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兄,江兄,你们怎么才来啊,我快饿死了。”
聂怀桑等候多时,才看到二人慢慢走来,脸上都不太活跃,尤其江澄,板着脸一言不发,活像谁欠了他钱。
聂怀桑见情况不对,偷偷扯了扯魏无羡的袖子,问:“魏兄,你与江兄,吵架了?”
魏无羡一脸无辜:“没有啊。”聂怀桑忽的瞥见他脖颈处一大片淤青,被白皙的肤色衬得格外触目惊心,不由惊道:“魏兄,你这是.......被人打了?”
魏无羡嫌恶道:“还不是温晁,不知发哪门子的疯,刚刚非揪着我说‘你竟敢偷藏酒,还不快交出来’,搜了半天,实在找不着才作罢。我们天天被他们呼来喝去当肉盾,哪有功夫藏什么酒。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江澄冷哼一声:“谁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疯疯癫癫的,”又脸色不悦地看向魏无羡道:“他纵是借题发挥,你又能如何。我早说过不要惹他,你倒好,当了护花使者,从此被他记住了。”
“护花使者.......”聂怀桑灵光一现:“莫非是......那个绵绵!”
魏无羡瞬间眼睛一亮,嬉笑着眨眨眼。江澄最见不得他这样,不悦道:“你得意什么?还不是连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
“那有什么关系,若是有缘,总会知道的。再说,我总不能眼睁睁她被温晁欺负吧。”
“叫你少惹事,你被温晁盯上了,你以为他会轻易放过你吗!”江澄面色不虞地打断他:“温家人什么都做得出,我们现在剑都被收了,若是真打起来,我可不管你。”
聂怀桑暗想,江晚吟好像不太对劲 。他们三个人自求学时就一起厮混,江澄素来嘴上有几分刻薄,但也不似今日这般咄咄逼人,活像憋了一肚子的火。
莫不是,他也喜欢绵绵?
云梦双杰同时爱上一个女子,为了她争风吃醋,这可真是........
聂怀桑正不着边际瞎想着,只听“哎呦” 一声,魏无羡捂着头蹲了下去,二人忙扶起他,过了一会,魏无羡才恢复神智,晃了晃头,喃喃道:“刚才不知怎么,突然一阵头晕.......”
江澄皱眉:“你确定没事?你这头晕已不是头一回了。”
聂怀桑插嘴道:“魏兄这是怎么了?”
魏无羡道:“不碍事,就是这几天时不时头晕、乏力,夜里也常惊醒。”
“魏兄,你这症状有点像我大哥当年分化的时候........说起来,你快过十六岁生辰了,算算也该到时候了,”聂怀桑越想越觉得正是如此,满脸同情道:“若真是如此,那你可得当心,都说分化前可凶险了.........”
魏无羡听闻后有些茫然:“我?分化吗?这,我还真没想过。”一旁的江澄眉心微动,似乎有些惊讶。
魏无羡不解:“为什么要当心,很危险吗?”
