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布和阿木尔的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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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柯布正和一起给谢正民当差的三子在谢宅里熬药,自然都是什么人参一类高贵物什,三子比柯布小一岁,很机灵剔透,给柯布讲了许多奉天城和谢宅的事,只是到底年纪小,忍不住透露出不喜欢谢少爷行径的意思。
“不是我诽谤主人--”三子剃的头发长得慢,还有些扎手的短,脸倒是平平无奇,只是身量体格都不差,很不容易来了个一起当差的同年纪,话多了不少,那张黑脸也生动起来。
“实在是,实在是少爷太惹人厌了--”他压低声音凑到柯布身边。“整个奉天,知道的都厌恶。每每陪少爷去讲武堂,少不了一顿排挤奚落甚至殴打的。少爷从来不管我们的命,之前有个叫张发财的,最得少爷心,什么事都干,抢女人打架,甚至带少爷赌钱当老赖去窑子,差点沾上大烟!但那次被大帅府打了,这个人被老爷扔去边疆当劳工,那是什么日子,少爷眉都不皱的,只是气愤少了帮他打雁儿的。等少爷好了,去讲武堂你可得小心点--”
忽然外面两声敲门:“思南!老太太找你!”
柯布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引路的走,忍不住一问老太太找什么事,却听那人艳羡道:
“老太太要给你赐名呢!跟府里一个姓!”
听三子讲了不少,柯布知道府里最和善的就是老太太王秀娟,给下人赐府里的名字也是有过的,比如身边的一个丫鬟就取了谢姓,但是柯布却并不觉得是什么极好的事--无缘无故的取名字做什么?
他进到屋里的时候,看见老太太抱着个暖炉子坐在炕床上,一瞥见柯布进来就招手,跨进屋里,柯布感受到脚底升起热意,屋子里烧了地龙,暖如春日。
“对,对就是这首来着··· 春娟最喜欢这首···”
她身前站着的就是那个姓谢的丫鬟,正摊开一本书,听着王秀娟的话就停了,老太太嘴里读了两遍,柯布隐约听出来是一首诗:
翩翩飞鸟,息我庭柯;敛翮闲止,好声相和;岂无他人,念子实多;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飞鸟思南,庭柯···庭柯好!就这个!”
她极满意的点点头,看了一眼柯布,抓着柯布的手带到床边:“娃,老婆子给你取个大名好不好?等正民伤好了,你和正民一起去讲武堂上学去!我说的!顺便也看照着些正民,他就是脾气不好了些,心眼不坏!自小没了爹娘,我可怜的鸣儿死在洋人炮子里,就这么一个独的···”
柯布静静地听着,适当地露出一些感激的神情和点点头,看着是一个十足本分懂事的人,只是旁边的那个丫鬟忍不住偷偷瞥了好几眼。
“那就叫这个,庭柯,谢庭柯,赶明儿个让八子去给讲武堂上名就上这个!”
“老太太,我能去讲武堂吗?那不是少爷们才能去的吗?”
“能去能去,就是苦了累了点,正民天天喊着回家,这娃子···不过别怕,你是去上学的,不是去伺候的,护着点正民,伺候什么的让三子干···别不好意思,给了名儿,就是谢家人!就是二少爷也说得!”
这话把柯布惊异不少,他猜到父母和这王秀娟有关系,没想到到这种地步,一屋子的,伺候的干活的,都听傻了,怎么多出来个二少爷?柯布回过神忙拒绝。
“拒绝啥,你这孩子心实诚,我多照看些,旁人没人说闲话!好了,你今日不是说你弟弟病了吗,拿些碎银子去照看些。”
柯布--不,现在叫谢庭柯了。谢庭柯接过一个小荷包,不再看旁边梳着一根辫子频频看他的丫鬟,道谢后就径直往外走去。
那个丫鬟看人走后才道:“老太太,他还和您不熟您这样对他···不知道品行如何呢。”
王秀娟拍了拍丫鬟的手,“昨天让八子去问了问,这孩子确实刚到城里不久,是北边来的,当初春娟他们也是···而且眉眼也像,虽然春娟他们早已故去,孩子能有照看的机会也是好的,就是不争气又如何?”
“反正谢家也没什么!无非几家工厂罢了,要胡闹就由他们胡闹去!”这话倒是无妄之灾了,丫鬟却知道王秀娟说的是今天三子说的正民少爷赌场欠钱的事,也一时无话。
而外面正是午后,太阳出了并不很冷,仁义诊堂听着大气,其实外表看着很小,两扇朱红色的门隐没在巷子里,一扇门上挂着个“开诊”的牌子,并不像很多时髦的西医药房门大开着。
谢庭柯也不敲门,一把推开,院子里只有一颗海棠树,这个时节早已凋完了叶子,树下一个石桌几个石凳,桌子上刻着八卦和穴位图,晚阳斜照,倒是好光景。他不由得忽然停住,也不出声,年少的些许微薄记忆纷沓而来,又刻意不让他记起一样快速散去,地上薄薄的雪层上倒映着十六七岁少年的单薄影子,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太小,无怪乎王秀娟一口一个孩子了。
“柯布?!”
