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我所求,不过是生而为人
江边灯火繁华似锦,江边人内心孤寂如死。
经过江边时,本来像具行尸走肉的洛川突然大喊停车,没等车子停稳,洛川就跳下车疾奔!
吕飞大惊失色,以为洛川想不开要跳江,慌忙追上前,却见洛川在岸边停住身躯,痴痴地望向河面,仿佛有什么牵绊住他。
也不知瞧了多久,洛川转眼看向吕飞说:“我记得,这里是越城第一次向我敝开心扉的地方。”他神色温柔,满面喜悦之情,眼神灼灼,似乎自己正处在那时那刻,映入眼帘的是越城清晰深刻的身影。
吕飞的眼睛顿时红了,鼻子一酸,几乎落泪,口中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唯有暗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命运对两人的不公。千年两世,一年前一年后,结局居然没有丝毫更改?
这是老天爷最大的恶意!
陡然,本来灯火映着的江面居然模糊了,吕飞警觉地感觉到异常,然后一股腥膻之气充斥鼻间,从未闻过的强大气息压迫而来!
大雾迷漫在四周,紧接着出现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眉眼与越城极为相似的人。
吕飞紧张地提醒洛川:“小心,这人非妖即怪!
洛川如果清醒着,就会认出这个年轻人是当初自己钦点的电影男主角东泉,就因为有着一双与越城相似的桃花眼,纵然失去记忆,潜意识仍是让他在万千候选人中一眼选中东泉。
可惜洛川完全陷入混乱模糊的状态,呆呆的看一眼东泉,就转向吕飞,失望的说:“他不是越城。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将越城藏起来,不让我俩见一面?还是,他真的不想见我?”
重度的打击令洛川的记忆像是停留在几天前,自动抹去越城已经忘记他的经历。
吕飞鼻子更酸,低声劝道:“洛川,你醒醒!越城他……他……”本就不善安慰人的吕飞,更不忍心将残酷的事实再叙述一遍!
但眼前的妖物来者不善,带着令吕飞从没闻到过的强大邪恶的气息,洛川又是这个模样,该怎么办才好?
老天爷啊老天爷,究竟怎样才能清除洛川根深蒂固的情障?
东泉一步步走过来,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吕飞警戒地喝道:“站住!你到底是谁?”
“我是东泉,东泉却不是我。”东泉觉得人在死之前,可以知道一些真相!
吕飞略微一想,倒吸一口凉气:“你杀了东泉占据了他的肉身?!”
东泉微笑着点头赞扬道:“不愧是警队精英,还挺聪明!”
吕飞齿寒不已:“原来你就是越城口中所说的那妖!”终于知道正是这个家伙害死了乔珍珍!害死王浅浅,害死秦秋,还有许许多多未发现尸体的不知名女孩!
吕飞愤怒的握紧拳头,厉声质问道:“你残害那些女孩就为了这幅皮囊?”
“世人皆有所求,而我所求,不过是生而为人!”东泉悠悠地说,话中没有丝毫愧疚,“真正的东泉早已被我送入阴曹地府。不过,我很善意的让他带着美梦长眠。他的临终之梦,是拥有越城的皮囊,享受江浔的呵护,承载顶极巨星的光环,我满足了他。”
“呸,你不过就是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肮脏东西!”吕飞厌恶的一口唾沫飞出,几乎喷到东泉身上,东泉脸色一变,转向洛川:“这都是拜你所赐,玄真!”
玄真?洛川茫然又震摄,陌生的名字入耳,如有重锤敲击他胸腔,将他本来麻木的心灵和躯体唤醒一二。
吕飞脸色大变,不明白眼前这妖怎会知道玄真?
“玄真,千年前你与焰阙坏我大事,害我沉尸湖底。当我再次醒来时,我的身躯已成一滩骨架烂泥,不得已汲取年轻女孩的精血,才能恢复点人的模样。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我四处寻觅,总算找到一幅完美契合我精魂的肉身,就是东泉!”
