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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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后沈木河意外的有些晕火车,谢庭柯索性让他不出去,拿了不少课本和报纸来,闲来无事就念给沈木河打发时间。
火车过了山海关,冒着黑烟摇摇晃晃就到了北平,刚好是入秋的时节,北平看着十分萧索,月台上挤着许多接人的拉客的黄包车,又是吵闹又是推搡。
谢庭柯自己先去陈师茗家里,托谢成带沈木河和王翠萍回住处休息,沈木河本想找到李知山留个地址联系,奈何人太多四处也找不到,天色也晚,只好先回去再打算。
北平是大城,在秋日里和奉天全然不一样的热闹,街上的洋人和女郎来来往往,在奉天足以令人驻足艳羡的车子也随处可见,越往内城越是富贵人如云,院子宅子也四处林立,谢成先把王翠萍送到她之前所说的亲戚家处,再绕过几个胡同车便停了,下了车带着沈木河拿着箱子搬进去。
“这里不比更南边,喜欢什么报纸上的‘别墅’,阿木,这里的人都有名头和来头,和奉天不一样的。”
谢成在遥南跟着李知山读过一些书,又跟谢庭柯南边打仗,再不是当初那个唯唯诺诺不识字的半大少年,只是对沈木河有些生疏,不好意思地挠头。
院子是两进小院,不大,种着不少枯败花木,红瓦灰墙,后院中种着一株桂花树,角落里还有一架紫藤,没有别的人,清静得很。
“这里只有柯布和你住,没有别人,我和三子在西城区巷子楼里,你要找在门口递个口信就行,这里有打着招摇卖东西的,外面走十步拐弯有饭店和茶馆。”
因为驻扎谢成在这里待了很久,说起来很熟悉,沈木河一一记下,便和谢成告别,往屋子里收拾东西。
本就是午后,等他收拾一番东西已经是黄昏。沈木河便锁了门拿着钥匙和谢庭柯给的钱出了门,拐出巷子便十分热闹,饭店的热气和香气让沈木河一下子饿了。
他点了碗面,极其好奇地盯着周边的一切,或许是新面孔,周围的人也盯着他,切切察察地交流。一个小孩子甚至胆子大,跑过来就问:“你是不是洋人?”
沈木河一愣,圆眼睛睁大:“我不是。”
“哎哟哥儿回来!不好意思哈!”小孩的母亲急切地把孩子抱回去,显然是有些怕,这时身边桌子一个人道:“这位先生是新住进来的?”
沈木河回过头,那是一个很清秀儒雅的男人,也穿着长衫,戴着一幅金边眼镜,手边放着本书,见沈木河看他,就莞尔一笑带着书坐到沈木河对面。
“我今日听见有车子响,觉得大概是有新邻居,你也是北边胡同的?”
沈木河觉得这个人有一种特异的亲切感,点点头:“今天才到北平城,你是?”
对方善意地笑,伸出一只手:“我叫许长青,是燕大的外聘教授,也住这里的,你好。”
原来是老师,怪不得看得亲切。沈木河不懂他的意思,许长青告诉他握手是新派的礼仪,沈木河才愣着握了握。
“你有外籍血统吧,我有一个亚裔朋友也是,很漂亮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当着沈木河的面夸好看,沈木河有点不好意思,刚好面也上来了,两个人就一边吃饭一边聊起来。
许长青也是住在胡同里,之前在欧洲留学,研究和教授的是欧洲历史,平素最喜欢喝茶听戏,可能是因为也刚住到北平不久,倒是和沈木河聊得投机,吃完饭天色不早,两个人就结伴回去,相约以后有机会去燕大找他。
巷子里黑漆漆的,沈木河把许长青送走才发现自己忘了时间,也不知道谢庭柯有没有回来,他在黑夜里的方向感极其不好,撞了好一会才找到原本的巷子,走几步便看见一个人靠在门口,手里一点亮光。
谢庭柯看到沈木河的身影,就把手里的香烟掐掉,难得神色带点不安:“阿木?是去吃饭了吗?”
