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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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李明言陪着陈幸回了陈家，哄了陈幸很久才让他睡着，自己则一直坐在沙发上等父亲过来。

凌晨三点，陈家的大门才被拉开。

父亲头上也缠了很多绷带，身上带血的衣服并未换下，李明言赶忙走过去搀扶父亲坐下，一时没有开口，但眼睛却一直看着父亲。

李父缓了缓气，才慢慢道来。

他们这条街上一直都有个脏兮兮的流浪汉，左边胳膊听人说是年轻时跟人打架被砍掉的，平时就睡在离饭馆不远处的小棚子里，李父陈母看他可怜，常常会给他送一份饭过去，按他们的话来说就是一顿饭算不得什么钱，做善事这也是给自己积德。

那流浪汉也是知道感恩的，有点钱就会去饭馆正正经经买一份饭吃。

直到昨天李父去进货，拿回来了好几箱白酒，正好被那流浪汉遇见，李父看着他馋的样子，就随手送了他一瓶。

晚上饭店的生意格外好，但两人也没忘了流浪汉或许还饿着肚子，彼时李父正拿着锅铲实在走不开，就让陈母去送饭。

没人想得到那懒汉喝了白酒竟是这个样子，在自己的棚子里砍了陈母一刀后，又追着一路跑回饭店，店里的食客全部被吓得动弹不得，没人反应的回来去保护一下陈母，于是懒汉又捅了陈母一刀。李父这时才从后厨走出来，懒汉换了目标，又飞速向前要去砍李父。

就是这一刀，要了陈母的性命。

李父颤抖着流眼泪，这辈子第一次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无比的后悔。

父亲接着又说，那懒汉已经被抓了，这辈子应该都出不来了。

后来饭馆被低价盘出去，陈父将赚到的钱分成两份，另一份是给陈幸留着的。陈幸被带回李家，李明言就这样成了陈幸的亲哥哥。

陈幸15，李明言17岁的那天冬天———

李父突发急性肾衰竭撒手人寰，两兄弟彻底失去了最后的依靠。

父亲节约了一辈子，留下的遗产不多也不少，却足以够两兄弟读完大学。

但李明言高中毕业就没读了，他写作天赋不错，高中就发过文，在平台上有一定粉丝基础。二是家里他要尽快工作赚钱，他知道读大学要花多少钱，他不想也不能苦了陈幸。

至于这份感情到底是多久开始变质的呢？李明言不得而知，他从未喜欢过什么姑娘，父亲走后弟弟就是自己的全世界。

也许是陈幸16岁生日那天，看着躺在一旁呼呼大睡的弟弟，竟有一种想亲他的冲动。

不过他当然没有付出行动：陈幸这一辈子已经很苦了，他不能再引他误入歧途。

生来患有自闭症无法开口说话的他，幼时出轨的父亲，善良反被杀害的母亲，似乎陈幸的人生尽是一片灰扑扑的色彩，让人压抑又崩溃。

哥哥是我世界里仅有的彩色，我希望能永远和哥哥在一起。

这是陈幸白天许下的生日愿望。

2018年3月4日23:35

李明言等了几分钟，瞧见身边的人握着手机但没有打字的动作，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也不想逼他了，凑过去亲亲他的额头：“睡吧，晚安。”

陈幸摇摇头，坐起来打字。

李明言见状要开灯，陈幸拉住他不让。

只见手机屏幕上写着：如果哥不在我身边，那我也活不下去了。

李明言有点生气，又很心疼，摸索着坐起来抱着陈幸，在他的耳边缓缓开口：

“不，你要好好活下去，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离开，我会给你留很多很多钱，要是不想上学那就不上了，这些钱足够你挥霍一辈子，你可以去全世界到处旅游，买大别墅豪车，只要你愿意。”

说完还笑了笑，又摆出吊儿郎当的样子：“还可以一天谈一个女朋友，你要是喜欢男人的话那就找男朋友，不过你得找一个对你好的男人，要有耐心的，不然做爱你会很疼的。”