聂怀桑想了想:“我是中庸,好像不大碍事。可我大哥分化成乾元时,好一番折腾呢。”
魏无羡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唉,乾元可真麻烦,谁爱当谁当。”
聂怀桑嘿嘿一笑,脱口而出:“这怎可能?魏兄你这么聪明,必定是乾元无疑。”
乾元,即干之元。元,万物资始,是天道伊始之意。若有此血脉者,必定从小就天资过人,如鹤立鸡群一般。譬如温家开山之人温卯,分化以后更是如虎添翼,修为与悟性都更上一层境界,寻常人难以比肩。
聂怀桑自知自己资质平庸,平时见谁都是礼让三分,奉承几句。但刚才那句话,却是发自真心的。
在他看来,魏无羡身上笼罩着一层不同于常人的光辉,与生俱来,比他见过所有的世家子弟都要闪耀三分,将来必定不可限量。怎么可能是中庸呢
不料魏无羡却不以为然:“怎么不可能,乾元就个个都很厉害吗?温晁这脓包废物就爱夸耀自己是乾元,可是资质嘛......不过尔尔。”
聂怀桑挠挠头:“魏兄你有所不知,人人都说分化之后,乾元和中庸的差距会越来越大的。”
“人与人的差距本来就会越来越大的。若把这一切完全归咎于所谓血统,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江澄听不下去了,横了他一计眼光:“魏无羡你少来,大话谁都能说一箩筐,你倒是先分化一个啊!......乾元,又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聂怀桑听出他言语中有几分意难平,心中登时了然:江澄快十七了,至今仍未分化,他母亲性格强势,常耿耿于怀他父亲身为宗主,却只是中庸,一直以来气焰就压他一头,据说夫妻感情也不怎么和睦。江澄想必从小就深受母亲的影响。
虽说中庸者也不乏佼佼之辈,可是,如今仙门百家,哪个不是以乾元为荣呢。纵观历代家主,温家温若寒、蓝家青蘅君、金家金光善........还有那清河聂氏家主更是放言,不是乾元就别想当继承人。魏无羡无心之言,恰好戳中了江澄的心事。
魏无羡嬉笑道:“是,所以讨论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总之,我即便不是乾元,也绝不会让别人看低我一眼。”
他一把勾住江澄的肩,整个软趴趴地挂在了他身上,嚷道:“好了好了,江澄,我头晕,腿软,还饿死了!再不去吃饭,又快被抢没了。”
“你给我下来,重死了!”江澄满脸嫌弃,却又没真的把他推开,他唾弃道:“就那种饭菜,连温家的下人都不会吃的吧,还好意思拿出来给我们。”
天色不早,三人闲话片刻,便各回各自住所了。
聂怀桑看着魏无羡与江澄远去的背影,不由心生感慨,这云梦双杰虽同在一个屋檐长大,性格观念却截然不同。江晚吟一向心高气傲,却各方面被魏无羡压一头,而魏兄又是个大大咧咧,记恩不记仇的。他俩若是将来有分歧,难免会有人生异心。
..........不过,他们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谊,自己一个外人倒是逾越了。聂怀桑失笑地抚了抚手中的折扇,不去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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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警告道:“魏无羡,咱们如今自己都顾不上了,哪有空去管别人的闲事。”
自魏无羡知道蓝忘机因温家火烧云深不知处而腿受伤后,便决意要背他,蓝忘机自是不答应,非但不接受,还避之不及地走远了。
回来后,江澄见状狠狠骂道:“你真无聊,别人根本不理你,你还眼巴巴非要贴上去。”
魏无羡并不在意这小小挫折,面色如常:“蓝湛啊,嘿嘿,他讨厌我没关系,我不讨厌他就行了。我非要背他,他还能掐死我不成。”
江澄一时语塞,喃喃道:“我可从前没发现,你这么贱。”
“好你个江澄,别以为我听不到,你才贱呢,”魏无羡一肘子横过去,道:“你不明白,这事不闲,而且,总是要有人管的!”
“我可没有什么多余的英雄主义........”江澄嘀咕道:“你这几日老是头晕发烧的,自己都这样了,还管蓝忘机伤势会不会恶化,先管好你自己吧!”
“我没事......”魏无羡想澄清自己不至于那么病弱,却还没说完半句话,那种熟悉的感觉又袭来了,他双腿发软,一个趔趄差点跌在地上,这分化的前兆来势汹汹,令他根本无法反驳。
江澄搀住了他,刚想带他回去,却听旁边有人声嘶力竭喊道;“温公子,找到了!那妖兽的洞口,找到了!”
江澄低声道:“魏无羡,温晁让我们都到那洞里去。你病成这副样子,究竟行不行?若真遇到什么棘手妖兽,我可没精力分出心来管你。”
他这话三分抱怨,七分关切,这几日见魏无羡越发虚弱,自己关心则乱,也心烦得狠,只是他一向言辞刻薄,嘴里说不出什么令人舒坦的话,纵是有这份心,落在他人耳里也不是这么回事。
好在魏无羡与他朝夕相处,早就习惯了他的作风,只是勉强笑一笑,故作轻松道:“不碍事,过一会就好了。”
江澄还想说什么,被魏无羡轻轻拦下:“罢了,你看温晁对那妖兽势在必得,多说也没用,还是速战速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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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本以为这次的妖兽不过是寻常树妖花妖,可轻松应对。却不知,这一去着实凶险,差点就有去无回。
那洞穴,竟是上古神兽屠戮玄武之洞,别说他们一群人手无寸铁,连有剑在手的温家人也难以对付,见情形不妙,竟割断了树藤,堵住洞口,留他们在洞里给那妖兽果腹。
顾不上与众人一起唾骂温晁有多无耻,江澄扶住摇摇欲坠的魏无羡,探了探他的伤势,问道:“你要不要紧?.”
