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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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一次的离开的确太快了。

吃完饭之后，谢庭柯找到王翠萍，在饭桌上王翠萍显然话里有话，应该是有什么事想告诉他。果不其然王翠萍告诉他，当初谢有德离开奉天出关的时候四处找谢正民，王翠萍无意中看见他在巷子里和几个洋人谈论，说到了谢庭柯。

“他说，去关外如果见到你，就拜托那两个洋人杀了你，说你是贼。”

谢庭柯点点头，没有很惊讶，谢有德想杀他很正常：“谢谢，我知道了，翠萍姑娘这几日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吧。”

他抬头望了望天际，准备离开时王翠萍却喊住了他：“柯布哥。”

“怎么了？”

谢庭柯很高，冷淡锋利的眉眼一如当初那个在雪地里带着阿木的贫瘠少年，但是眼神里透着一种看不透的审视，他们都长大了。

王翠萍抿了抿唇，短短的头发被风吹起，谢庭柯忽然一笑：“翠萍，谢谢你照看阿木，你是巴特尔。”

谢庭柯眼光里是纯粹的赞许和尊重，没有半分逾矩，那是对伙伴的赞扬，他依然对王翠萍只有朋友的意思。王翠萍也笑了：“我知道，阿木给我说过，巴特尔是勇敢的人的意思，阿木和一般人不一样。”

她也彻底放下，忽然想起来沈木河那双蓝色的眼睛，便问道：“柯布，你和阿木真的是兄弟吗？”

谢庭柯一顿，动作已经比思维更快一步摇头。但也未作解释，翠萍见他沉默也不再追问，道别后就回家去收拾东西了。

反而谢庭柯独自靠在车边想，他和沈木河不是兄弟吗？他们一同长大，一同颠沛流离，如果是，为什么自己又要摇头？

但他很快就把这异样按在心底，离开要提前了。

申请离开是他向薛督军提出的，因为在南边时他曾救了薛督军一命，薛督军也赏识他，有意把他推荐给直系的陈师茗，虽然官职不高，但陈师茗为人严正，跟着大有前途。陈师茗也和谢庭柯见过一面，颇为投缘。在谢庭柯回了奉天没多久就打来电报，让去北平做他的正参领，语气急切。

上司有命不得不从，谢庭柯只得匆忙改变计划，把手里的事情转接他人，第二日一早便去接沈木河和王翠萍。

王翠萍还好，母亲去世已经一无所有，沈木河倒有些猝不及防，只能匆匆和沈有顺告别，等上了火车才发现李知山居然也在，还是和许多学生一个车厢。

“阿木！我就说我在这里能遇见你吧！”

“我今日走得急，还没来得及和你说一声，没想到碰见！”

沈木河也停下打招呼，那些学生们穿着西服校服，看起来倒像是富家子弟，大概是没见到过蓝眼睛的人，好奇地看。

“这都是我的同学，这是王校官家的小姐，这几位是陈公馆的少爷。哦还有赵濯明的徒弟，你见过的，则英！“

沈木河没和这么多时髦的少爷小姐交流过，有些青涩的尴尬：“王小姐，陈少爷，则英也在啊。”

赵则英微微一笑：“阿木，你走了沈叔不知道怎么伤心呢。”

他们这几个奉天医馆的徒弟，大多亦徒亦子，师傅徒弟谁也舍不得的，沈木河问了一番，才知道赵则英也是被陈上将委托照顾陈家几位少爷，一道去北平参加张德来唯一千金的订婚宴。

火车路程漫长，谢庭柯也忙着述职，翠萍不肯来这个好的包厢，沈木河无聊无事，这些对他而言十分新奇，也就坐在一边聊下去。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不一会就聊了开，热热闹闹笑成一团。

“那张少爷，最爱抽‘华生’派的美国香烟，穿着福盛店里顶贵的西服，却喜欢去燕大饭店树上掏鸟窝！”

说话的是王小姐，王小姐一双大眼睛眨得开心，戴着白纱的手舞着，可笑可爱，大家也笑。

“这说的是北平富商张家的公子，最近刚从日本留学回来的，这次订婚宴就是他妹妹。”李知山和这些同学走得近，给沈木河一边解释一边也笑。

“他爹才好笑呢，他爹地主出生，据说最喜欢每天早上把自己的公馆转上三圈，还让佣人买鸡鸭养！”

“哈哈哈哈哈！”

不少商贩穿梭车厢来卖东西，几个公子买了报纸，叽叽喳喳道：“时小红又要唱戏了，这次我们要去瞧一瞧！元游你去不去？”

元游是李知山的字，寻常人家是十六七长辈取字的，沈有顺本想给沈木河取，都被沈木河和谢庭柯拒绝了。

李知山艳羡得着眼去瞧那报纸上时小红的照片，却摇了摇头：“我哪里去得了，你们去看看，回来给我说说？”

陈公子就不痛快了，学校里对时小红褒贬不一，只有他和李知山喜欢，他一个人去难免落人话柄，便道：“我请你！一起去！”

李知山脸一阵红，还是点点头，王小姐不高兴：“不就是一个戏子，无聊，诶，阿木，你也是去北平？”

沈木河点点头，王小姐格外喜欢和他聊天，坐到沈木河身边，专门点了咖啡。

“阿木，你的字是什么？”

“我没有字。”沈木河穿着淡绿色的长衫，棕色头发有点长得遮眼，湖蓝色的眼睛和过白的皮肤让他像是黑白照片上被涂鸦的一抹彩色，带着新奇的，生机勃勃的凝望。

“也是，现在讲‘革新’，字太古旧，不好，我请你喝咖啡！”

看着桌子上发苦的东西，沈木河以为是什么中药，懵懵懂懂问：“是什么药，王小姐你生病了吗，我会一点点医术，可以给你把脉拿药。”

“不是不是，是时兴的咖啡，法兰西，英格兰人都喜欢的，你－－”

“阿木。”

王小姐不说话了，朝着声音来源处望，来得人很高，长得极英俊锋利的，穿着衬衫和西裤，腰间绑着枪套，慢慢朝往沈木河处走来。

谢庭柯刚刚忙完，没找到沈木河，谢成三子都被他打发去休息，便自己来找，没成想在这处小姐少爷包厢里聊得欢快。

沈木河本听得有些久了，有些微微倦怠，听见谢庭柯的声音便眼睛微微一亮站起来：“柯布？小山也在这里。”

李知山一直知道谢庭柯回来了，只是如今才碰见，自从遥南镇一别两年未见，他几乎认不出这个高大的军官是当初和李春二一起杀豹子的少年，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到底是赵则英见过谢庭柯，喊了一声：“谢参领。”

“李知山？好久没见，阿木在信上提过你，是去北平做生意吗？”谢庭柯回了赵则英便问道，他还停留在李知山和他二叔在奉天做生意的印象。

“啊，我差点认不出来了，居然是柯布，春二叔还念你呢！我去北平读书。”

两个人客套几句，兴许是太久没见有点尴尬，李知山顿了顿介绍起几个同学，谢庭柯也一一问好，虽然他年纪比这些人大不了多少，但是并不算同类人，便也无话，几句说完就带着沈木河走。

“那么，我先走了，以后再聊，再见！”

众人看着谢庭柯和沈木河走出去，默然半晌，又继续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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