千年前?洛川呆呆的想着,前程往事似有那么一道模糊的踪迹在脑海中跳跃,以及一片朦胧的赤影牢牢锁住内心,仿佛有着将五脏六腑全部掏空取而代之的魔力!
“我沉睡千年,本不适应现在生活,不想灯红酒绿的现代人,根本经不起半点引诱,我不过是以焰阙的皮囊相诱,那东泉便信以为真,仅仅给他一双类似焰阙的眼睛,他便死心塌地的为我办事。他不会想到,他想要别人的完美皮囊,而我想要的,却是他并不完美的躯壳!
“玄真,千年前你有焰阙相助。千年后焰阙的转世越城,一样救了你,这是我始料不及的。好在,现在越城已经自身难保,而你,今天必须要血债血偿!”
玄真两字就像记忆的钥匙,打开了被刻意尘封的闸门,一瞬间前程往事如水般涌上洛川空洞的脑海,填塞得满而乱。
“和尚,你可愿随我隐去灵力,去俗世走一遭,期间不能用一丝法力,将沿途所遇之人一一渡化,我便随你皈依佛门,散全身修为,永世不出山门。”
千年前焰阙半带戏谑半是激将之语,由此拉开两人痛苦纠葛一生的序幕!
当时玄真本一心修佛,不想遇上焰阙,一颗佛心倾生相系。几番压抑、几番挣扎、几番纠结,终是没有逃出命运的安排。
正与邪、佛与魔,注定是水火不容的两面,注定要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玄真拼着一死保全焰阙魂魄,助其转世重生,奢望来生的来生两人还能有再见之时。
然而千年之后的重逢,却没有改变两人生死相隔的宿命!
洛川终于忆起自己心口的伤疤从何而来!但记忆停留在心甘情愿死于越城剑下的那一刻,所以不知道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怔怔的问吕飞:“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应该死了吗?”
为抹去这一段魔佛之恋,掩盖混元派千年的耻辱,没人告诉洛川死而复生的真相,也没人告诉他,之后的越城曾以死相殉!
吕飞心头难过,面色惨变,不敢说出一年前的事,怕雪上加霜。
东泉哼声道:“那是你命大!居然死了都能救活!就像前几天,你全身失血,本来必死无疑,照样被越城救了!”
洛川漆黑的瞳仁因太过震惊而紧缩,慌乱的问:“吕队,到底怎么回事?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沉重的往事曾压得吕飞喘不过气,也曾因为不得不对两人撒谎而心生愧疚,如今,还有必要继续瞒着吗?吕飞心中无解,又觉得不得不说!
一年前,洛川为救入魔的越城,再次如前世玄真那样,毫不犹豫的舍弃自己生命,以心头血唤醒越城的神智。
而越城之所以在千年后仍逃脱不了前世的魔印,是受到有心之人的诅咒,这个背地里下黑手的人,正是千年前混元派元鹤道人座下大弟子,苏全!
苏全对焰阙爱入骨髓却不敢声张,因爱生恨、因嫉成魔,邪恶欲念窜上心头,不惜为焰阙种下血煞魔咒,布下千年之局,只为自己的转世江浔,能够在当下,成为焰阙转世的越城唯一的归属,了结前世未结的心愿!
当越城清醒得知一切后,悲愤地选择追随自己最爱的人——洛川的脚步,共赴黄泉。
越城一死,费尽诸般心思的苏全,将自己一生全系于越城的江浔,没有什么比死亡更适合他的结局了!
幸好,身负焰阙父亲妖丹,因此活了千年之久的江宁选择牺牲自己,复活三人。
难怪越城胸口会有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伤疤!
听完吕飞简略的叙述,洛川心如刀割——越城……越城,你这又何苦……记忆、神智全复的人,还不如依然迷失在往日甜蜜的回忆之中,比不清醒更痛苦百倍!
“呵,洛川,如果不是你,越城又怎会再次落到江浔的手里呢?”东泉冷嘲热讽,看着痛入骨髓的洛川,还觉得不解气,还要在洛川伤口上痛快地撒上一把盐!
