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长街上，蓝忘机怀里花团锦簇，他抬起头，遥遥望着酒楼上笑眼抛花之人。片刻后，稳步踏上了楼。

朱楼碧宇，纱幔飘飘，魏无羡就倚靠在这重重红纱后面的‍‎‎‌‍美‌‎‍人‍‌榻上，宽敞的黑衣掩不去他纤长俊俏的身段，长发懒散地用一根红色发带松松一束，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惊讶道：“你居然会来。”

蓝忘机将刚才砸中他的一摞花都放在小案上：“你的花。”

“送你了。鲜花配‍‎‎‌‍美‌‎‍人‍‌，岂不正合适。”魏无羡醉意朦胧道。

蓝忘机凝视着他醉后蕴着几丝媚态的脸看了半响，迟疑道：“刚才扔花的那些女子........”

魏无羡懒洋洋道：“是我让她们去的。怎么，你看上谁了？”

蓝忘机并不搭理他的调笑，只静静地注视着他。忽明忽暗的阳光下，他目光灼灼，令人无处闪躲。魏无羡猜到他要问什么，一边斟酒一边轻描淡写道：“我让她们先下去了........想必含光君，不是很乐意见到她们，对不对？”

蓝忘机神色凝重，欲言又止，魏无羡知道他必然要说一些扫兴的话，便把酒杯往他面前一挪：“今朝有酒今朝醉，蓝湛，你陪不陪我喝一杯？”

“禁酒。”蓝忘机一如既往地拒绝。

“我知道你们姑苏禁酒，可这里是云梦，来都来了，不品品这里的美酒吗，虽然决计比不上天子笑。”魏无羡盛情邀约道：“坐啊，难得就我们俩，就当是.......陪陪我。”

他喝醉后无意识地把尾音拖得又软又酥，蓝湛微微蹙眉，似乎进行了一番极其激烈的心理斗争，最后掀起衣袍，竟真的坐到了他对面。

“呦，蓝湛你今天........”魏无羡笑眯眯地注视着蓝忘机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面色不改，正想夸他几句酒量好，却只听扑腾一声，蓝忘机顺势倒在了案几上，双眼紧闭，呼吸绵长，竟然.......睡着了！

“这.......你们蓝家难怪禁酒，居然是个一杯倒！”魏无羡默默咋舌道，他想，这该不会是蓝忘机第一次喝酒吧。

好在这酒楼里有一个小包间，可供人醉后歇息。魏无羡费了一番功夫，把蓝忘机安置到榻上，正想离去，却觉得头发一紧，他的发带在刚才抱着蓝忘机进房的时候一直垂在他眼前，撩得他伸出手，一把攥住。

魏无羡试着去掰蓝忘机的手，却发现他握得极紧，像一个小孩抢到了心仪的玩具，死活不看放开手。他哭笑不得，嘟囔道：“有那么好玩吗？你怎么跟阿飞一样.......”

说到阿飞，他心头微微一颤，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此时，蓝忘机忽然闷闷地问道：“阿飞.......是谁？”

“啊？”魏无羡吓了一跳：“蓝湛，你什么时候醒的？”

蓝忘机不回答，手上又用力了几分：“阿飞是谁？”

“疼疼疼！你轻点！”魏无羡被扯得直不起腰，求饶道：“没谁，就是.....江家的一个小孩，挺好玩的。”

他见蓝湛不肯松手，苦笑着伸手去想解开发带：“你真这么喜欢啊？送你了，好不好呀？”

不料蓝忘机却拂开他的手，一本正经道：“不许解。”

他说话的模样虽然还是肃立端方，但做的事情极其不符合含光君的形象，魏无羡噗哧一声笑出声：“蓝湛，你还醉着呀。”

他从前就非常爱戏弄蓝忘机，经历了一些变故后，两人的关系大不如前，他从没想到蓝忘机喝醉后，竟还有这样一副幼稚的模样，着实太有趣了，令他忍不住想看看，这个小古板，究竟还能做出何等出格的事来。

魏无羡发带被他扯着，索性趴在了蓝忘机身上，他伸出手，在蓝忘机眼前晃了晃：“蓝湛，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一定要老实回答！”他又转念一想，蓝湛似乎也不会说谎，便改口道：“你一定要回答，不许不说。”