他知道魏无羡一向爱打抱不平,却不知他方才竟敢当众出言嘲讽温家仗势欺人,还以剑挟持温晁,这是极大的绝勇,也是极大的忤逆,温晁此人睚眦必报,事后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若在平时,江澄必会冷嘲热讽一番。但此刻他们生命危在旦夕,很可能就此活葬在这洞穴中,一时顾不得那么多了。
刚才魏无羡为了救那绵绵,被铁烙挨了一下,痛到几欲支撑不住,但见了江澄,转眼又活蹦乱跳,还有闲心同他开起了玩笑:“江澄,我这边有块肉快烤熟了,你吃不吃。”
江澄哭笑不得,骂了一句。犹豫片刻,又问:“刚才,温晁.......他为何.......为何这么对你?”他顿了顿,终究还是说不下去了........因为一旦回忆起方才温晁的神态,就让他几欲作呕。
起初,温晁还如平时一般在众人面前大逞威风,要抓绵绵上去放血,手段残暴无比。可自当魏无羡夺去他的剑,将他控住后,他刚开始慌叫了几声,后来不知怎么就安静下来,整个人像魔症了一般,露出似醉非醉的迷离之态,非但不挣扎,反而有些享受地朝魏无羡身上蹭去。
江澄当时离魏无羡最近,看得清清楚楚。他还怀疑温晁想使什么花招,拼命使眼色给魏无羡,却不知下一刻,他就撞见了一个此生难以想象的画面:温晁突然伸长脖颈,舔了舔那双持剑横在他颈间、葱白修长的手——
那一刹,江澄恍若被雷劈中。
若不是后来那如龟蛇一般的妖兽现身,不知道温晁继续会露出何等丑态。事发突然,众人都陷入了惊慌中,没有人注意到温晁这个反常的动作。
直到温逐流随后把温晁救走,江澄都沉浸在那股余韵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他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如今质问魏无羡,也是期盼着能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可是,魏无羡并没有理解江澄的意思,反而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江澄不知,魏无羡从未把温晁放在眼里过,一直留心着一旁伺机而动的温逐流身上,根本没有留意到温晁的异样。
他僵硬地扭过头去,装作若无其事道:“........没什么。”
一群世家子弟从小都被父辈捧在手心里长大,从未经历过此等险境,就连平时最骄傲的金子轩,也不免垂头丧气起来。
唯独魏无羡与蓝忘机,于危难之中也能留出几分清醒,很快就发现了这个洞穴与外界连通,有个出口可以逃出去。
这群人中,江澄与魏无羡自小在莲花坞长大,水性极好,这重任当仁不让交给了他们。
两人分工明确,魏无羡负责用点火术引开妖兽,江澄趁机带人下水。
原本两人进展十分顺利,眼看就是最后一批了,很快就可以脱险,却不知道横空冒出一支歪歪斜斜的箭,射到了魏无羡手臂上,他吃痛抬起头一看,是那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蓝家门生,想射妖兽却没有准头。血汩汩流出,惊动了那妖兽,转眼就要袭来了!
江澄暗骂一声,催促道:“你快过来!”
魏无羡见那妖兽一直虎视眈眈盯着洞口,不肯挪动半步,便道:“你先出去吧!我马上就来。”
不知道为何,自从看到魏无羡中箭后,江澄左眼骤然跳动不停。他本能觉得事情要糟,恨不得游回岸上把魏无羡绑回去。
可是,倘若如此,身旁这三个不通水性的同伴又该如何?当下情况紧急,若再拖延,恐怕又会突生变故。
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一犹豫,便葬送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并会在接下来漫长的余生中都为之抱憾。
他一咬牙,带着最后几名世家子弟,沉进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