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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僧灵罗刚想出言阻止,却心中一动,静静地看着端木明的背影。那张千里江山图仿佛凝滞在了窗棂上,渐渐也变得半透明,上面的血线变得越来越细、越来越短。那狐狸攀在他肩上,悄悄咬耳朵:

“大和尚,若是端木明的灵体消失了,那天地的裂变会停止吗?”

僧灵罗摇摇头:

“我不知道……不过,我此刻担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担心的是,即使是端木明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也无法完全抵御住眼前的洪水。”

“怎么会呢?”

僧灵罗两三步走到窗前,见江面虽然平静了许多,但仍然几乎与两岸平齐,仿佛随时会涌出淹没陆地。他与那狐狸对视一眼,自知此时谁也没有多余的灵力,来助一臂之力。

“大和尚,我虽然不懂得治水,但也懂得一些粗浅的道理——江中泥沙堆积,导致江面宽泛水流太缓,淤积越来越多,便造成洪水泛滥。然而筑堤束水非一朝一夕之功,若是不能借着端木明此刻的力量疏浚河道,只怕上游水势一急,又会变成生灵涂炭功亏一篑的境地……”

身后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僧灵罗不禁悚然,只觉得那声叹息,仿佛在哪里听到过一般。他猛地转身,却见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地面上的玉玺金龙,发出淡淡耀目的金光。

“明王啊——”

有人在轻轻感叹。

“玉玺金龙,是你在说话?”

“明王啊——”

房梁猛烈地晃动,屋顶上的大鹏金翅鸟忽然躁动不安,仰天长嘶。屋中空间狭隘,只刚刚容得下玉玺金龙的一个头颅。那对巨大的犄角几乎戳在僧灵罗的脸上,透明的涎液从锋利的獠牙上滴落下来,老龙呼哧呼哧地喷着气,满是鳞片的脸上却露着哀伤。

“沙羯罗,你来了?”

端木明平静的声音传来。

“明王——陛下,我来了。”

“我还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

“怎么会呢,陛下?三百年前辽东背水一战,血光漫天畅快淋漓——臣未曾忘记。”

“你是沙羯罗?你是天龙八部之一的纳迦龙王,沙羯罗?”

僧灵罗只道玉玺金龙是端木明的护身灵物,此刻方知竟是上古龙神沙羯罗,惊异非同小可。他心中辗转过百千个念头,暗道,若是大鹏金翅鸟现身人世,也许还只是巧合,为何沙羯罗也会追随端木明身畔,竟甘于在地底辗转等候他三百年?若是修罗明王是受到佛祖惩罚,在人世间轮回,那么其余天龙八部之众,又是为何随他来到人世间?

想到这里,僧灵罗迎着玉玺金龙呼出的扑面腥气,厉声喝问:

“沙羯罗,你既然是龙众之属,本不属于人界,是如何离开的多情七宝海,又为何停留在人世间?”

玉玺金龙张开大嘴,轻轻晃了晃自己的巨大头颅,凑在僧灵罗面前仔细看了看:

“明王啊——”

“你识得我是修罗明王?”

“你是明王,可也不是他——”

“沙羯罗,天龙八部纷纷现于人世,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

巨大的龙头朝僧灵罗脸上喷出一口气,像是轻轻的叹息。

“明王,我们来到人间,原本是为了你,可是经过这三百年,我才意识到——”

玉玺金龙伸出巨大的犄角,深深埋下头颅,像是在朝僧灵罗行礼。

“请原谅老臣,不能从命了——”

僧灵罗只觉得满肚子的疑问,他迎着玉玺金龙呼出的狂风,想要踏上前追问,却听端木明的声音淡淡传来:

“沙羯罗,你准备好了吗?”

“老臣愿闻陛下号令——”

僧灵罗伸手想要去触碰沙羯罗,却只觉得手里抓了个空。一阵细碎的金粉从他身边轻轻飘过,迅速消泯在阳光下。他猛地回头,见端木明也好、千里江山图也好、玉玺金龙也好,行迹已变得无影无踪,只有半空中若隐若现的金粉,洒在茫茫的江水里。

像是被一种奇异的力量驱动着,江心的泥沙迅速下沉,水浪几乎变得半透明,可分明看到江底不断下陷,像是被人为凿穿了一条通路一般。江心底部越深,水流便越发湍急,江面也随之变得越来越低。

房梁上木屑土石纷纷俱落,迦楼罗躁动不安仰天长啸,似乎在悲戚。

那狐狸立在窗框上,呆呆地看着江面发生的一切,难以置信地问:

“大和尚,玉玺金龙就这么跟着端木明,用自己的灵体去镇祭了江水?”