见蓝忘机呆呆点头，魏无羡笑眯眯地抛出了第一个问题：“蓝湛，你当真那么讨厌修鬼道？”

蓝忘机皱了皱眉，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极为不悦道：“讨厌。”

魏无羡心想，好吧，果然还是蓝湛。他耸耸肩，又问道：“那你，讨不讨厌我？”

蓝忘机怔怔地望着他，过了一会，似乎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低声道：“不。”

魏无羡心中一痒，脱口而出：“嗯，你在百凤山那次......为什么亲我？”

刚说完，魏无羡便愣住了，怎么回事，他原本只想戏耍戏耍他而已，怎么就......问起了这个。他小心地觑了一眼蓝忘机，只见他好看的眉宇蹙成一团，一双琥珀浅瞳无辜地望着他，一副像是被轻浮冒犯的可怜模样。

魏无羡本来还有些触碰隐私的愧疚感，见他这样，不禁恼羞成怒：“你有什么可羞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调戏你了呢。难道亲我的人不是你？”

说完，魏无羡已是脸颊绯红。他瞪了蓝忘机一眼，指尖戳了戳他的形状姣好的唇：“不许逃，不许装听不懂，回答我！”

蓝忘机一叹，朱唇轻启，吐露出三个字：“......心悦你。”

这答案，与他那日在梦中听到的竟一模一样。魏无羡砰砰心跳快要溢出胸口，他有些慌张地问道：“那你总说带我回蓝家，不是想把我关起来受罚？”

他此时已与蓝忘机贴得极近，额头相抵，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呼吸间，尽是那股好闻的檀香味，就连蓝忘机悄悄放开了他的发带，也未曾察觉。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蓝忘机纤长如扇子般的睫毛微微颤抖了几下，他面色如常，依旧是一派浩然冰雪，但耳垂却染上了粉红色，这次魏无羡注意到了，心中一动，暗想：“蓝湛这是，害羞了？”

他恶作剧地朝蓝忘机耳垂吹了口气，贴着他耳根处轻轻说道：“蓝湛，你把我带回你家，是想......做什么？”

蓝忘机胸膛起伏不定，这次的回答依旧是三个字：“......藏起来。”

魏无羡一愣：“藏起来？.......为什么是藏起来？你是怕我惹事吗，还是说你们打算把我好好研究一番？”

蓝忘机摇了摇头，呼吸急促，蓦然双臂一施力，魏无羡霎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反客为主，压在了身下，他的手被蓝忘机按在一起，高举过头顶，蓝忘机盯着他惊讶无措的脸，忽然就俯身，毫不迟疑地吻住了他！

“唔！”蓝忘机的吻与他冰雪凛然的外表截然不同，是异常强势且顽固的，他的舌长驱直入，轻易撬开牙关，勾住了魏无羡的，也将他的心一同勾得晕晕乎乎。时隔两个月，魏无羡再次被吻得双腿发软，眼神迷离，恍惚觉得蓝忘机唇齿间似乎沾着什么要命的‌‍‎‎春‍‍药‎‍‌‍，一碰上就令他神魂颠倒。

一吻毕，蓝忘机在他被吻得娇嫩通红的唇上轻轻咬了一口，他捧住魏无羡的脸，像是宣告某种主权：“.......藏起来，不给别人看。”

饶是魏无羡这种厚脸皮，也蓦然觉得有些羞赧。他趁蓝忘机喝醉了，逼迫他说出这种话，若是蓝忘机酒醒了，回想起来，恐怕会气晕过去......

可是，若非醉酒，蓝忘机又如何会对他这般好言相向呢？

射日之征时，无论他做什么，蓝忘机都觉得不顺眼，挖坟看不惯，驭尸也看不惯，二人动不动就大吵一场.........虽然大多是他单方面的宣泄，蓝忘机冷着脸拂袖而去。

“唉，蓝湛，这些话，你怎么现在才说........”魏无羡心乱如麻，轻轻叹了口气。若蓝湛对他情深意切.......并非因责任道义，而真心爱他........

这厢魏无羡还在发愣，却听蓝忘机颤声道：“什么话？”

他一抬眼，蓝忘机双眸已复清明，看到魏无羡被自己压在身下，罗衫半解，刹那间就脸色全白，他定了定神，问道：“魏婴，我刚才........做了什么？”

“蓝湛，你这是酒醒了？”魏无羡试探道，不出所料，他苦笑道：“你这酒醒的，可真及时......没什么，不过是你喝醉了，说了几句真心话.”