“是啊,柯布你回来了,你吃饭了吗?刚刚我遇到一个旁边院子的,他是燕大的教授呢,我在报纸上看到过燕大,还从没去过。”
谢庭柯带着他进了院子,四处没有点灯又黑又空,沈木河喋喋地讲,一边在屋子里点起一盏蜡烛--他并不是很会点油灯。
借着灯火的光,沈木河才看清谢庭柯的神色,他没穿军装,因为穿得单薄,脸色和露出的手臂微微发青,眼神落在沈木河身上。
他觉得谢庭柯有些不对劲,便也不讲那什么燕大了:“柯布?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你是不是太冷了?”
沈木河跑到屋子里拿出厚棉衣,那还是沈有顺给他带的,他一边关了屋门,一边把棉衣给谢庭柯披,好在谢庭柯坐着,没有拒绝,只是眼神被沈木河的动作撩拨起,泛滥出无数涟漪。
“不冷,没事的。”
沈木河咬了咬唇,搬着凳子过来坐下:“你是柯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也不隐瞒你,除非你不信任我,在科不多,没有人会住在不信任自己的兄弟帐子里的。”
他一急就拿科不多和草原举例子,全然忘记这里并不是草原。谢庭柯去拉他的手:“不是,我当然相信你,只是···好吧,阿木,我给你说的事,你不要告诉别人,李知山,王翠萍,还有刚刚那个什么教授都不能,你明白吗。”
沈木河当然知道,重重点头。
“你也知道,朝廷好几年前就没了,这几年在闹革命,我们这些人都只是上面的人的刀,就像是猎人的猎狗,让我们做什么,就必须做什么,就算是错的。”
“那什么事是错的?”
“抢掠百姓,对同胞开枪,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
沈木河也黯淡下来,他见过的,在奉天那些兵痞子不高兴了就闯到西郊抢东西,吃白饭,甚至也杀过人,他想象不到谢庭柯也要做这种事···
“我没有,至少在现在,我还没有,但是很快我不得不做了。”他顿了顿,“我要受命阻拦学生抗议游行,就是你说的燕大的学生。”
其实在北平外城和平民巷子,他们这种人是最惹人厌和被诅咒的,当兵不是被人看得起的行当,兵痞,兵匪,反正不是什么好词,三子所以才说他们是死了也不会有人哭的。打仗了就让他们挡枪,太平了就让他们当狗,去打抢百姓--可是有什么办法?这就是一条遗臭万年,却也不得不走的路。
沈木河不懂,也不明白,他不知道什么是抗议什么是游行,但是他忽然觉得他不要再埋头学医,也不要窝在巷子里,他想要走出去看看,看看是什么难题,看看谢庭柯面对的是什么。
总要看看是什么,就想小时候无数次骑着马去打猎那样。
他道:“没关系的柯布,或许还有别的路。”
“什么?”谢庭柯难得问起来。
沈木河抓了抓头发:“我不怎么看报纸,肯定有别的办法的,柯布我们不要去那条路,我们要去吃自己的草,啊不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羞赧,在奉天因为病一直没有出去,自己懂的太少了,但他并不为此自悲,反而充满动力。
谢庭柯若有所思,点点头让沈木河先去休息,自己则另外去了旁边的屋子,他今日去见了陈师茗,陈师茗是北平陆军副军校,是直系一把手刘成道的嫡系,位子不大前途很好,但是想爬上去,都是有代价的。
陈师茗让他去阻拦这次燕大学生抗议游行,拦得好,被报纸和学生唾骂,得一个卖国贼之名,且谢庭柯也读过书、看报纸,并不想这样做。但拦不好,也只能错失机会,从此以后只是默默无闻的小兵,欺负平民百姓,打仗了就推去吃枪子儿。
但是沈木河的话给了他一个思路。站在门口还能看见隔壁昏黄的灯已经灭了,沈木河沉沉睡着,莹蓝的月光渗过来,照在木桌的报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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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写多少……啊啊啊我慢慢写慢慢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