商珒坐在楼下远远地看着她,他的确有所耳闻,这段时间伯格纳家族正忙于一桩大生意,签约时间就定在拍卖会第二天。

小姑娘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转身走下楼梯。她看见楼下的商珒时怔了一瞬,脸色立刻难看起来:“商家主为什么还在这里?”

她看见小豆子蹭在商珒怀里时,脸色变得更差,贵族淑女的礼仪摇摇欲坠:“给我回来!你是谁的猫?!”

商珒尴尬地笑了笑,季绾从来不掩饰对他的厌恶,让他接下来的话很难开口。但他还是顶着小姑娘冰冷的目光说:“季小姐如果日程繁忙,可以让我留下来照顾江家主吗?”

“照顾他?”她闻言不由冷笑,“像上次在商家阁楼,那样照顾先生吗?”

商珒怔了怔,他的眸光瞬间黯淡下来:“不是……”

季绾冷冷地看着他:“请你离远一点,商家主,如果你想做什么的话,我还在这里。”

“我竟不知道,原来你还会照顾人么?你把先生关起来的时候,难道看不见他的身体已经很糟糕?看不见他有多么抗拒那只银环锁?看不见他已经有多伤心,将最后的力气都用来包容你,任凭你为所欲为地折磨欺辱他?”

商珒心痛得几乎说不出话,脸色惨白,他在季绾的逼视下仿佛灵魂被凌迟千遍,手指无措地收拢:“季小姐,这次我绝对不会……”

他没有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辩驳太过苍白无力。

季绾做了个请的手势:“如果没有别的事,请商家主离开吧。哦当然,您最好也别再扮作什么花匠,有些把戏玩第二次就没意思了。”

她抱着猫咪转过身,没有再分给商珒一毫多余的目光,裙摆拖转上了楼。

两年有余,商珒第一次离江驹臣那么近,他怎能就这样轻易地离开。

他走出别墅大门,倚靠着冰冷的铁栏杆,在外面坐了下来。尽管他并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并不是去搏求季绾的心软,他甚至希望小姑娘可以再愤怒、再绝情一些。也不是还有什么可笑的妄想,想用这样的方式去徒劳证明毫无用处的愧疚。

他只是不想离开,只是想远远守在江驹臣的窗下,尽他所能距离最近的位置。

乞求上天,能不能垂怜他,再为那个人做点什么。

越是真正成为合格的商家主,商珒越是体会到当年江驹臣的所想。从头到尾、每一桩每一件,当他站在此刻回望过去,中间隔越七年光阴,他终于能够看懂江驹臣的心。

将他强行带到父亲的灵堂,是因为一旦商家覆灭了,他作为唯一的血脉也不可能活下去。

控制他减少和陶成思见面,是因为陶家的祸心自始便存在,每一次虚伪的亲情下都隐藏着真实的陷阱。

什么都瞒着他、什么也不肯告诉他……这是因为江驹臣的妄执。

江业霖篡夺江家家主之位那一年,江驹臣刚刚十二岁。他作为嫡系唯一的少主,却被赶出家族,抹除族名。他辗转寻求强大的依靠,风霜雨雪之下,无论怎样残忍的条件都能接受,商龚为少年提供了庇护和助力,同时也禁锢了他的自由。

……他早早失去了世界的爱,因此也不会表达自己的爱。而他爱一个人的祝福,就是希望对方不要像自己一样,在世事风霜里被那样快地逼迫长大。

要走完长长的春、长长的夏,要一无所知地、单纯快乐地长大,做好一切准备,再迈入漫久的寒冬中。

这是他的所失,也是他的所执。

但商珒看明白一切时,已经太晚太晚。他将这种爱当作理所应当,将拥有的春日视作无穷无尽。他亲手毁去了他的椿花,在寒椿凋谢之刻,这场幻梦的春日终于动荡破碎。

“先生、先生……”

耳旁传来小姑娘焦急的声音,却又仿佛隔了很远很远。江驹臣轻轻地眨了眨眼睛,朦胧的黑雾盘桓不散。是贫血导致的头晕和耳鸣,每天早上睡醒都会有这样的症状,起床对他而言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即便如此江驹臣也早已习惯,他垂了垂眼帘,静静隐忍着身上的不适,呼吸尽量放轻放缓。

等熟悉的黑雾散了一些,紧随而至的是后背和肩胛的剧痛。玻璃碎片扎得很深,甚至有些创口需要缝合,但因为他的心脏情况,医生不敢多用麻药。痛楚很快随着意识的清醒如潮水袭来,转眼就将他刚刚在昏睡里养出的一点力气耗尽。

