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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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见过这么强势又自傲的女人,彷佛世界上的人都是她的奴仆。交谈毫无意义,女人满身耀眼的真皮和香水味让他感到不适,但她说的话却不得不让向阳在意。
警察需要板上钉钉的证据,而证据无非是人证物证,人证是最不稳定的因素,掺杂太多主观因素,警察需要辨别是非,通过推理和思考找出对错。
死人湾事件的现场早是一片狼藉,物证寥寥无几。除了警察张智的供词和一把短刀上的指纹,没有更进一步的东西证明骆迟千就是杀人凶手。但向阳不认为向朝铭的衷心部下会欺骗他,也不认为骆迟千会在自保的情况下不伤人分毫。
他以一个警察的身份审问骆迟千,得到的只是否认。而就在抓住骆迟千不到一天的时间里,突然冒出一个人为他辩白。且来人气势汹汹,一副有十成把握的样子。
“给你三天时间放了他。”女人一身皮衣皮裤,扎着高马尾,右手夹着香烟,只戴了一只深蓝色美瞳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向阳。
“凭什么让我们警察相信你的一面之词?”向阳不屑地转过头,“如果我说不呢?”
“口气别这么大。”Mary将身子凑过去,朝向阳脸上喷出一口烟雾,一只手掮住他的肩膀,温声道:“你是什么背景我可清楚得很,是个老师就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好好教书育人。不过是为了一己私仇就真把自己当作什么英雄警察了?而且我说过了,杀死你父亲的人是骆万程,不是骆迟千。”
“如果你要报仇,我大可以将墓地的地址告诉你,或者把那老不死的骨灰送到你手上。错抓一个无辜的人,先不说你会不会遭天谴这样的话,反正我们黑帮是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们警局的。咱们……”Mary露出阴冷目光,轻轻拍了拍向阳的肩,“走着瞧?”
向阳厌恶地退了两步,“你可没办法证明凶手不是骆迟千。”
“你不也没办法证明凶手是骆迟千?”Mary突然暴躁,丢掉烟头掏出一支手枪抵在向阳的胸口,“你不也只是听那个警察的一面之词?向警官,哦不,向老师,我可警告你,你若是不把他放出来,我会先让你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看着Mary离开的背影,向阳攥紧了拳头站在原地,他知道这个职业需要的是理智和冷静,清晰的逻辑思维以及准确的判断力。而他现在似乎什么都不具备,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向朝铭的死、张智的说辞、沈流的自杀、骆迟千的否认、Mary的作证以及威胁……无数场景碎片,零散的话语拼接,将向阳击溃得一蹶不振。他找不到一个完美的证据证明骆迟千是凶手,可是要他接受杀死自己父亲的人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又太过残忍。
墙壁上全是照片、资料和各种关联,一地撕碎的废纸上满是残缺的线索。两天两夜不曾入眠,向阳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清理思路,
凌乱的头发,长长的胡茬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无比邋遢,学校不止打过一次电话来催他去上课,他直接关了机,颓坐在一片狼藉里尝试再次寻找证据。可是很痛苦,想要制裁杀父仇人的愤怒,又情不自禁回忆起和骆迟千的往事,这两件事促使他快精神分裂。
他到底对骆迟千还有一份眷恋和不舍,以及在追究人过错的同时又怀抱着一丝丝凶手不是骆迟千的想法。不愿相信,又想要相信,撕裂、再撕裂,产生无比强烈的罪恶感和无力感,最终心力交瘁,晕倒在了地上。
梦里一直都是骆迟千的脸,向阳惊醒后第一句话:“骆迟千怎么样了?”
然而大家都只是用惋惜的表情看着他,杨素抓着他的手啜泣:“小阳啊,别再追究了,好好回去教书行吗?你不能再有事了,求你……”
距离Mary提出的时间快到了,而向阳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骆迟千有罪或者无罪,他还不能轻易放人走。但如果不放的话,作为新一代黑帮头子的Mary会做出怎样惨无人道的事情来呢?
“我要去见骆迟千一面。”向阳拍拍杨素的手,起身便要往病房外走,被张智一把拉住。
“做什么?”向阳疑惑地看着张智,“放开我。”
“不用看了。”张智看了看其余几个警察,用沉重的声音继续:“人已经被接走了。”
向阳挣脱张智,咆哮道:“你说什么?!谁接走的?!谁允许他被带走的?!”他激动得不行,头痛再次袭来,双手按住太阳穴,语气缓和一点,“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阳!”杨素突然站起来高喊一声,一个巴掌拍在向阳脸上,“你能不能冷静点!人死了!都死了!”
脸上火辣辣的痛,向阳没回神,不知道杨素这样激动的理由,也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将目光转移到张智脸上,看到的只是一开始那种惋惜的表情。杨素还在念念有词,净说些向阳听不懂的话,他突然觉得恼火,感觉全世界都有事瞒着她。
“妈,”向阳抓住流泪的杨素,“什么冤枉?什么误会?什么在天之灵?什么报应?你倒是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啊?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又做错了什么?”
张智看不下去了,将向阳拖走,给他点燃一根烟,烟雾徐徐上升,张智缓缓开口:“骆迟千死了,死因是伤口重度感染加中毒,我们忽视了他身上的伤。”
“开什么玩笑呢?能不能严肃点?”向阳夹着香烟的手抖了抖,笑得毫无生气,“逗我好玩呢?”
“抱歉……”
“……”手中的香烟彻底掉在了地上,向阳终于笑不出来,他动了动嘴角没能说出话来,愣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什……什么时候?”
“昨天半夜。”
向阳丢下张智跌跌撞撞往警局跑去,一边跑一边质问自己昨晚在做什么,他不知道自己这几天都做了什么。
骆迟千被抓回来后他还只审了他一次,只见了一次,现在突然告诉他人没了。怎么会呢?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没了?为什么会没了?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真的冤枉了骆迟千?难道这就是上天给的惩罚?
还什么都没做,还没能……
怎么会?怎么会没了?
哭不出来,眼泪全咽进肚子里汇成波涛汹涌的大海。向阳在海浪中浮沉,想要抓住一只长了茧的宽大手掌,可那只手始终没有出现。他就要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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