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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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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正文-----

在皇城墙根脚下徘徊了近半日,精疲力竭的夜歌终于寻得一处能容纳其钻入城内的狗洞。

一来到街上,夜歌只见青石砖铺就的大道上皆是盛装打扮的百姓,街道两岸张灯结彩,房梁上装饰满色彩各异的鲜花彩灯,似是城内正在准备举行一场盛大的典礼。

夜歌原想要向路人打听些消息,可只要他一靠近别人,人们就都像是见了瘟神一样向远离他的方向避开,把少年独个留在从拥挤的人流中硬生生辟开的一片空地上。

路边的小孩子向他掷来石块:“怪物快走开!”——以往,少年听人叫他怪物,他的心中往往会感到悲伤和自责,进而为消除自己以往犯下的罪业而多念上半个时辰的经。但自他在山溪旁洗过那把脸后,夜歌便对这样的辱骂没了什么感觉,反倒觉得这孩子说得或许有几分道理。

少年自觉地用手臂护住自己的面容,一双翅膀也收得紧紧地贴在脊背上,与幽紫色的甲胄几乎融为了一体。他从双臂夹成的缝隙中远远望到城中一高处的小土坡上建了座寺庙,看上去人烟稀少甚是冷清,应当不会再叫自己的面貌吓到别人,于是打算在那边避到夜晚再到城中打探消息。

他顺着一条偏僻的石阶道攀到了山顶,因心事沉沉,路边的风景也没怎么留意,只一味觉得都是些枯草野花,没什么好看。待其到了寺庙跟前,夜歌驻足抬头一看,但见其大门外两道直柱上以金字草书题道:“明珠照彻天堂路,金锡震开地狱门”[8],再看其顶上从左自右的金字招牌写着“地藏殿”,夜歌便心知这是供奉大愿地藏菩萨的寺庙。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是以为地藏。”[9]

如今再将这偈语在心中念道时,少年已没了以往心中那不可言明的触动。

他踏过门槛,见庙中四下无人,于是便兀自取了奉台上的毛桃想要充饥。可谁知这一口下去,夜歌却如同咬到一块石头一般牙齿差点被崩断。他将手中贡桃仔细一打量一番,发现这桃子竟是由软陶土烤制而成,因其表面那一层釉彩上得细致认真,使这只假桃看上去像是只真桃般栩栩如生,真是叫佛祖也得受骗。

夜歌牙根生生疼着,鼻中发出一声嗤笑,将那多了一圈牙印的泥桃子放回原处,斜躺到地藏菩萨的盘腿中睡了一会儿。

天幕近黑之时,夜歌转身回到了街市,恰好见一位商人牵着满载着布料的马匹从他眼前通过,而一角不知道从哪运来的上好布料正巧从包裹缝隙中半垂出来,贴在马肚子下一晃一晃,色泽质地适合极了用来裁一件夜行衣。

夜歌即刻收翅低头隐入人流,趁人不注意便将那块布料从马腹下拽出,旋即就像个裹头巾的老妇一样将其披到了自己身上。

厚重的布料罩住了夜歌的双翼,使其脊背隆起形似个驼子。他又扯下一条布料盖在了眼前,而这一遮掩又使他像极了一个瞎子。

少年装作自己是个盲眼罗锅儿,混在人群中被旁人推着挤着向湖边热闹的敲锣打鼓声慢吞吞挪去。一来到嘈杂的河岸边,夜歌只觉得身边人群熙熙攘攘较街上更甚,空气中到处都充满了快活喜庆的气息,于是悄悄一掀眼前的布帘,放眼望向宽阔的河道中央,只见一艘异常豪华的双层画舫正在数十舟小船包围下沿着河流缓慢向前行驶,其八角飞檐上各挂着一盏饰画尤为精美的六角宫灯,窗棂上贴满红底黑字的双喜字,两岸数不清数目的灯火如群星一般高高低低照遍天隘,就连宽阔的河面都被其染上一层好似燃焰的色彩。

夜歌被眼前这幅灯景晃得头晕目眩,正欲转身挤过人群离开,却只听得远处一声颇为突出的锣响,随即人群中便响起了“快看、快看”一类的呼嚷声,引得夜歌又随众人的视线一同向画舫船头望去:

甲板上起先无人,唯有大朵的丝绸红花装饰在船头,长长的红纱带沿着船舷两边拖长垂下,随晚风悠然飘荡着。忽地,船舱门前吱呀一响,一众身着素色长裙的侍女如花中仙子般簇拥着涌出,踩着小碎步各自在船头两边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皆提着裙摆半跪了下来,垂首恭迎后来的人。

