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每次大考的考场安排都是根据上一次的考试排名来,先排理科后排文科。二班的多数人都在本班或者隔壁一班两个考场考试。徐衍庆在五楼考试。周默是复读生,他们被安排在应届生后面,所以他也在五楼。
“33-36班”四个教室平时都没有人,只在考试的时候作考场。作为吊车尾的31班,以前独占一层楼,各种闹腾。这学期多了一个复读班,31班的班主任总说隔壁班比他们安静得多。
这层楼最舒服的事情之一是女生不用排队上厕所,不过有些五楼的女生为了少排队宁愿爬一层楼。考试的时候情况刚好相反,因为六楼整层楼都是文科考场,考试前考试后的女厕所排起了长队。
语文考试前,徐衍庆去上厕所,正好碰到了周默。只剩一个隔间,周默一只脚踏上去,看到徐衍庆便放下了,反而退后两步。徐衍庆满不在乎地走了过去,经过的时候撞到了周默的肩膀,也许是无意的。
考试,上楼下楼,吃饭,自习,晚课,这两天就是这么过去。老师们的阅卷速度很快,周六上午之前已经出了考试成绩和排名。毫不意外地,徐衍庆是二班的倒数第一,倒数第二是周默。不过周默和倒数第三的差距只有三十多分,徐衍庆和周默的分差就大了。
第一节课是英语,不出意外就是评讲卷子。钟斯羽满脸开心地走进教室,说道:“我们班这次英语考得不错,单科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都在我们班。第一名是徐衍庆,149分,作文扣了一分。第二名是陈欣悦,148.5分,短文填空错了一个。
“这次是我第一次参与电脑阅卷,有些地方还不太熟悉。这一次作文,我打分比较保守,没有过高或者过低。很多原本可以满分的作文都被我打了24分。但阅卷组长说这是正常的,高考阅卷时两个老师阅同一个题,分差大就会让第三个老师阅卷。”
第二节课是数学。孔放讲道:“去掉徐衍庆和复读生,我们班的总分平均分比一班高0.32分,这是比较正常的。我们班的数学平均分比一班高了1.12分,这可能是班主任效应。你们的理综,尤其是生物,注意点。好了,话不多说,看到试卷的选择题十二题。”
复读生并不计入一个班级的考核状况,也不和老师的业绩挂钩。除去一个复读生,一班还是原装的四十个人。二班休学了一个好苗子,一个人若有成绩波动更容易影响整体。孔放才不在乎这些东西,只是被年级主任或者教导主任念经很烦,还有更多的班主任会要开。
上完了今天唯一的一节课,孔放想直接走人。东西还没收拾好,便听到一个声音:“报告。”孔放看到是周默,说道:“进来。”
“孔老师,选择题的十题和十一题,我不是很会。”
孔放本来想下班,突然来了个学生问问题,内心虽不乐意,但还是耐心地拿着红笔讲解起来:“嗯,这道题要把A点和C点连接起来……”
讲完两道选择题、一道填空题和一道大题,一个25分钟的大课间就过去了。周默听完后,说道:“谢谢老师。”上课铃响了,他也急匆匆地跑回教室。
“今天事情那么忙,有样东西差点忘了给你。”钟斯羽说。
“什么?”孔放说。
钟斯羽递给孔放一个精致的盒子,靠近他耳边说道:“生日快乐。”
“越来越老了,你还记得这个。”
“你哥还要给你办派对呢,我可以去吗?”