经受不住又一次沉重的打击,洛川整个人居然再次陷入痴呆状态!
“洛川!”吕飞愤然大喝道:“你别听这妖物胡言乱语!都怪江浔,是江浔心机太深重太卑鄙,算计你们整整千年!你应该振作起来,绝不能辜负越城拼死救你的一片真情实意!”
洛川睁大双眼惨笑道:“可是越城现在完全不记得我了,就算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原本亮黑的眸子了无华光,寻不到往昔半点风彩!
“哈哈,你们两个,不管是千年前还是现在,注定不能在一起!所以,洛川,你不如束手待缚,我便做做好事,让你死得轻松一点!”
东泉笑着飞扑上来,吕飞闪身拦在洛川跟前,瞬间与东泉缠斗在一块!
“一定还有办法的,只要你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啊!洛川,清醒过来!”吕飞百忙之中,不忘苦心劝求!
东泉经过洛川的鲜血滋养,妖力巨大,非但回复千年修行,皮肉坚固,普通兵器一丝儿都伤不着他,连子弹都打不穿!
吕飞一边要劝诫洛川,一边要应对敌人,实在艰难!
洛川仍是一片呆滞,生死毫不挂于心上,只有追寻两世的人,是萦绕心头的一点光明。
“就算越城不记得你,你还可以将他抢过来,让他重新爱上你!”为了激励洛川斗志,吕飞不得已说这样的话。只因,他已独立难支。
冲天而起的东泉,在半空当中化身巨蟒,将吕飞整个儿缠住,越缠越紧,吕飞竭力挣扎,却是一点都挣不脱。只觉全身骨骼吱吱乱响,怕是再过几秒种,便会被缠成一滩肉泥!
生死关头,“伏妖咒!”蓦然一声巨喝,似有一道佛光从天而降,金光闪耀,瞬间将东泉笼在光影内,东泉如受火炙,惨叫一声,松开吕飞。
吕飞跌落在地,喘着粗气,口中满是鲜血,却是欣慰——洛川终于振作起精神!
吕飞试着爬起来,胸口却一阵剧痛,痛的他龇牙咧嘴。肋骨都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哪还有力气站起!
洛川犹如老僧入定,微垂眉目,低诵着脑海中的咒语。然而他终究不是玄真,没有其苦修多年的法力,只镇得一会儿,佛光便在东泉强力的挣扎之下越来越微弱,眼看要消失怠尽。洛川突然喝道:“许换,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仔细想想,你究竟是谁?”
东泉愕然停止挣扎,安静地看向洛川。脑海中划过零碎的前程往事……
千年前,白蛇为破禁制,不惜以残存妖力,用泥中莲藕为真身,塑出人形,即为许换。在人间寻求能解封印之人,借助青鱼的配合,以鲜血祭湖,便能让白蛇真正破印而出!
许换一出世,带着白蛇给他的记忆与使命,找上焰阙,预备借不知情地凡人之手,将焰阙祭湖,却被玄真拼命所阻,最终破了白蛇的野心。而许换也由于白蛇的妖力溃散,重又沉入湖底,回复莲藕之身。
然而,初尝人间滋味的莲藕,却不甘心就此沉睡而去,也由于蛇妖之力的影响,让他在千年之后,重新聚集力量。
莲藕本是空心,他也本无善恶,一心只想修成人形,凭着生存的本能汲取精血,才造就如今的一番局面。
如果不是玄真的执意坚持,也就不会有许换之后的磨难。而焰阙的为人行事,却是当初许换初为人后仰望盼求的模样。所以那时候在东泉面前,许换才说更恨玄真。
如今的越城,虽有着与焰阙一模一样的容貌,但早已不是当年妖心不灭,冷酷地掌握旁人生杀大权的人,无疑令许换大失所望。
说到底,许换不过是白蛇的一个工具,一段幻想罢了。生而为人所追求的目标,到头来随着千年的流逝,早已寻不到半点踪影。
许换骤然嘶声大笑,拼尽鲜血淋漓挣脱佛光包围,跌入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