半空中一枚失去光泽的青色珠子落下来,滴溜溜在地板上转了一圈,滚到僧灵罗的足边。那狐狸的声音传来,依然迷惑不解。

“那为什么这灵珠依然存在?沙羯罗又为什么要说,‘他们’来到人世间,原本是为了你?”

僧灵罗摇摇头,拾起那枚灵珠。耳边仿佛依稀传来修罗帝姬的声音。

明王,这一切仍然可以改变,只要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到过去。

那狐狸窸窸窣窣的步伐传来:

“大和尚,我们现在怎么办?”

僧灵罗将灵珠放入锁妖囊中,缓缓看了周围一圈。他见那老者仍然昏迷不醒,便扶着跨上迦楼罗,送到附近的一处人烟所在。众人见迦楼罗翼展长达数丈,浑身羽毛呈浑金色,只道僧灵罗是天神下凡,纷纷倒头跪拜。

僧灵罗摇摇头,与那少年乘着迦楼罗匆匆离去,一路向南。他心中浑浑噩噩,也不知道究竟要往哪里去,便任迦楼罗一路翱翔,竟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山谷。他二人既倦且乏,便往山坡上一倒,合眼睡了起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僧灵罗朦朦胧胧听那少年爬起身来,在他耳边道:

“大和尚,你醒了吗?”

两根微凉的手指在他额头上探了探,那少年感叹道:

“睡得这么沉,看来是真累坏了……饿死了,走,迦楼罗,我们去周围打点兔子,找点吃的东西去!”

僧灵罗朦朦胧胧睡着,一时只觉得无忧无虑,仿佛回到了灵台方寸山间,自己又变成了十几岁的少年郎,捧着从藏经阁偷出来的《天地和合采补大乐赋》,正读得津津有味。忽然有人在树下招手,正是青灵子,冲着他笑。

“小罗儿,师兄要走了。”

要走?僧灵罗一头雾水。逍遥灵寺一脉祥和,日光从树梢叶间透下来,师尊多半已经走在了回山的路上。师兄要去哪儿?

“小罗儿,师兄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很远很远?有多远?

师兄看起来那么年轻,笑容那么熟悉,却仿佛藏着什么苦涩的东西。

“小罗儿,以后寺中就只有你一人侍奉师尊,你要好好孝敬他老人家,好好照顾自己。”

师兄?——师兄?

十五岁的小和尚站在山间,茫然四顾。黄昏的阳光从树梢叶间洒下来,刺痛了他的眼。

僧灵罗猛地惊醒过来。

天边的日头红得像火,白衣的僧人从山坡上缓缓走来。僧灵罗只道是自己仍在做梦,忙用袖子擦了擦脸。

温自白正朝他一步一步走来。

僧灵罗喉头哽咽,正想开口叫师尊,却见温自白身后的野草被风卷起,在半空中形成某种黑色藤网一样的东西。那些藤网上生出许多细长的藤蔓,渐渐四面铺散开来,仿佛焦灼的野火,所到之处,将土地尽皆燎为黑色。

温自白朝他越走越近,一百步,五十步,二十步……僧灵罗甚至能看清师尊脸上新添的许多伤疤和细纹。

半个月不见,温自白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师尊……”

僧灵罗嗫喏着。

“你去过大孚灵鹫寺了?”

温自白裂开嘴,像是僵硬的树皮裂开了一道痕迹。

“为师看到天地裂变就知道,如今一切已经无可挽回。就连大孚灵鹫寺也已经陨灭,天下已经无人能够再救我。”

他静静地看着僧灵罗,像是在讥诮:

“倒头来,你还是得杀了我。”

“不是的,师尊,我们一定有办法……大孚灵鹫寺就算完蛋了,中原佛林还有那么多佛门,我们一个一个找过去……我回逍遥灵寺,藏经阁里那么多典籍,祖师一定写过对付修罗之力的办法……”

僧灵罗只觉得五内之中,有什么东西滚烫灼热,即将融化腑脏喷涌出来。他冲向温自白,却刚刚迈出几步,就仿佛撞在一堵透明的墙上。身后风声嗖嗖,他尚未来得及多想,早有长着荆棘的藤蔓从背后袭来,缠他的双臂双腿,将他高高抛向空中。

“灵罗——”

过往的记忆纷至沓来。流淌着口水、红着眼睛的野兽。锋利的爪子撕开他身上的皮肤。年幼孩童在黑暗里的窃窃发抖尖声痛哭。

师尊,为什么啊,师尊?