陈幸愤怒地死死咬住他的肩膀，李明言也不挣扎，抱着他流眼泪。

陈幸恨他有话不直说，他讨厌李明言这幅交代遗言的模样。他太想直接告诉李明言，我很爱你，不是兄弟间的亲情，是爱情。

但他拖累了哥哥这么多年，怎么忍心将他带入这条注定见不得光的路途呢？

如果不用照顾自己，李明言一定也是大学里最神采飞扬的少年。

他不奢求哥也爱他，但他贪心地想占领李明言的所有，无论是注意力还是身体。

2018年3月5日上午9:31

李明言先醒来起床洗漱，特意把自己收拾了一番，颇有心思地吹了个头发，然后去叫醒陈幸，让他也收拾收拾出门。

陈幸也没问去哪，反正也猜得到是跟他生日有关。

果然，吃早饭时李明言就问陈幸生日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不论价格，想要尽管说。

陈幸摇摇头，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在自己身边。

李明言猜到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心里默默安排好了今天的所有行程。

2018年3月5日上午10:28

兄弟俩今天没开车出门，李明言决定在生命的最后一天放慢脚步，把这个城市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

第一站是金桥山公园，李明言牵着弟弟的手慢慢爬上去，像小时候那样一路上说些有的没的，等爬上去之后找了一处空地，李明言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种子，又去旁边商店买了工具，俩人一起哼哧哼哧地挖土，埋种，浇水，劳动了好一会儿，两人都出了一身汗，李明言又去买了一根冰棒掰开，一半递给陈幸。

陈幸跺跺脚，指了指脚旁的土堆，意思是种的是什么？

李明言边吃冰棒边笑：“种完了才想起来问问种的是啥啊？不告诉你了，明年自己来看。”

陈幸无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说我其实也没有很想知道。

2018年3月5日上午12:40

两人慢悠悠爬下去，李明言带着陈幸进了家高档的中餐馆吃饭，菜他早就定好了，有陈幸最喜欢的松鼠桂鱼。

陈幸却吃得不太开心，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看着李明言大口大口吃着饭，他的胃口也就上来了。

2018年3月5日下午14:36

两地相隔得有些远，李明言走得又慢，一路上看见蚂蚁搬家也要停留一下，看见草堆又要去扒拉一下看有没有四叶草。

陈幸冷眼旁观，想着他哥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

二人终于慢悠悠走到了目的地，竟然是一家宠物店。

李明言拉着他走进去，自顾自地说：“哥一直觉得家里有点冷清啊，咱买条小狗养着吧。”

陈幸没意见，他也喜欢小动物。

李明言让陈幸选一条，自己坐在沙发上等。

陈幸最终选了一条白色的萨摩耶幼犬，一个多月大。

李明言边付钱边啰嗦，话语间无非是：

“你也当哥了，以后得照顾好狗弟啊。”

“你买了别人回家就得对他负责啊。”

“弟弟叫什么名字，你想好没？”

陈幸听到最后一句话，摇摇头，意思是还没有。

2018年3月5日15:32

兄弟俩一人抱着一堆宠物用品，一人提着狗包走出宠物店。

2018年3月5日16:09

李明言带着一人一狗进了一家烘焙店。

他带着两个弟弟在一个空位坐下，招呼店员可以上材料了。

陈幸有些疑惑，李明言开口解释：“你明天不是生日吗，你还没自己亲手做过蛋糕吧？哥陪你做一个，多有意义啊。”

陈幸答应了，他也觉得很有意义。

做蛋糕看起来简单，但两个人笨手笨脚的弄的一片狼藉：

蛋糕表面半天抹不平，转转盘还差点因为用力过猛把奶油甩掉；蛋糕师用裱花嘴挤出的奶油那叫一个漂亮，但同样的裱花嘴在他俩手里只能挤出几坨不明形状的白色软体———那简直有点像懒羊羊头顶上的大便。俩人打算画自己的头像，结果硬生生把自己画成了猴子，看着滑稽可笑。李明言又要动手把小萨摩耶也加上去，好在狗头比较好画，所以还能勉强认出来。