江驹臣没有在意,疼痛反而可以帮助他保持清醒,昏昏沉沉的样子会让旁边的季绾担心。

“绾绾。”他声音轻哑地唤了一声,无力地勾了勾小姑娘的指尖,“没有很疼,不要哭。”

见他终于醒来,季绾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先生睡糊涂啦,我没有哭呀,绾绾才不会轻易掉眼泪。”

江驹臣轻轻笑了笑,抬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颊。他的手指因为失血毫无温度,力气也非常低微,像是一尾羽毛轻拂而过,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他看东西依旧很不清楚,黑雾叠着一层层重影,勉强辨出现在已经天黑,于是又问:“绾绾有好好吃饭吗?”

他难受得昏沉时,说话总是哄孩子的语气。

季绾一直在旁边寸步不移地陪着,哪里有心思去吃饭,但这会儿她急忙地点头:“吃了海鲜呢,刚捞上来的,很新鲜很好吃。”

江驹臣望了她一会,他温和地笑起来,“嗯,你总是很喜欢吃虾。”

小姑娘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爱吃虾……?她明明最不喜欢吃的海鲜种类就是虾。

她伸手贴了贴江驹臣的额头,一片滚烫,只是醒来这会儿就又烧了起来。他的抵抗力已经很差,受了这样需要缝合的外伤,要过很久很久才能愈合,也比旁人更容易伤口感染。

家庭医生在楼下随时待命,不一会儿就带着药箱上来,准备注射退烧针。季绾拉过他的手,将衬袖一折一折叠上去,露出的手臂肤色格外苍白,针尖扎进去时沁出一颗血珠,医生低头凝神,开始推药。

肌肉注射的针剂为了促进药物吸收,推药的过程总是会放得很慢,也因此而格外难熬。江驹臣安静地偏过头,唇角微微抿成一线,冰凉的药液仿佛透过四肢百骸,将身体里仅余的热度也尽数带走,他被季绾拢在掌心里的指尖不由轻颤了颤。

一管针剂注射完毕,医生微微躬身:“可以了,家主好好休息。”

江驹臣低低嗯了一声,“有劳了。”

说完他倦怠地闭上眼睛,碎片的扎伤一阵比一阵疼,高烧更让他酸软无力,唯一的力气也只剩下紧抿着唇忍耐痛楚。退烧针很快开始发挥效用,但见效快速的代价则是对胃部强烈的刺激,他放在季绾掌心里的指尖始终克制着没有蜷一蜷,只是悄悄抬起用不上力的左手虚搭在小腹。但毕竟是徒劳无功,神经因为接连两次枪伤而不可逆的损伤,甚至连按一按那处抽痛的器官都做不到。

“绾绾,很晚了,”再开口时的声音已经哑得不像样子,他似乎也有感受到,微微顿了顿,剩下的话只用三个字说完,“去睡吧。”

小姑娘哪里有半点困意,她低声问,“先生可以喝一些米粥吗?医生说可以缓解一下退烧针的副作用。”

江驹臣沉默了会,他其实并不想吃什么东西,无非是反反复复地吐出来,带来更大的折磨和痛苦,就像这两年不间断的治疗一样。但他觉得如果自己答应下来,应该可以哄着小姑娘早些去睡觉,最后还是温柔地点点头。

“好,”季绾急忙站起来,“我现在就去安排。”

她放轻脚步离开了卧室,回身将房门掩合,往下走的时候有佣人焦急地过来,对她说了句什么。

“随他在哪待着,”她冷笑道,“我顾不上。”

佣人迟疑着应了声是。那位身份毕竟特殊,如今东方黑道的掌权人,但小姐的回答不带丝毫犹豫,也因此无人胆敢置喙。

季绾亲自去厨房端了粥,三月是马耳他岛的雨季,客厅的落地窗被暴雨涂抹得模糊一片。平常一贯气候温暖的海岛在暴风雨中化身巨兽的口器,一排排高大树木排成锋利的獠牙,澎湃的大海翻滚搅动,空气泛着湿黏的腥气。

她转头吩咐佣人看护好庭院里的花,若是伤在风雨夜里,先生看着会伤心。

却对刚刚女佣提起的那人只字未提。

说完她转身上楼,轻轻推开卧室房门。江驹臣静静靠坐在床头,身后用软枕垫高一些,他的心衰已经非常严重,平躺会导致呼吸困难。他微侧过头安静望着床头那盏暖黄的小灯,额角密布的汗意在灯色映照下清透明晰,是忍痛生生逼出来的冷汗,但除此之外从他身上再看不见丝毫痛楚存在的痕迹。