“灵罗,你一定想问,为什么从你年幼开始,我就一遍一遍地将你抛入幻境,让猛兽一遍又一遍地将你撕成碎片。”

师尊,灵罗好痛苦啊,师尊——

“灵罗,你一定想问,为什么为师一遍一遍地告诫你,人间八苦,有生苦、有老苦、有病苦、有死苦。你若为肉体所缚,必为生老病死所苦。”

师尊,你究竟想说什么,师尊?

“灵罗,你一定想问,为什么为师一遍一遍地告诫你,人间八苦,有爱别离苦、有怨憎会苦、有求不得苦。你若为爱欲所缚,则必为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所苦。”

师尊,师兄已经不在了,尘世间只剩下我们师徒二人——

“灵罗,为师让你绝情弃欲。因为若不能做到绝情弃欲,你此时又如何能承受,手刃为师的痛苦?”

师尊!

僧灵罗眼前一片赤红,只觉得身上的藤蔓一紧,自己被瞬间卷到温自白面前。温自白忽然瞪大浑浊的双眼,口中卷出一条鲜红色的三叉舌头,长达数尺,如钢刃一般传进僧灵罗的胸膛里。僧灵罗只觉得一阵剧痛,却见温自白脸色刷白,像是在克制极大的痛苦一般,厉声喝道:

“灵罗,你此刻还不动手杀我,更待何时?”

“师尊——”

僧灵罗胸前剧痛,只觉得眼前发黑,几欲昏厥。他缓缓摘下颈中伏妖圈,用仅存的灵力催化成一柄宝剑,低头一看,鲜血正沿着自己指尖,汩汩滑落金色剑刃。

四周藤蔓早已铺天盖地,覆盖住了整个山坡,映在温自白身后的红日里,如妖似魔,癫狂诡异至极。温自白冷笑着,显然也在用全力克制自己的修罗之力,黑红色的血液从唇边缓缓滑落白色僧衣:

“灵罗,为师这一辈子对不起你,没有好好对待过你。可是你我这样的人,身逢末世,身不由己。”

僧灵罗嘶哑着声音喊道:

“师尊,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我?你一辈子都在告诫灵罗如何斩奸除恶——可是这个世界上,恶人难道就一定遭恶报吗?”

“是,恶人一定要遭恶报。这是为什么逍遥灵寺存在于世——若恶徒为人时不遭恶报,化为厉鬼,我们也定要为他涤荡尽罪孽。否则,这个人间怎么值得活?”

“可是,师尊,那你我呢?那行善呢?行善一定有善报吗?”

温自白看着他,缓缓抹去唇边的黑血,轻轻笑了:

“为师不知道。可是,灵罗,若你此时能赐为师痛快一死,便是为师最大的善报。”

温自白忽然超后退了一步,朝僧灵罗跪了下来。

“师尊,你这是做什么?——”

僧灵罗忙要跟着跪下来,却被温自白打了个手势阻止:

“灵罗,逍遥灵寺佛道双修,你还记得为师教过你的道门冠巾科仪吗?”

“师尊?”

温自白笑了笑,忽然朝僧灵罗行跪拜大礼:

“一谢先祖培植恩,培植恩深两离分,劈开生死迷律路,跳出轮回五苦门。”

逍遥灵寺的后山,白衣僧人在山间行走,身后是蹦蹦跳跳的孩童。

再叩首。

“二谢夫妻恩爱恩,恩爱恩深两离分,劈开生死迷律路,跳出轮回五苦门。”

灵罗,你入我逍遥灵寺之门,便一辈子绝情弃欲,永诀‍‌‎‎‍男‎‍‍‎‌女‍‍‌之念。

无牵挂,无执念,无亲朋,无情爱。

三叩首。

“三谢弟兄扶助恩,扶助恩深两离分,劈开生死迷律路,跳出轮回五苦门。”

背着青色宝剑的男子回头看了看树上读书的少年僧人,大踏步朝山下走去。

四叩首。

“四谢朋友交义恩,交义恩深两离分,劈开生死迷律路,跳出轮回五苦门。”

青灯古佛,长夜漫漫。持戒守身,永无宁日。

重重叩拜。所有的希望和寄托。

“五谢师门养育恩,养育恩深两离分,劈开生死迷律路,跳出轮回五苦门。”

灵台方寸山禁地,白衣僧人小心翼翼从石塔之下取出白色灵珠。灵珠在他掌心渐渐变成一团白色柔光,幻化成一个婴儿模样。

婴儿小心翼翼地展了展自己的手和脚,冲着僧人露出微笑。

灵罗。僧人喃喃道。为师就叫你灵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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