于是陈幸的19岁生日蛋糕上有了三个动物：俩猴一狗。

2018年3月5日18:43

两人精疲力尽地拿着蛋糕走出烘焙店。

2018年3月5日19:22

陈幸一回家就瘫倒在沙发上，把狗从包里抱出来撸狗玩。

李明言还尚有精力，去厨房做起了饭。

2018年3月5日20:02

李明言把饭端出来，招呼陈幸过来吃。

陈幸给狗碗里加够了粮食才慢腾腾走过去。今天在外面走了一天，他实在是累坏了，捧起饭碗大口大口吃起来。

李明言还是有点遗憾没能学会做糖醋鱼。

2018年3月5日20:25

两人吃完了饭，李明言开始收拾碗筷，陈幸又跑去跟狗玩。

2018年3月5日20:37

李明言收拾好了厨房走出来，陈幸凑到他跟前，指指狗又指了指阳台，意思是要去遛遛狗，李明言正好也有点撑，二人晚饭吃的又晚，确实需要散散步消化一下。

2018年3月5日20:45

两人一狗出现在小区楼下，陈幸牵着绳子，李明言走在他旁边，心想着这就是最好的生活吧。

李明言突然很不合时宜地开口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时间了：

“陈幸，哥答应不离开你，但如果哥有一天出了意外，你也要答应我不许干傻事，你得好好把这狗养大，还有公园那棵种子，你得按时去看看。”

陈幸心里的那股不安劲儿又上来了，他皱着眉头抬头看李明言，听他继续说：

“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你很聪明，自己照顾自己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哥以后老了也指望着你照顾呢。”

这句话还勉强中听，陈幸敷衍地点点头。

2018年3月5日21:30

两人散完步上楼回家。

陈幸把狗安置好后就回自己房间洗澡了，李明言看了他的房门一会儿，也进去飞速洗了个澡。

收拾完自己后，李明言坐到自己桌前，拿出纸笔开始写信。

他没有打算带着那份无法见人的感情入土，他很自私，希望陈幸永远记得他，所以选择在信里告白。

他正酝酿着，还没写到两句话，房门突然敲响了。

他走过去开门，陈幸抱着枕头穿着睡衣站在门口，意思是要和他一起睡。

李明言没说什么，放他进来了。

他收拾好书桌，随便找了部电影放，也许是白天累着了，陈幸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李明言关了灯，把他规规矩矩摆正，才重新坐回书桌前开了一盏小台灯，继续写起刚刚被打断的信。

2018年3月5日23:53

其实倒没有写多少内容，但他写写停停，一会儿回忆从前，一会儿擦擦眼泪，直接磨蹭到了现在。

陈幸迷迷糊糊醒了，闭着眼睛摸来摸去都没摸到身边的人，只摸到冰冷的床单。他猛然惊醒，连忙坐起来要去找人。

但还好，一坐起来他就看见李明言坐在书桌前。

他又光着脚下床，坐到李明言腿上去跟他面对面，下巴搁在哥哥肩膀上，又要睡着了。

李明言瞧他这副样子，心里觉得他可爱死了，怎么看也看不够。

陈幸很快又坐在他腿上睡着了，李明言又把他抱回去，自己回去书桌前给信结了个尾。

2018年3月6日00:27

李明言放下笔，将信放到陈幸房间的桌子上，很显眼，一进去便能注意到。

他实在是不甘心，在心里痛骂老天为什么要夺走陈幸人生中所有得到过的幸福。陈幸这个名字就像一个诅咒，名中带幸命中却全是不幸。

他又走到阳台上，瞧着那轮明月，在心里默默祈祷，陈幸要长命百岁，要幸福地过完一生。

那只小萨摩耶走到他的脚边蹭蹭他的裤腿，李明言蹲下来揉揉他的脑袋，小声说：“以后就只有你能陪着他了，听他的话一点儿，别给他惹事儿啊。”

萨摩耶发出撒娇的声音，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2018年3月6日00:58

李明言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搂住陈幸，坦然迎接死亡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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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的信会放在番外，差不多下一章就可以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