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不多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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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巴让人
狼群显然并不会放过怎么一群羊和马匹人群,柯布跳下车跑到停滞的队伍前面,他是整个队伍里个子最高力气最大的,面对狼群他当然要保护好后面的人。
“柯布,不要打,我们把羊放走,人绕过它们先去林子。”
这次他们毕竟是来换皮毛的,羊群并没有带很多,牺牲羊群此时是一个最明智安全的选择,柯布点点头,和阿勒驱赶这恐惧的羊群向前,人慢慢退后,那群狼显然对一大群羊更感兴趣,也不再对人嘶吼,纷纷开始撕咬起羊群,羊群惊吓地四处乱窜时,额么格已经让后面的阿木尔和拖着东西的马绕开狼群向前面林子里去。
时间紧迫,狼很聪明,要尽快离开才不会受到他们的忌惮,额么格让阿勒和柯布往前走,她走最后面。
柯布想要拒绝,额么格却呵斥他,鞭打了他的马,马发狂地往前跑去,额么格的声音落在后面:“照顾好阿木!”
在一片混乱和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夜空下狼群嘶吼和骚乱声里忽然一声清晰的枪声刺破所有声响。
那狼群后面的人影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洋人牵着趴在地上衣衫褴褛的男人,洋人用枪打伤了额么格,嘴里冒出一长串听不懂的话语。
“他,他说,都是那个不长眼的老太婆让狼发狂了,真,真该死···”阿勒会一些洋人的语言,不知道是冷风还是恐惧,他哆哆嗦嗦地抖着,双手死死地抓着马绳。
柯布很冷静,他让阿勒立刻去看看额么格的伤势,自己则拿出那把不久之前杀了那个洋人报仇,又填充了子弹的猎枪,他催动马匹,慢慢到那两个人的身后。
洋人还在咒骂着,用鞭子打着身边那个哆嗦的男人,柯布停下,距离还有很远,夜色里只有天上一轮明月照耀,他的脸隐没在阴影里,黑色的眼睛与夜色融为一体,一种莫大的荒诞感和仇恨充斥着他的身躯,他唯一的念头是,如果打不中,他就拔出马上的刀,一刀一刀砍死对方。
抬枪,瞄准,他忽然记起十岁时阿爸第一次教他打枪,握着他的手臂道:“柯布,瞄准猎物时,不仅仅要枪术好,最好的猎人并不是枪术精准,而是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冷静的想出办法弄死猎物,部族里最好的猎人达巴拉干,在他妻子被狼咬死后,也可以手不抖一分的杀死二十只围住他的狼。”
那时额吉和额么格还责怪阿爸说那么残忍的事,阿爸却只是笑着,阿爸原本只是想阿木尔身体不好,柯布学好了可以保护他,没成想柯布却成为了整个科不多最好的猎人。
而如今,科不多最好的猎人,草原上的最勇敢的男子,十六岁的汉人柯布,在一瞬间纷乱的思绪笼罩之时,依然不动声色地扣动了枪,一声熟悉的枪响,径直击穿那个人的头骨。
出乎意料的是,差不多击穿的下一刻,另一声枪响响起,击穿了洋人的胸腔,柯布回过头,是阿木尔。
阿木尔没有哭,没有愤怒,也没有质问,只是握着枪的手发抖,脸色泛红。他开口,冬日的夜晚里吐出大片的白气:“柯布,额么格的身体被狼咬碎了。”
阿勒已经回来了,看见柯布在杀洋人没有敢打扰,把看见的告诉了阿木尔,没想到阿木尔也打马向前,向那个洋人开了一枪。
柯布的左手隐隐作痛,他把枪放回衣袖里,洋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狼也恐惧枪声,撕咬着羊跑远,剩下的羊也跑完了,草野上剩下三个人和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以及一地人和羊的尸体,月光下血色蔓延。
柯布没有说话,只是从马上下来,跑向刚刚羊群的方向,一个个找着额么格的尸体,他掀起一只狼没来得及拖走的死羊,就扔给阿勒让阿勒捡起放在木板车上,阿木尔也跟过来,一个个地找,一会找到手臂,一会找到小腿,幸运的是狼群太着急,拖不走庞然大物都扔下了。
三个人一边捡,一边默默无声,阿木尔在无声流泪,只是哭到后面哭不出,阿勒悲伤怨愤,但是惶恐不安更多一点,而柯布依然没有哭,只是漠然地用布包起额么格的身体。
凑齐身体,阿木尔提出要把额么格和阿爸额吉葬在一起,葬回索图的河边,阿勒否定了,索图从里到外到处都是洋人,回去了不可能活着。柯布看着天上的月光,对阿木尔道:“阿木,就葬在这里吧,朝着科不多的方向。”
他侧过身去擦掉阿木尔的眼泪,摸着阿木尔的头发,“额么格之前告诉过我们,死了纵然伤心,活着的人更重要,额么格都忍着悲伤没有去索图看额吉和阿爸,阿木,我们要好好活着。”
阿木尔没有说话点点头,于是三个人开始挖坑埋葬,不埋好的话狼会闻着味道回来拖走尸体的,挖完很深一个坑,再把额么格包着布放进去,阿木尔把额么格的衣服,首饰,和一块自己以前给额么格雕的木雕放进去之后,三个人默默无声向长生天祈福,念着额么格平日最喜欢念的祈福语。
“愿快乐健康,永远安宁。”
“愿拥有更多的和谐,平安,快乐。”
“愿不被黑暗和黄沙笼罩,日光与幸福永远流转。”
······
月亮慢慢下移,柯布拿起铁锹开始埋土,夜色笼罩,土埋得很快,柯布以为是阿勒,抬头一看,居然还有一个人在用手默默埋土。
“谁!”他准备拔刀了。
那个人哆哆嗦嗦地趴着,也不站起来,听见柯布的汉话立马回应道:“俺是,我是洋人抓来的劳工!好不容易跑出来了求你们别让俺回去别告诉洋人!”