一袭红装的皇先从船舱中信步而出,将一只手高高举起向岸边的百姓挥手示意。他心气之高扬,脸上的表情之得意,似乎要使那绣在上衣里的飞龙都沾染到一分他的神气从衣中飞出。

他转身将船舱中的女子伸手牵上甲板,随后便顺手一把搂住了她的腰,邀其靠至身边。

虽说这伴在皇身边的女子不仅有金丝红盖掩着面貌,还有一袭长裙遮掩住了其下半身的形状,可夜歌只消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他的女皇。

他急忙向岸边挤去,想要看得更真切一些,可人群之间却没给他留下一点好钻的缝隙——夜歌每每一朝前施力,就要受到一群人七手八脚的反推。少年就这么同他人如此你推我搡挤了一番,到最后非但一点没近,反而被那人堆中谁也分不清是谁的手脚给推到了最外缘。

站在黑压压的人群边上,夜歌急得满头是汗。他踮起脚尖想要再望一望船头上的女皇,却发现自己的个头远不如前方振臂欢呼的人们,就算踮起脚来,也只能看到隔岸那高高挂在房檐上的彩灯,甚至连河岸边的栏杆都不曾望见。

不过,这番远眺终究还是给了夜歌一些灵感。他当即扯下了披挂在双翼上的布袍,双翅凛然一抖飞上低空,随后便在夜色的掩护下极快地攀上了河岸边的屋顶。他身旁几个百姓先是被吓得连连向后退了数步,不过等他们定睛再望之时,夜歌早已经潜身到了屋顶的另一边。

他重新披戴好布袍,小步行走到飞檐上半跪蹲下,远远地望向甲板上的陛下,刚巧看见那皇低头在她耳侧好似说了些什么,随后便一手掀开了她的盖头,伸头用嘴抿住了她的双唇。

少年原本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只是内心隐隐约约感觉到别扭而已,可当那被吻的人旋即伸出双手,自皇的颈后怀抱住了他,唇边的笑容甚是惬意乃至甜蜜——夜歌便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体内裂成了碎片,而那些带着尖角和锋利边缘的碎渣在体内随着沸腾起来的血液到处横冲直撞起来,刺得他的五脏六腑剧疼。

他不相信陛下会如此应顺那小人。即便这是他亲眼所见,夜歌也相信女皇一定是受了这小人的胁迫才会作出此举。

他心中激愤万分,正欲起身全力飞往女皇的身边,化剑助她一臂之力杀出敌阵,可他脚下踩着的瓦片却是突然嘎啦一响,引得那听觉不俗的皇向这边投来了目光。

“陛下,你看那朵云。”

皇后轻轻地拉了拉皇的衣袖,将他的目光引到了别处。

经历了这“惊鸿”一瞥,少年狂跳的心脏显然是叫他刚才那番激越的情感顿时冷静了不少。他沉下心认真打量了一番部署在画舫上、河岸边的兵力,发现那显然不能以陛下一己之力抗衡。

自己的一时冲动竟险些酿成大祸,当真是该死!

夜歌一边想,一边狠狠往自己脸上抽起了巴掌,好叫双颊上那两股热辣辣的痛把心中那些纷杂的感情都给驱赶出去,也正好盖过那些仍残留在五脏六腑上的刺痛。

河边耀眼的灯火晃得他眼睛生疼。夜歌又回到了之前拜访过的那座寺庙。

此时正是夏末秋初,秋日凉凉的晚风也恰逢在此时灌满了寺庙,使庙内比白日更冷了几分。夜歌一手裹着那块偷来的布料,一手拿着那只印有齿痕的泥桃,再一望面前高高在上、面容和蔼的大愿地藏菩萨,见祂目睹了自己这诸多恶行蠢事却仍以一副慈悲为怀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夜歌鼻中突感一阵酸楚,但终究埋头在膝间忍住。

他毕恭毕敬对那地藏菩萨拜了两拜,随后便盘坐在地上定坐冥想起来。然而离了那人声鼎沸的岸边,少年反倒更难不去想那令自己心绪扰乱的所见。一想到那猥琐小人将双唇凑近女皇双唇的那一瞬间,以及陛下那好似快意的相拥,夜歌就不禁被一股他无法理解的感情充斥满全身,说是悲伤似乎不贴切,说是愤怒又好像不全是,他只感觉这五味陈杂的心情中还掺进了他原先从未体会过的第六种感情,而这些情绪就这么在他的心中满满溢溢地你推我我推你挤着,使夜歌感觉自己就好像一条快要被水涨爆肚皮的鱼,额前一跳一跳地痛着。

也不知道就这样被那言不明道不清的感情在这清冷的寺庙中反复折磨了多久,夜歌突闻天边一声锣响,似是夜游收队。

宫廷乐队此刻正以洞箫瑶琴演奏着一首柔和舒缓的夜曲,似乎是代为阐述着人们对庆典的意犹未尽之感。可这曲调却完全无法勾起夜歌的共情,只叫他心中更为落寞与悲伤了。

当听到大批车轿自坡下穿行而过的车轱辘声时,夜歌便不暇顾及其他,奋力振翅紧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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