从身中四枪至今,他早已习惯忍耐身上的各种不适,转眼便是五年之久。

或者再往前一些,商龚在他手腕锁上那枚银环起,他甚至能强忍着电击的剧痛,面不改色地完成生意洽谈。

疼痛是他的生命中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只是偶尔会困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热衷看他痛。过去的商龚是这样,后来的商珒也是这样。明明他已经尽力学会不在疼痛中发出任何声音,而那些人的快感又是从何而来。

“回来了,”他抬头对季绾弯过浅浅的笑意,“怎么去了这么久。”

季绾沉默片刻,她并没有提起先前女佣说的那件事,在床头放下粥碗,回身拽过来一只矮凳:“外面下了很大的雨,去看了看先生的花受没受伤。”

江驹臣微微一怔:“下雨了么?”

他转头望向落地窗,这才隐约看见窗扇成股落下来的雨滴。伯格纳家族夺权的全程,他几乎都是依靠注射安非他命坚持下来,像是在短短数月中榨干了此后所有的精力,尽管采取了强硬的方法戒断,但还是对精神情况造成了严重的影响。

最显而易见的,他对外界的感知不可避免变得迟钝。

但对于小姑娘的心思,他还是能够一看就破,不禁无奈地问:“今天有好好谢过商家主了么?”

季绾浑身一僵:“我谢他干什么?”

像是瞬间支棱起满身的刺,她握着粥勺几乎要将它攥断,江驹臣轻叹口气,他的声音在这刻严肃一些,望着季绾:“绾绾,你看着我。”

小姑娘不情不愿地抬头,一般江驹臣这样的语气都是要说教她,她虽然不是叛逆期的小孩子,但如果遭到训斥的原因是商珒,她还是会不开心。

她小声地嘀咕,“先生说吧,我在听。”

“……过往发生了什么,都是我和他的事情。”

江驹臣看着她,他的声音非常平静,望着季绾的眼睛,“绾绾,你不应该因为我,对一个人沾染这样深的恨意。不要轻易地去爱谁,也不能轻易地去恨谁,何况你的爱和恨都是因为我,这是一件不值得的事情。”

“今天有人刺杀,是他救护了伯格纳家族。于情要感谢他,这才符合公爵家族的礼仪;于理他是如今东方的掌权人,你不应该因为我,和他结下过深的仇恨,这不利于家族未来的发展。你的决断不能被我的过错影响,绾绾,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季绾低声说:“先生,你说了这么多,既考虑我,也考虑家族,可你没有考虑一下自己么?”

江驹臣轻轻笑了笑,他的眼底毫无波动,这一句依旧非常平静,像是普通地谈论天气和茶点:“如果我都没有考虑我自己,绾绾,你更没有考虑我的必要。”

“让你这么快长大面对一切,我已经非常愧疚。”他侧过头,望向窗子对面破碎的倒影,分明是他让季绾看着他,却又是他最先转开了目光,“绾绾,你其实可以,不必总是考虑我。”

季绾猛然站起身来,床头的粥碗一晃荡,小姑娘漂亮的大眼睛瞬间浮上一层泪光:“先生……请你不要再说了……!”

她的声音沾染了破碎的哭腔,死死地压抑住,她望着江驹臣的侧颜,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求求你不要这样说,你更不能这样想……是绾绾做错了什么,绾绾一定改,先生不要再和绾绾说这样的话……”

江驹臣拢在被子里的指尖蜷了蜷,他没有回头,静静看着窗扇对面的倒影。苍白无力的自己,已经什么也做不了;伶仃脆弱的小姑娘,她被迫长大的年纪,甚至比自己还要早很多年。

对不起,绾绾,只有这样,真正面临失去的时候,才不会太难过。

“明天是和Trancy家的订约仪式吧,”等小姑娘稍微平静了一些,他淡淡地继续说,“我听见你和林打电话说的事情了。Trancy是很好的合作对象,不要任性,明天一早就回伦敦吧。”

过了很久,身后才传来轻低的答音。

“对不起,先生,”季绾哽咽着说,“绾绾会努力更快长大的……绾绾一定可以,既能保护您,又能保护家族的。”

她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泪,挽起裙摆行过贵族的晚安礼,然后悄悄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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