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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完全可以当他已经死了。

-----正文-----

盼望着,盼望着;

——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季绾穿过医院长长的走廊,雪白的墙壁和灯光,雪白的裙摆和樱花。她的脚步声回荡在空静的白色世界里,孤寂森凉,唯有小姑娘的影子越拖越长。

她停在SICU的房门外,透过那扇狭小的玻璃窗望向里面。

躺在病床上的人被各种各样的管线缠绕,紧闭着眼睛无声无息,仿佛一朵蝴蝶被束在蛛网中心。苍白精致的容颜,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价值连城的标本,虚弱消瘦的身形陷在重重枕被间,像是永远永远也不会再醒来。

小姑娘抬起手,将稚嫩的掌心贴在玻璃窗上,她怔怔地凝望着。

门扇开合,从里面走出的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矜贵而淡漠的脸。身上的白大褂松着扣子,被走廊里的空风吹得微扬,他没有理会窗户旁边的季绾,甚至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抱着怀里的笔记本面无表情地离开。

“……柏医生,”是季绾轻轻叫住了他,“先生还有多久才能醒过来?”

柏青梣冷笑一声:“怎么,现在地下世界没了江家主就没法运转了?着急让他醒过来干什么?”

季绾下意识咬紧了嘴唇,她抬起那双大眼睛,眸光无助而颤抖。小姑娘摇摇欲坠地站在玻璃窗旁,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没有倒下,她不知道该怎么和面前的医生述说缘由,只是茫然而无措地望着柏青梣。

柏青梣紧皱着眉,五官周正的脸庞映在冰冷的白炽灯下,看起来颇有几分不近人情。他盯了面前的小姑娘一会,不禁烦躁地甩袖:“今天是商家让权的日子,对么?”

“季小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即便他现在醒来了,这件事也不会有任何挽回余地。”

季绾终于哭出声来:“可是,可是这如果就是结束……先生应该再看他最后一眼……”

她像是终于在这一刻全然崩溃,泪流满面地跌跪下来,哭声压抑而绝望,回荡在空寂的长廊。而玻璃窗里的人依旧无知无觉,他始终安静地睡着,距离心脏移植手术结束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从早春到盛春,从花苞到花开,春风化雨露,地下世界风云跌宕。

但江驹臣还是没有醒来。

移植手术原本非常成功,季绾早就开始寻觅合适的心脏配型,柏青梣主持了全部治疗过程,排异反应比预想中小了很多。江驹臣本该早已苏醒,身体各项指标也恢复良好,但他像是执意和这个世界作别,又或是这些年来太过太过疲惫,他一直没有再睁开眼睛。

柏青梣叹了口气,展开别在胸口衣袋的手帕,递给了季绾。

小姑娘哭了很久很久,他没有再说话,静静地陪在一边,看着病房里深深沉睡的人。等季绾的情绪终于平静一些,她带着满脸泪痕转过头,这时耳旁响起柏青梣一贯薄凉的声音。

这位造诣卓绝的医生难得安慰人,“不会再重逢的道别,在我看来毫无意义。”

“而如果日后还会相见,所谓的道别也不过是多此一举。”

“季小姐,现在东方教父退位,黑道体系瓦解。”他侧头看着地上鬓发凌乱的小姑娘,那一方薄薄的手帕早已被泪水浸透,柔嫩的指尖随着他的话而用力掐紧,“你应该去想办法收拢C国的地下势力,别让你家先生的心血毁于一旦,而不是坐在这徒劳无用的哭。”

商珒二十岁成为商家家主,登顶C国教父。

二十五岁的春天,商家一夕倾覆,听说是招惹了帝都的某个家族。C国各方地下势力群龙无首,没有人知道商珒的下落,有人说他逃到了国外,更多人说他已经死了。商家本家精锐大多被清算,只剩齐伯带着一些人逃离。

……宛如一场大梦,没有人想到昨日还如日中天的商家,一转眼就再无消息。变故发生得太快,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商家甚至没有任何抵抗,倒不如说是被当成什么筹码,被冰冷地押在赌桌。

同样没有人知道,商珒用自己的权位和家族,究竟换得了什么。

这一切都发生在江驹臣昏迷的两个月里。

樱花树开了又谢了。人们对商家的事情从惊愕到淡忘。季绾来回周折两地,算起来已经奔波了十来回。

他睁开眼睛的那个夜晚,月光很亮。

季绾缩在椅子里睡得昏沉,迷迷糊糊听见病床上的声音,她猛然抬头看过去,入目那双眼睛如此美丽,微垂的眼尾,黑漆的眼眸。

她顿时捂住了嘴,带着哭腔喊出一声臣臣。

能否将你拟作夏日?