谢庭柯抬眼,阿木尔穿着一身厚马褂长衫,看着料子并不老旧,居然和他短短的金发和蓝色眼睛并不违和,只是脸色依然太白了,又病了一场,没有以往活泼。
“等你回来行拜师呢,沈大夫说的。”
他掀起帘布从屋子里出来,屋里冒出一大片白色雾气,谢庭柯才看清他手上拎着的一个热气腾腾的茶壶和茶碗,走过来放在石桌上,谢庭柯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对茶叶茶壶新奇的紧。
“柯布你吃茶吗?我给你倒。”看谢庭柯点头,阿木尔微微一笑就把茶慢悠悠不晃荡的倒在茶碗里,在谢宅里待了两天,谢庭柯看出是极其粗糙的茶叶沫子,端起来喝了一口,苦得舌尖发酸。
“谢宅好玩吗,大不大啊,里面的人欺负你吗?我给沈大夫说你是草原上最厉害的猎人和牧人,沈大夫说再厉害进了里面也要受欺负···柯布,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和你一起去揍他!当初乌日娜的胡度(弟弟)欺负我,你就帮我打回去了,我也要帮你的。”
趁着说话的时当,谢庭柯打量着阿木尔的气色,显然已经恢复了大半,以前也是这样,一病就严重,一治好很快就好了,他隐隐觉得担忧。
“阿木,沈大夫对你好吗?”
“沈大夫可好了,和王大娘一样好,诶柯布你知道翠萍去哪了吗?我还没找她道别。”
谢庭柯想起那几块洋元,“翠萍也走了,不在西郊了。”
阿木尔一时有些黯淡,他又一个朋友走了,想当初草原上的小巴鲁,山里的李知山,甚至阿勒都走了,也不知道他们寄过去的信阿勒有没有收到--他蓦然想起,他们来到奉天城,已经一个多月了。
却好像在这里待了才几天一般,阿木尔愣个神的功夫,谢庭柯却已从身前带着的一个包袱里拿出一些碎银子:“我如今在谢宅,吃穿是没有紧要的,你在这里住着,要是不高兴了,沈有顺打骂你,一定要告诉我,喜欢吃什么就到街上去买,最第一的是自己,不要病了,沈有顺给你治病的你也要听着,受委屈被欺负来谢宅找我,喊‘谢庭柯’便是。”
“谢庭柯?”
“对,我如今的汉名。”
“那我还能叫你柯布吗?”
“能,叫我阿哈也行。”谢庭柯难得一笑。
阿木尔撇嘴,他虽然喊了几次,心里到底有点脾气,只比柯布小两岁,不服气喊哥哥也是寻常,谢庭柯也不在意,继续长篇大论:“奉天城学东西当徒弟的,我听闻都要受不少苦和挨不少打熬出来,你要是喜欢就学,不喜欢不学也无事,我有时间就每日来看你,不能也会给你递个信,沈有顺嘴上不好,但···”
“小兔崽子尽在背后嚼舌根子!不怕长长舌头。”
沈有顺手里拿着个烟袋子,也不抽烟,端着一盘干枯枯的药草坐到石桌边,“叫大夫!直呼大名哪个长辈这么教你的?”
谢庭柯也没有什么背地说话被人拆穿的尴尬,平淡地倒过一碗茶递去。
“放心罢!你宝贝弟兄在我这挨不了打骂,我指望他学成给我养老,阿木聪明着。”
谢庭柯其实也不是无故揣测,他在茶馆里看见那些学徒小工,被苛待打骂如同牲畜一般,还要小心翼翼地学,不能偷学不能急学,逮住就是一顿好打,而师傅们引以为荣。
沈有顺把一把干草抓着让阿木尔闻闻什么味道,听阿木尔说一阵木香便点点头放下:“这头发不行,太打眼,弄点东西遮一遮。”
谢庭柯也早有此意,眼睛还好,头发太打眼,一出门都是目光所及,招惹上什么就不好了。
沈有顺把东西放下拍了拍手,看着谢庭柯一皱眉,嗓门又大起来:“愣着作甚,拜师了!”
谢庭柯站起来,重新倒过一杯热茶,递给阿木尔,阿木尔端着,不知道是不是该干什么,忽然想起要跪,便跪下来。
“其一,孝敬师傅师祖,拜黄岐先人--”
阿木尔懵懵懂懂,沈有顺本来一口奉天话,此时说话声音一拉长更听不出在说什么了,只是糊涂下拜,地上未全干的青石地板润湿他长衫下摆衣角,谢庭柯看着,无端觉得心中一堵。
“其二,悬壶济世扶难,拜天地万物--”
“其三···”
沈有顺仿佛戏台子里的角儿一般,几条被刻意拉长有些含混不清的词念完,格外珍重严肃的拿起一个枯草模样的东西,沾了点茶水在阿木尔身上打了几下,才用阿木尔听得清的声音道:“名字。”
“阿木尔。”
“大名,汉名没有吗?”沈有顺拿着笔看向谢庭柯。
“阿木尔没有汉名。”
“行了行了,我取一个,没有大名像什么话,隔壁二蛋子都有大名···”谢庭柯努力想了想,还真没想过阿木尔的汉名,就是在巴尔鲁的镇子上,秀才也都喊阿木尔的。就这么一想的功夫沈有顺就在纸上写下了,谢庭柯立即拦住,恰好看见沈有顺写下的一个”沈“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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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什么拜师没找到相关时代文献,是我胡诌的,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