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外面的天仍是阴的，天空只剩下白茫茫的一整片。走过了张灯结彩的行道树和贴着对联福字的别人的家门，昭晖回到了家。其实他不爱出门，也没什么事情要做，但他们三个还是逛了很久的商场。

昭霞不想收越阡陌的东西，但知道他不缺那点钱，于是欣然接受了那些她平常工作不可能穿戴的衣服首饰。越阡陌回到昭晖的屋子，他有时会在昭晖的书桌上用笔记本办公。那是昭晖从小学用到高中的书桌，对现在的昭晖来说都有点拥挤，越阡陌就更显局促。

越阡陌干脆盘腿坐在床上，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双腿之间。处理了一下琐事，越阡陌觉得无聊，又开始观察起昭晖住了十几年的地方。书桌上有一个小书架，上面还摆着高中的课本、练习册，旁边还有几本小说，那应该是昭晖的课外书了。

昭晖回到卧室的时候，看到越阡陌正在看惘生的《旧时模样》。越阡陌看着上面的勾画和批注——那个字迹比昭晖现在的字要工整些，他仿佛通过书页触摸到高中时期的昭晖。这本书出版于六年前，印次是第一版。扉页上写着潇洒的行楷，丝毫不是昭晖那种中规中矩只能说不算太丑的字：

赠我的恋人昭晖，

祝你生日快乐！以后一定要开开心心啊。

苏炯耀

《旧时模样》是惘生唯一一本以高中生为主角的小说，小说男主寄托了惘生对高中时代自己的回忆，而女主艾米丽则是惘生曾经的初恋的化身。里面的情节质朴而又真实，主线简单，就是一对高中恋人从暧昧到相爱，从相爱到分手。学校生活并不只是一个背景，两位主角都深深地溶于学校生活中，过着千篇一律的高考机器的生活。

“我能够得到艾米丽的身体，能够得到艾米丽的心，但艾米丽永远不会和我真正站在一起。我爱眷恋艾米丽的每一份气息，我是那样爱她，那样爱她。我深知，我和她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一座永远无法平衡的天平。天平的一边放着我的爱，另一边放着她的爱，我的爱已经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她的爱却如朝雾版轻盈飘逸。”

越阡陌看到划线句子，感受到作者一定深爱过“艾米丽”。而同时，主角作为即将成年的少年，对世界和社会关系有着独到的思考，甚至带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悲伤情绪。即使整个小说大部分偏暖调，初恋总是新鲜美好的，但全文却笼罩在男主心灵与思考的巨大阴影中。

昭晖在这一页贴了一张白色便利贴，上面写了批注：

先爱、深爱、更爱的人很容易受伤。如果我是艾米丽就好了，她多么幸运。被人热烈地爱着，这件事本身就是人生在世莫大的幸运。不然的话，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有什么意义？我现在已经得到了太多的爱，有时候，我都要怀疑自己，我怎么可能这么幸运呢？炯耀居然愿意爱我。我很怕命运的礼物后面有着巨大的代价。

“阡陌，你怎么在看这个？”昭晖说。

“噢，我只是随便翻翻。我看到第一章开头几段，就知道这一定是你喜欢的书。”越阡陌说。

“为什么？”

“一种直觉。”

“你以前看过这个作者的书吗？”

“应该没看过吧……我好像不是很喜欢这样类型的作家。”

“你喜欢看什么书？”

“经济类和历史类。”

“我也喜欢历史。”

“你应该只是喜欢看到历史必然走向消亡，比如贾宝玉家和土司家最终家破人亡，辉煌成为过眼云烟。”

“你怎么这么了解我，我就是这么想的。其实当初我也想选文学来着，不过被调剂到了历史，后来嫌麻烦也没转专业。”

“学什么都差不多，反正毕业后工作不一定对口。”

“你养我啊，我不工作了。”

“没问题，只要你别嫌当花瓶无聊。”

“你真的没听说过惘生吗？”

“他的书都是在余千百出版社出的，可能是我不太关心旗下这些小公司的发展情况。他的知名度好像并不高，销量也很低迷，也许是有编辑很喜欢他，所以才把他每一本书都签下来。”

“那个编辑应该是真的喜欢他的文字。”

“总有人会喜欢的。”

昭晖本来以为越阡陌会触景生情想起关于惘生的记忆，心里还闪过一丝害怕和愧疚。可是，越阡陌真的忘记得彻底，连看到对方饱含情感的文字都能无动于衷。越阡陌不是无动于衷，他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对世界和人生有着同样的看法，他只是不理解惘生那样的人。

越阡陌和昭晖参加了苏炯耀和安托万的婚礼。婚礼仪式从简，问答也只保留了几个问题。他们没有交换戒指，而是先后低头，重新为对方戴上吊坠。昭晖本来以为自己会难过或者尴尬，不过他也被婚礼现场的欢快气氛感染了。

安托万笑起来是那么好看，好像世界就在那一瞬间明亮了。像那样阳光快乐的人才是最受人喜欢的，苦大仇深的愤世嫉俗者只能扮演成小丑讨得他人讽刺的一笑。安托万长相帅气，身上仿佛带着地中海沿岸的阳光与海风。昭晖见到他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讨人喜欢，自己也不例外。

也许苏炯耀早就厌倦了自己，或者最开始只是出于同情和怜悯，所以才趁着高中毕业和自己分手。而他分手后找了一个与自己看上去完全相反的人，大概也是他厌烦从前听到昭晖动不动说想死与活着很绝望而大感无趣吧。他们两个很般配。

“感觉怎么样？”越阡陌回到家后问。

“什么怎么样？”昭晖说。

“参加初恋的婚礼。”

“没什么感觉。”

“你更爱我，还是爱苏炯耀？”

“我更爱你，因为我早就不爱苏炯耀了。但我最爱的人是惘生。”

“惘生？”

“你不是昨天才看了他的小说吗？怎么连作者名字都忘了。我说，我最喜欢的人是他。”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与自己相似的人，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跟自己想法相似的人存在或者存在过，活着才不会那么孤独，才能得到一种共鸣，在文字中求得片刻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