——将这诗长存,将你的生命绵延。*

午后的阳光很好,温暖的夏来得猝不及防,江驹臣苏醒后一周,柏青梣允许季绾扶着他散一会步。江南的风总是温柔,初夏的太阳还没有那么炙热,他扶着手杖一步步慢慢走,小姑娘在旁边小心地护着他。

睡了这么久,江驹臣的精神好了很多,胸口的滞闷感完全消散,不再会稍稍动作就喘息艰难。他在季绾的搀扶下绕了花园一圈,然后找了个长椅坐下休息。久违的阳光照在脸侧,他静静地凝望了很久,然后转头看向季绾。

他问商珒在哪里。

季绾避开了他的目光,她答非所问地说先生好好养病,柏医生说您恢复得很好,下个月就可以自由出行了。您想留在江南也好,回马耳他也好,或者和我一起回伦敦,您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那样漫长的余生,尽可随心所欲,尽可任性而为。

……您不会再有任何重担,也不会再有任何人胆敢伤害您。

江驹臣望着小姑娘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每个音都因此格外清晰:商珒,他为什么不在这里?

他睡了整整两个月,睁开眼睛时,破碎的视野浮现出一把伞,一个人。

那幕像是就发生在前一刻、前一秒,然而残影只有一瞬,顷刻之间就破碎而去。

胸腔里传来陌生的跳动,一声声沉稳有力,而不是过去的伤痕累累。推门而入的医生脸容陌生,有一双澄明的秋水眸,向他伸出手,淡淡地说着恭喜江先生醒来。

头部裂痛,他忽然抬手用力扣住额角,有什么很遥远很遥远的声音传来,格外清晰地落在他的耳廓。

驹臣哥哥,我请到医生了。

……换一颗心吧,换一颗不记得我的心,然后重新活一次。

但那时他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醒来后的几日,季绾陪着他,lyan陪着他,老宅的管家也陪着他。江家主一向很有耐心,于是他耐心地等,等了七次日出七次日落。

有个人始终没有来。

季绾在他的注视下仓皇失措,她早已被沉重的结局压得要发疯,可她又无论如何都没法对江驹臣说出那句话,只能死死捂着眼睛不停地摇头。她急促而绝望地大口呼吸,而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江先生,”不远处传来柏青梣的声音,“身上有哪里不舒服么?”

他走过来,身上没有穿白大褂,蹲下来在江驹臣的右膝处揉了揉。他的手法很好,几下按摩就缓解了酸胀感,“这里的旧伤太严重,当时恢复效果太差。日后还是尽量避免劳累,也要记住不能受凉。”

“多谢,”江驹臣温声道谢,“柏医生现在忙么?”

柏青梣看了季绾一眼,站起身淡淡道:“江先生想问商珒?”

季绾遽然抬起头来,神色慌乱:“别,柏医生,等先生好一些……这件事等先生好起来再告诉他……”

“出什么事我也能救回来,”柏青梣皱着眉,“季小姐不敢说的话,我可以代劳。”

他看向江驹臣,眉眼冷厉无情,薄唇吐出的话不留任何余地。

“江先生,在我看来,你完全可以当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了。”

过了很久,江驹臣抬起头。他没有如季绾所想的情绪失控,开口声音平静,“谢谢您,柏医生。”

柏青梣看了他一会,良久轻叹口气:“我让陆霁明天来见你。既然已经告诉你了,不妨可以再说透一些,江先生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去问他。”

江驹臣颔首致谢,轻轻嗯了一声。他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又不由苦笑:“原来他去找了陆家。”

柏青梣没有再多言,转身就要离开,刚走出几步,又深深拧了眉,烦躁地折返回来。

“在你昏迷的时候,我能察觉到,你的求生意志非常薄弱。”

他紧紧盯着江驹臣的眼睛,突兀地开口,“我对江家主的过往表示同情,但我承人所托,也只能违逆你个人的意愿。”

“在心脏移植手术的患者中间,流传着一种说法。说一个人如果丢弃了过去的心脏,也就丢弃了所有遍布伤痕的过往,也不再会遵循原本既定的命运。这是一次重生,按东方的话来说,就是跳出命理之外,此后会拥有崭新的因果。”

“……如果旧债理不清的话,就趁着这次机会,尽数割舍了吧。”

江驹臣没有说话,从始至终,他的眉眼都非常平静,最后唇角挽起,轻轻地笑了笑。

陆霁来得很快,当天晚上就推开了病房的门。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绑架,但看起来毫发无伤,火急火燎赶到病房外时,被柏青梣拽去一旁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青年垂头丧气地进来,却在抬头看见江驹臣时,整个人都愣了愣。

……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

“陆少,”江驹臣靠坐在床头,对他温雅地颔首,“你好,我是江驹臣,商珒的爱人。可以问您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吗?”