蓝忘机浑然一惊：“什么真心话！”

“就是，你说你.......”魏无羡有些不知怎么面对清醒状态的蓝忘机，吞吞吐吐道：“你同我说了个秘密.......”

“什么秘密？”蓝忘机神色慌乱，眼底滑过一丝绝望。

魏无羡心一横，他想，豁出去了！

他蓦然坐起身，凶巴巴地凑近蓝忘机，贴着他的脸，盘问道：“蓝湛，你说实话，你，喜欢我，是不是？”他一手撑着墙，宛如逼良为娼的恶霸，步步紧逼，直到将蓝忘机逼至墙角：“你别抵赖！你若是不喜欢我，在百凤山，为什么要亲我！”

蓝忘机整个人都僵硬了，如一尊铜像般伫着，他面色煞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知道了？”

魏无羡哼了一声：“你身上那股檀香味，瞒得过别人，也休想瞒过我。”

事已至此，已经无可隐瞒，蓝忘机任命般地闭上眼，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纵然再三克制，他却总是被这个人搞得心烦意乱，可若是见不着他，又觉得红尘再大，也没甚意思。他一而再再而三在这个人身上破戒，或许，这便是天命吧。

既然如此，那........他认了。

魏无羡心头掠过一丝难以形容的狂喜，他喜不自胜地拍了一下腿：“这就对了！你早该喜欢我的！”

他想，这有什么好吃惊的，我那么讨人喜欢，蓝湛难道不该喜欢我吗。但心仍然跳得飞快，快要喘不过气来，活了二十年，自诩花间游历万千，却是生平头一回情窦初开。

蓝忘机见他眉梢眼角尽是藏不住的得意之色，像是变回了十四五岁时那个神采飞扬、风流俊俏的小少年，顿时又气又心动，无可奈何地扭过了脸，从牙间蹦出一句：“轻狂！”

等到魏无羡乐够了，才发现蓝忘机一直在看他，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蓝忘机此刻的目光饱含爱意，与先前任何一次都不同。蓝忘机鼓起勇气，低声问道：“魏婴，你意下如何？”

二人目光甫一对视，魏无羡心中一紧，霎时羞赧地移开，他心不在焉地扯着衣角，低声道：“.......我再想想。”

蓝忘机轻声重复了一遍：“再想想？”

魏无羡眼神飘忽，垂头呐呐道：“蓝湛，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见状，蓝忘机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好。”

面对着这副样子的蓝忘机，魏无羡简直毫无办法思考，只得掷下一句“我先走了！”说完，匆匆忙忙整了整衣服，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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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羡步伐轻快地走回莲花坞，心情前所未有的雀跃，被人珍爱的喜悦，让他心口发热，头脑发昏，每走一步，都似是踏在云上。

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敢贸然回应。

他自幼失沽，从小寄人篱下，对家庭既是渴望，又充满畏惧。蓝忘机就如从天而降的惊喜，砸得他措手不及。他不禁扪心自问：魏无羡，人家拿真心待你，你也是真心喜欢他吗？

他前十七年都以为自己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纠结爱不爱一个男人。直到分化为坤泽，生下江扉，也始终没有做好觉悟，只以为是命运对他的苛责。可是，蓝湛，他是与旁人是不同的.......唉。

穿过这条长街，便是他小时候最爱的逛的小吃摊了，魏无羡望着街旁琳琅满目的小吃，虽然出门前已经饱腹，却依然被勾出了几分馋劲。

他又后悔了，早知道干脆刚才就别那么快和蓝忘机告别，应该带他好好来云梦逛一逛，他难得来一趟，该让他尝尝自己小时候最爱吃的点心。不知道蓝忘机走了没有，若是这会回过去叫住他，或许还来得及.......

小吃摊主认出了他，热情地招呼道：“魏公子，来一个？就当是我送的，不用记账了。”

魏无羡笑道：“来吧，账还照样记。”

这名小贩旁，蹲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人，抱着膝盖哆嗦，似乎又冷又疲倦，听到魏无羡的声音，猛地抬起头。

“是你！”