阿勒道:“你是巴让人?怪不得,巴让人都像鬼一样。我们不会告诉洋鬼子的,你快走吧。”
那个巴让人佝偻着站起来,借着月光三个人看清了这个人的样貌,确实长得像鬼,看着年纪三四十岁,身体瘦得几乎只能看见骨头,脸上挂着一层薄薄的皮,眼睛深陷十分吓人,衣服也破烂不堪。
“谢谢你们!俺知道哪里有洋人!俺可以帮你们带路,只求你们给俺一点吃的!俺七天没有吃饭了!”
他说着,仿佛知道做主的是柯布,朝着柯布从衣服里哆哆嗦嗦拿出来一些东西,“俺叫张佑财,是奉,奉天的兵,这是俺的参军证,俺认识俺们头子!只要你们带俺回去,俺,我给你们钱!给你们枪!”
听到枪,柯布眉眼一动,他们没有子弹了,猎枪的质量也并不好,要是再遇上洋鬼子只能肉搏了,在这几天他深深地明白没有枪没有子弹根本无法自保,何况他只有阿木尔一个亲人了,他不能再看着亲人离去了。
他点点头,让阿勒一会埋完就去烧柴生火,大家一起吃点东西,听见吃东西张佑财激动地拼命埋土,很快埋完,柯布又仿照索图那里一样割了许多草铺好用枯木压着。
但是也并不是埋完就生火做饭的,狼的威胁并没有远去,柯布让张佑财指出一条路,带着东西和队伍走了一段不短的距离,在一个背风口稍微隐蔽的地方才停下。
阿勒和张佑财负责生火和烤一只死羊做饭,柯布和阿木尔负责搭帐篷和栓好马匹。马之前有八九只,因为狼和混乱跑了一些,只有四只了,幸运的是因为额么格先让木板车跑远,粮食羊奶羊皮帐篷等很多东西都还在。
月亮已经隐入云层,火堆生了起来,噼里啪啦响着,发出烤羊肉的香气,张佑财狼吞虎咽的撕咬着,很快吃完了一只羊,又吃起下一只,阿勒倒并不习惯这种吃食,吃了几口就发起呆来。
看着远处柯布还在扎帐篷,阿勒无聊地问:“张佑财,巴让的洋鬼子不让你们吃饭吗?”
张佑财嘴里忙着,含混不清地答:“他们都是沙俄人,哦不对,报纸上说沙俄和蒙古人搅和在一起闹独立打仗,来这里抢掠绑了好多人当劳工挖矿修铁路,俺是被误抓的,跟这群洋鬼子解释也不听我的,在巴让两天吃一顿,还是石头硬发黑的饼,死了都没人管。”
“闹独立打仗?不是和朝廷打仗朝廷把地方割送了吗?”
“朝廷没啦!朝廷是朝廷,蒙古是蒙古国啦!快两年前打仗把一个地方,叫什么不多的,蒙古国里的,都屠城了。”
“你说什么!什么地方屠城了?!”
阿木尔忽然跑过来,睁大眼睛朝着张佑财吼道,张佑财被吓了一跳,羊都不敢在吃了,他看着阿木尔身后的柯布,有点害怕地道:“什么不多,东,东边的,好像是科,科不多城,对就是科不多城,杀了很多人,报纸上写的。”
空气仿佛凝滞了,张佑财又忽然想起补充道:“两年前的事了。”
“科不多没了。”阿木尔身形晃了晃,两年前,差不多是他们离开科不多放牧的时间,草原上行路太慢,消息也无从得知。
柯布抓住他,“阿木,先别急。”
“科不多没了。”阿木尔红着双眼,那双深邃的蓝色眼睛此时无神地眨着,“柯布,科不多没了。”
“没事的,没事的。”
他的声音淹没在哭声里,阿木尔站不住往地下跪坐着,柯布也跟着半跪下,两个十几岁的少年相互依偎着,哭声在山谷里回荡。
“科不多没了,还有我。”柯布摸着阿木尔的头发,无悲无喜地摘走上面的一颗枯草。
科不多没了,刚好,他也不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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