陆霁被他的自我介绍惊得愣了会。他当然听说过面前这个人,地下世界最具权势的人,同时也是自己遭遇绑架的原因。但商珒提起江驹臣时,用词一直是“我爱的人”,听起来像是单相思。但江驹臣提起商珒时,他的用词却是“我的爱人”,两字之差,天壤之别。

陆少是帝都圈子里有名的风流浪子,这会儿却完全看不明白了,尽管他早就听闻过这两人间的纠葛烂账。但他谨慎地没有擅自发问,只是点了点头:“不如我先和您说吧。我把我能说的都告诉您,不能说的您问我我也没办法。”

始末太长,他坐在病床旁陪护的椅子上,纠结了一会,慢慢开口。

“最初是商家主去S市求医。您知道的,柏青梣这个人有点怪癖,他听说商家主的来意后就把人拒之门外,商家主在外面跪了三天。我是第三天晚上遇见他的,可能他以为我是柏家的人,就想着劫持我换取柏青梣同意手术。但其实他会错意了,我和柏青梣并没有任何关系。”

“我知道他没有恶意,但我有个厉害的爷爷,如果知道我被绑架,后果必定很严重。那天晚上我也告诉了他,我是帝都陆家的人,我知道他听懂了我这句话的意思……但是他竟然看起来更安心了,可能觉得请到柏青梣的胜算又大一分,完全没有顾虑自己会付出什么代价。”

“爷爷动作很快,接到消息的第二天,就联系了柏青梣主持手术。原本一切顺利,就算爷爷生气,也不会把整个商家从地下世界除名……毕竟是东方的教父家族,即便陆家震怒,也没法一夜间做到这个地步——直到他得知了您车祸的消息。”

“为了救您,他和我家老爷子做了一笔交易。实不相瞒,陆家很早就有插手黑道的想法,但地下世界讲究家族和传承,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找人这种事情,以陆家的力量轻而易举,所以商珒找到了爷爷,他会将他所拥有的一切权柄、势力和关系,全部交给陆家,而陆家需要调动所有的关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您。”

陆霁叹了口气,一贯笑吟吟的嘴角也垮了下去:“我问他非要抢这两天时间干什么,他说您的身体等不得了……现在来看,还好在最后一刻赶上了,谢天谢地。”

陆少这辈子活着就图个乐子,知道商珒不会真的伤他,不仅半点没有被劫持的自觉,反而分外积极地帮商珒出谋划策。他津津有味地观察这位年轻的教父,觉得两人还有点投缘,早就把对方当成了朋友。

但他能做的也实在有限。商家势力被陆家尽数收拢,他不认同老爷子的做法,就想办法暗地联络季绾,希望她能想想办法。这段时间季绾和Lyan两地周折,就是趁着东方黑道权柄刚刚变易,联合齐伯一同,商家的势力能夺回一分是一分。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最后陆霁说,“道上的事情您比我懂。和您说句真心话,我一点儿也不想让陆家和黑道沾上关系,但又实在没法说服爷爷。商家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

江驹臣开口声音很轻:“所以,他究竟去了哪里?”

陆霁怔了怔,一时没太明白:“……什么?”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江驹臣问的是什么,顷刻间脑子一炸,在心里暗自骂了好几回柏青梣。难道他来之前,柏青梣还没有告诉江驹臣吗?!这么残忍的话让他怎么开口,这种话明明让那个凉薄的人来说才最合适。

江驹臣问:“他中了几枪?”

陆霁张了张嘴,他实在说不出来那几个字,僵硬地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眼睛平静,清醒,仿佛一方照透人心的镜,凝视了陆霁片刻,然后沉默地转开。

“我明白了。”他哑声道,“抱歉,陆先生,我有些累,可以让我先休息一会吗?”

陆霁慌忙站起身来,俨然是落荒而逃的架势:“好好好,您快休息,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这就让柏青梣进来……”

病房里一片安寂,回答他的唯有床头花瓶里的樱花,陆霁开门时在房间里鼓起一阵风,吹得花朵微微摇曳。

鬼使神差地,他忽然转过身,望着床边那道一动不动的人影,宛如一座月光里用雪堆砌的像。

眼尾微垂,眉目堂皇,却再也不会有丝毫尘埃沾染在他的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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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倒计时(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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