“我哥都邀请你了,怎么不去。”
两个人一起下班,孔放开车顺路送钟斯羽回去。
孔放懒得给学生改作业,懒得讲题,高考重头戏数学反而是作业最少的。同学们各自买了一些练习册,遇到不懂的题就去办公室问孔放。周默看了看自己的生活费,还剩一些,可以去买一本数学的练习册。
他的数学和英语都只考了一百二十多,在二班那些学霸们面前完全不够看,那一次入学考试也许是自己运气好。周默觉得自己一定要更努力,才能不那么落后于同学们。前三年都没好好学,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
熬过了这一天的轮番试卷讲解,徐衍庆终于等到了放学。周默也打算在这个时候出去买本练习册。两个人刚好顺路,看上去还以为是走在一起。
他们出校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几个社会人。其中的龙哥是周默高中时的同学兼好友,他们曾经一起打架。龙哥高中毕业之后大概也没什么正经的工作。见到周默走出来,他说:“黑狗,几个月不见,怎么都到二中做好学生了。”
黑狗是周默的小名,也成了他的外号。周默只想跟这种人划清界限,却不想他们堵到校门口找麻烦。看到周默停了脚步和站着的那几个人,徐衍庆也过来凑热闹。
飞哥是认识徐衍庆的,他说:“小少爷也沦落至此了吗?还要跟这么个土狗混一起。”
“你说什么,我和他又不熟。”徐衍庆说。
“黑狗,哥几个今天想去抽烟喝酒,手头差点钱,你能不能借我们点?”龙哥说。
“都是老熟人,这位兄弟总不能这么无情无义吧。”飞哥说。
“小少爷,要不你帮哥几个找他要点,我看他现在跟你更熟。”龙哥说。
四个社会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好像真成了徐衍庆和周默是好朋友。徐衍庆说不上瞧不起周默,但他才不想因为被误会和周默是朋友而掉了自己的档次。
“把钱给我!”徐衍庆对周默说。
“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周默说。
五个人带着周默来到个行人很少的街道,将他围住。周默寡不敌众,但他不想把自己的钱交出去。他以前还和龙哥一起逃课,一起到网吧玩通宵。不过几个月的功夫,他自己也成了龙哥勒索要钱的对象。
按照徐衍庆的要求,周六下午他要在外面玩,有需求才会打电话让老刘开车过来接。徐衍庆正愁没个乐子,既然遇到了熟人,他不介意和他们一起欺负同学当做一种玩乐。
几个人把周默按在墙上,周默的后脑磕到干燥的水泥墙,有一些疼。徐衍庆从上到下搜他身上的口袋,学生卡、钥匙,还有三十几块的零钱。他拿着零钱在周默眼前,说道:“这不就是钱。”
周默直接腾起身,一声大吼:“还给我!”
徐衍庆一直以为周默是个脾气好的,这么一吼让他有点震惊,有一瞬间愣在了原地。徐衍庆反而拿着钱,摆了一个交腿站着的轻佻站姿,任性地说:“我就不还。”
周默试图反抗,结果被飞哥一脚踢过去,周默捂着肚子倒在地上,他说:“识相点别给老子挡道,就这么点钱还不够塞牙缝。”
飞哥拿过徐衍庆手里的钱,数了数,36.7元。龙哥知道周默家里没钱,毫不意外。他只是在惩罚周默因为复读跟他断了兄弟情义。几个社会人轮番几脚踢过去,周默咬着牙关,没有求饶,也没有喊痛。
徐衍庆拍了拍飞哥肩膀,说道:“别打出人命了,走,我们喝酒去。”
“小少爷请呀?”龙哥说。
“老子有的是钱,走吧。”
周默这才捂着肚子蹲到墙边,他身上好多地方都疼。周默低着头想起了以前的事。高三的时候,周默成绩很差,也是坏学生当中的一员。有一次打架被班主任当场抓包,被请了家长。周默从来没见过父母,他从小和祖父母相依为命。
他的爷爷佝偻着身子慢悠悠地爬了四楼才到教导处门口,看到一个老师模样的人都低头问好。其他几个参与打架的同学多是母亲过来,爷爷耳背,听不太清其他家长相互推卸责任的骂声,反而笑脸相迎。
高中三年很快过去了,以周末的成绩根本考不上什么大学。他的爷爷四处找关系,老两口几乎拿出了棺材本,说什么也要让他考上大学。周默以前没有想过未来要到哪里去,当下都那么多课,学习都那么累,思考未来实在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婆婆爷爷年迈,身体多病,却还要一年四季守着农田干活。旱涝不保收,但是不种地就没有吃的,更没有钱花。有一天,周默发现院子里晒满了不认识的东西,甚至有一股不太好闻的草汁味。
婆婆说那是他们平时吃的药材。他们不是观念陈旧不去大医院检查看病,而是路费和治疗费实在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之前他们去村里的老中医那里抓药,婆婆会认药材,认出什么东西后干脆自己到山上去采,采了晒干,或熬煮,或磨粉,这样又能省下一笔钱。
村里的老中医,在集市日摆地摊的“神医”,贩卖膏药贴、药粉的小贩……这些都是农村老人的一种生活方式。但遇到孩子生病则不同,一来有儿子儿媳干预,二来他们普遍重视小孩,村里的卫生所看不好,就会带小孩到镇上甚至城里看病。
那皱巴巴的三十多块钱,不知道婆婆要挖多久的红薯,不知道爷爷要去镇上摆多久的地摊。不一定是谁出摊,但是婆婆更有可能被留下来做家事。而种地那样的活,两个人都得去。
爷爷耳朵不好使,有个女人买菜讲价,把九角一斤压到七角给,拿着菜直接走了。爷爷追了大半个菜市场,两个人理论好半天才让她把差价补了回来。周默是从同村人口中听到这件事的,他们当笑话讲,周默心里很难受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